第二章 恐怖家族
屋子里一時間變得靜悄悄的。
兩人對坐無言，裴思明放松肌肉、平抑氣息，拇指仿佛不經(jīng)意地輕撫食指上的一個隱秘指環(huán)，這是他脫身的后手。
不過似乎暫時沒有使用的必要了。
他瞥了眼對面表情麻木的虎子，心中有些失望，又忍不住悄悄松了一口氣。
他在和虎子初次于安蒙山下的山野里，在一片荒僻的竹林中，他看到一條白色的怪物盤踞在一株碗口粗的碧竹上，那長蟲生著一個蛇頭，碩大的蛇吻在半空張至極限，悚然洞開，眼見便要朝似乎已然被嚇癱在地的童子悍然撲下。
裴思明沒有猶豫，斷然出手將其救下，隨后按照男孩的指點將其送歸家中，以他的眼界，自然很快便發(fā)現(xiàn)隱居于安蒙山上這一家人暗藏的隱秘……以及危險。
孤僻地獨居一山，似乎是為了刻意避開與外界交流的通道，山上各種奇怪的建筑布局，以及似乎個個都藏著殊多秘密的莊客族人……
李氏一族乃至整座安蒙山都蒙著一層搖曳詭異的色彩，而這一切在這個靈氣相對稀薄的世界里都顯得尤為扎眼。
而這些人里最讓人看不透的便是李氏一族的族長，那位看似腰背佝僂，白發(fā)蒼然，仿佛半截身子已經(jīng)入土的老者。
他言語溫和客氣，十足慈祥，但山莊里的所有人包括虎子在他面前無不恭恭敬敬，絲毫不敢忤逆。
裴思明方才靈機(jī)一動，也是想要趁機(jī)試探一下這位究竟在虎子心中究竟是個什么地位。
而現(xiàn)在看來，效果確實比他想得要好得多，可情況卻也可能比他原本想象得復(fù)雜許多。
因為虎子居然是頭怪物。
而一頭隨時可能失去制約，擇人而噬的怪物卻對著一個垂垂朽矣的老人畢恭畢敬，戰(zhàn)戰(zhàn)兢兢。
裴思明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暗自凜然：
那么虎子過去的表現(xiàn)究竟單純是做兒孫輩的對長輩孺慕的天性，抑或還只是一種本能的畏懼。在這位李氏族長一幅溫文和善的外表下，是否也潛藏著一頭張牙舞爪，隨時準(zhǔn)備嚎叫著掙脫人皮，顯露瘋狂的妖魔呢？
此地不可久留，就算有指環(huán)護(hù)身，也還是速速離開，免淌渾水為好。
打定主意，裴思明忖度片刻便要再度開口，忽然側(cè)過身子，豎起了耳朵，神色有些警敏。
空泛的腳步聲在樓板間響起，幾息之后，在他和虎子或沉穩(wěn)或惶然的目光中，一個佝僂的老者拖著長長的影子緩步走進(jìn)了大廳。
來人須發(fā)俱銀，身材矮小佝僂，天光下可見長眉濃密如戟，幾乎遮住那細(xì)如合縫的眼睛，枯瘦的右手擎著一根黝黑的木杖。
他緩步步入大廳，在未明的天色下，一身黑衣顯得有些陰沉詭異，正是李家的家主李絳。
見老爺子進(jìn)來，虎子楞了一下，方才驚醒，慌忙起身相迎；裴思明在他身后露出笑容，若無其事地想要禮貌問好。
但他們的動作都被老者陡然間嚴(yán)肅而鄭重的表情打斷。
李絳站在門口，輕輕點了下拐杖，淡淡道：“虎子，你又犯病了。”
虎子呆了一下，艱難地吞咽了口唾沫，額際很快見汗，結(jié)結(jié)巴巴想要為自己分辯幾句。
“沒有，我沒……”他抬頭觸及爺爺?shù)难凵?，猶如被迎頭澆了盆冰水。
“我沒傷人……”
空洞的暗灰色眸子仿佛遙望著遠(yuǎn)處的虛空，李絳無言凝視，臉上有疲憊和失望，隱隱之中有股說不出的壓抑，卻唯獨缺乏一種老人看兒孫輩的慈愛。
幾息之后，老人輕咳一聲，側(cè)過身去，聲音已聽不出任何情緒。
“你方才發(fā)病時險些失控傷人，罰你去槐林館內(nèi)面壁一年思過?！?p> ……
裴思明看著老者三言兩語對這暗藏詭異的童子下達(dá)了最終判決，當(dāng)虎子失魂落魄地轉(zhuǎn)身離去，甚至都沒有和他支應(yīng)一聲。
裴思明念頭一閃，對眼下的情況，李家這對爺孫的關(guān)系，又有了新的判斷。
不過他沒有出聲阻攔這既定的事實，蓋因他感覺到那對凌厲的目光已經(jīng)投到了他的身上。
“小友藝高人膽大，無怪乎那日在竹林里能仗劍斬了那白蛇，實為非常人也?！?p> 裴思明目光一轉(zhuǎn)，本想順著話頭自謙，再順勢找個借口離開，抬頭卻見李絳站在原地，徑直堵住了門口，竟不曾轉(zhuǎn)身相對。
他不由心中一沉，到了嘴邊的話又重新停住。
果然下一刻便聽老者話鋒一轉(zhuǎn)，冷聲道：“只是貴人事忙，老夫那不成器的幺孫想必還不值得小友這樣的人物掛記。”
“閣下今日來寒舍恐怕亦還有些別的原因吧。”
這番話乍聽起來還留了幾分余地，可是結(jié)合他方才毫不留情地將自家孫輩貶去禁閉，便差當(dāng)面指著裴思明對李家是假意賣好，另有圖謀了。
裴思明心中嘆了口氣，食指頓時緊緊扣住指環(huán)。
當(dāng)下，裴思明筆直起身，神色不變地拱了拱手道：“在下冒昧打擾，確實汗顏，只是虎子小弟赤誠溫厚，小子厚顏，確實相交……”
“借口！”
黑衣老者驀然回頭，眼里精芒暴現(xiàn)，射出劍一般的冷冽寒光，一股靈覺中常人難以察覺的暴虐煞氣如夜色般蔓延拓展開來，殺氣像蛛網(wǎng)般纏結(jié)縈繞，鋪天蓋地而來，壓得人難以喘息，剎那間彷佛失去了抵抗、甚至逃走的能力。
裴思明腹腔之間一股惡氣陡然炸開了似的竄上胸腔，直沖腦門，胸中殺伐之意大盛！
眼前刀戈驟起，裴思明心底生出一股想要發(fā)泄，想要破壞的暴戾欲望，他仿佛聽見腰間的佩劍正自嗡嗡震顫，蜂鳴著發(fā)出尖利的聲音，正尖叫著渴望殺戮，又像是下一刻就要自行出鞘，去把當(dāng)面之人殺死，并把目中所見的一切活物盡數(shù)屠滅！
指尖即將觸劍的那一刻，頃刻之間又有一股暖流從丹田涌出，將先前胸口的郁躁悶痛稍稍撫平，沉淀下了莫名來狂躁的情緒。
借著這口精純的元氣，裴思明在這無邊無際的冷酷殺意中，仿佛生出了另一個冷靜審視的思想，他似乎可以從超然的角度看見自己的憤怒，并如武器一般冷靜掌握它。
這讓裴思明勉強(qiáng)壓下了想要拔劍乃至立時搶先出手的沖動，少年皺著眉，瞇著眼，將臉上的淡漠和驚訝雜糅，剎那間在天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極為生動的困惑。
“什么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