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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陽和啟蟄

03畫廊金粉半零星

今朝陽和啟蟄 錦念非霜 3963 2023-10-10 10:17:13

  山陰城的秋天很美,也很寧靜,就像是李陽和那般恬靜美好……

  一連五日都沒有再見過李陽和,五個朝夕,度日如年。倒不是趙啟蟄不敢再去翻李家的院墻,而是因為他心心念念的那姑娘就要成親了。

  李陽和同陸塵盡的婚期就定在了月夕節(jié),月夕佳節(jié),吉日喜時,是個成親的好日子。

  往日時趙啟蟄最喜歡的就是月夕節(jié),月夕節(jié)王府里外處處熱鬧,讓他這個慣常合不來群又不善言辭交集的人覺得這熱鬧也稍稍顯得他圓滑多了。

  然而今年的月夕節(jié)熱鬧還很熱鬧,只不過他總覺得往人堆里一站,又是手足無措的茫然和無所適從。

  他心煩意亂地往止水苑走,偏又在抄手游廊里碰上趙弘毅,趙啟蟄連忙揖手:“問父親安……”

  趙弘毅背著手站,武將出身,積威已久,渾身都是威壓,他皺眉上下瞥了瞥趙啟蟄,不悅道:“整日里游逛成什么樣子?你母親泉下有知怎敢踏上成佛的路?身為長子也不知給你弟弟做個榜樣?!?p>  趙啟蟄沉默著把頭低垂在陰影里,雙臂揖禮不敢有絲毫懈怠,秋日夜風(fēng)蕭瑟冰涼,遠(yuǎn)處天幕是接連不斷的絢麗煙花。

  趙弘毅鷹眼銳利,拈著胡須又問:“今年的鎖廳試可有幾分把握了?”

  “回,回父親,孩兒還,還不敢妄言?!?p>  “流逛漢!哼,”趙弘毅甩袖而離,憤憤然道,“都是秦魯大長公主把你給慣壞了,去吧,去給你姨母請安問好,這鎖廳試若是名落孫山,你連你姨母都對不起!”

  趙啟蟄眉頭緊皺,本想說句月夕吉慶,結(jié)果冷漠了神色后轉(zhuǎn)身就走。

  因門萌制度被授予過官職虛銜的貴族們考進(jìn)士在南朝被叫做鎖廳試,趙啟蟄一想到今冬還要考試,提前就頭大了。

  垂花門后的青石鏤花照壁旁廣寒仙開的朦朧如幻,天上圓月如盤,銀輝劈頭蓋臉灑了趙啟蟄滿身。

  他無聲嘆息,從小母親周氏早逝,他就被養(yǎng)在秦魯大長公主身邊,三歲那年,因為權(quán)勢利益相關(guān),趙弘毅又娶了周氐的妹妹當(dāng)續(xù)弦,直到十五歲,趙弘毅又把他接回王府,那時趙栩生都已經(jīng)十二歲了。

  回到止水苑,趙啟蟄百般無聊地念詩詞,念著念著又踱步嘆息起來,腦海里不斷浮現(xiàn)那日橋上的容顏,他忍不住把油紙傘拿出來把玩。

  “嘩”的撐開在頭頂后,他轉(zhuǎn)著圈自言自語,“趙啟蟄你別想了,人家李陽和是大家閨秀,才華絕艷,學(xué)富五車,那陸塵盡也是名滿山陰的大才子,人家兩個又是青梅竹馬郎情妾意,你就別在這矯情了?!?p>  說完后,趙啟蟄深呼了口氣,再度把芙蓉油紙傘合上,推開槅門準(zhǔn)備去給姨母問安。

  門外暗藍(lán)色的天幕上煙花不停,趙啟蟄越走越氣,覺得今年這月夕佳沒勁透了。

  迎頭撞見兩個小廝喘著粗氣搬酒過來,身上的衣裳被汗浸濕了些,看見趙啟蟄后,兩人連忙往左側(cè)避,恰巧趙啟蟄也往左側(cè)了側(cè),看見世子爺這樣,兩個抬酒小廝又連忙往右側(cè),無獨(dú)有偶,趙啟蟄也又往右側(cè)過來。

  結(jié)果兩邊人側(cè)來側(cè)去,都沒過成。

  趙啟蟄正愁氣沒處撒,憤憤然道:“你們這兩個,不成體統(tǒng)!”

  可這話說完他又覺得自己是在苛責(zé)下人,讓路這樣的小事兒哪里就成了沒有體統(tǒng)?

  但他又想生氣,然而橫眼打量著兩個小廝也尋不見到底有什么錯處,于是趙啟蟄便強(qiáng)行陰沉著臉帶上慍怒道:“眼見佳節(jié),你們……你們卻還穿著這般粗布臟衣,好像是這王府虧待了你們?nèi)?,傳出去,這山陰城里怕是要沒了王府的臉面。”

  小廝抬著酒愣怔不已,然后連忙應(yīng)聲道:“世子爺教訓(xùn)的是,奴才這就去換,去換?!?p>  天幕上煙花慢慢熄停,城中重歸寂靜,趙啟蟄怕去晚了被人說禮數(shù)不周全便不再無理取鬧,斂衣離去后剛走幾步,卻傳來小廝的竊竊私語。

  “咱們世子這是魔怔了?平時也不這樣呀?!?p>  “嘖嘖,最近這山陰城里的未婚公子哥都魔怔了,李姑娘今日新婚呢,我才路過,攢了一大把喜糖呢?!?p>  “你說咱們世子不會也喜歡李家姑娘吧?那不是還說過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的頂禮膜拜嗎?”

  趙啟蟄怔了怔,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回頭呵斥道:“胡言亂語!”

  小廝連忙噤聲,嚇得不知所措

  。

  趙啟蟄抬頭看著皎潔圓月,心中莫名郁氣到極點,眉目倏然凜冽,甩袖而離。

  他們口中胡言亂語,幾語卻正中心事……

  寶鈿樓里燈火通明,未曾謀面的母親的妹妹,趙栩生母親,自己的姨母沈?qū)毴妒莻€極其貌美年輕的女子,趙啟蟄今年二十一歲,趙栩生十八歲,趙弘毅五十二歲,而沈?qū)毴恫湃鍤q。

  “呀,士程來了?你父親去給老鄉(xiāng)紳們拜節(jié)遞帖去了,臨走時特意囑咐我同你們兩個吃個團(tuán)圓飯呢?!?p>  士程是趙啟蟄弱冠之年父親起的字,他沒什么朋友,大多都被叫做趙世子,只有沈?qū)毴冻3舅淖帧?p>  沈?qū)毴稁еńz鑲嵌的明珠步搖,見趙啟蟄來了,淺笑盈盈站起身來,旁邊的趙栩生沒心沒肺道:“哥,就等你來開飯呢?!?p>  趙啟蟄“啊”了一聲,尷尬道:“姨母我,我……以為只是過來請安,我前幾天就答應(yīng)好了今晚去大長公主那里用膳的?!?p>  丫鬟奴才們已經(jīng)把飯菜上好,趙栩生攤攤手:“哥,你怎么還敢去大長公主那里?你忘了上次父親是怎么教訓(xùn)你的?你還準(zhǔn)備被打木杖嗎?”

  “栩生,”沈?qū)毴侗∴?,“怎么跟哥哥說話呢?”

  趙啟蟄沉默不語,趙栩生上去拉住自家哥哥的衣袖,“哥,你若不在,就我們兩個吃,多無聊呀。”

  沈?qū)毴都t唇勾起,上前溫柔細(xì)致地為趙啟蟄捋了捋衣襟上的褶皺,月華入戶后同燭火交匯融合,映在她的臉上又嬌媚又清貴,有種別樣的風(fēng)情。

  “士程,去吧,就當(dāng)姨母不知道,你父親若是問起來了,我就同他說是我讓你去西子巷買酒去了?!?p>  趙啟蟄喉結(jié)微動,頗為感激地揖禮再拜:“多謝姨母,孩兒去去就回。”

  年輕郎君終于舒心了片刻,迎著如雪月光,跨檻而出。

  屋內(nèi)趙栩生跺腳,扯著沈?qū)毴兜囊律褑?“母親,你怎么能由著他去見大長公主呢?父親若是知道了,又該打了,您忘了上次他被打的好幾天下不來床的事兒了嗎?”

  沈?qū)毴栋櫭?,拂開趙栩生,從容淡靜道:“士程那個倔犟性子,他又最是重情重義,你不由著他,他肯聽話?這素日沉默寡言的,實則是性傲喜靜,你父親的話啊,他是從不放在心上呢。”

  ……

  月夕佳節(jié),明月如晝,山陰城貴族大戶門前的各色燈火緩緩勾勒出恍似琉璃樓閣的盛世氣象,醉酒的詩人為船上美人吟作出腐靡香艷的詩詞,眾人拍手稱快,打鼓的酒足飯飽,同望火樓上的放哨官兵爭論是仙春閣的花魁好看還是醉香樓的小姐俊俏。

  街上香車寶馬,孩童們圍坐一團(tuán)聽路邊說書人講種師道大將軍收復(fù)失地的故事。

  如果歷史上記載下來這段時光的話,那么這會是一段屈辱至極的文字,南朝從宗主國變成金人的藩國,從歲幣貢品到割地遷都,從送官宦女子到任由金人進(jìn)宮挑選國朝的公主。

  大長公主府前門枯黃落葉隱隱被月光映出骷髏殘骸般的模樣,幾盞幽暗不明的紅燈籠不情不愿地潑灑下來紅暈,讓人恍恍惚惚覺得這就是遍地哀鴻的場景。

  趙啟蟄輕車熟路翻墻進(jìn)去,遙遙地喊道:“姑婆母——是我,趙啟蟄?!?p>  久久無聲回應(yīng),趙啟蟄挑燈徑直進(jìn)了內(nèi)院兒。

  那滿頭銀絲老太太正喝著錯認(rèn)水躺在安樂椅上悠哉悠哉,見趙啟蟄來了,便打趣道:“官家下旨軟禁,安柔這幾日都不敢來了,你這個愣頭青還敢來看我這個老太婆?”

  趙啟蟄笑了一下,俯身搬著那安樂椅進(jìn)了屋子,把秦魯大長公主弄的哎吆吆哎吆吆喊個不停。

  “你現(xiàn)下知道誰才是真心實意孝順您的吧?安柔是膽小鬼,那個窩里橫她就調(diào)侃嘲笑我時厲害極了,遇上旁人,她半句都不敢言語的。”

  大長公主緩了口氣,滿是皺眉溝壑的容顏上終于露出笑意,費(fèi)力伸著頭看了看趙啟蟄,“你那銀樣镴槍頭的狗雜父親上次沒把你打出毛病吧?”

  趙啟蟄無奈舉手,在她跟前轉(zhuǎn)了一圈,為了討這好不容易從生死大關(guān)里走出來的老太太高興,便順著她的話說下去:“犬父不才,尚留我茍延殘喘了?!?p>  屋里很暗,僅有青燈低垂。

  秦魯大長公主被他逗得噗嗤就笑了出來,可剛一扯動臉上肌肉,就忽然忍不住咧開嘴抽泣哀吟起來。

  “姑婆母!”趙啟蟄連忙蹲下身子去安撫,“會無事的、會無事的,那金人再囂張,他要迎娶咱們安柔,那也得規(guī)規(guī)矩矩按照迎娶嫡公主的規(guī)矩來,您放心吧,就是官家答應(yīng)了,這滿朝文武也不答應(yīng)啊,若是真的把嫡公主都拱手相送,那咱們南朝還要不要臉面了?”

  兩個月前,金人首領(lǐng)醉酒后跑到后宮指著安柔公主的鼻子說自己看上了這個妞兒,說著就要上前去強(qiáng)要,索性是被宮里侍衛(wèi)攔下,公主身邊的奴才看不過去,拿冰水把這狂妄的首領(lǐng)給潑醒了。

  事后,金人那邊覺得失了面子,便硬要娶安柔公主,揚(yáng)言若是不把公主送過來,那就再讓南朝嘗嘗他們手中彎刀的厲害,皇帝看到金人送來的宣戰(zhàn)書時,無奈地靠在新封貴妃的膝頭揮了揮手說——準(zhǔn)了準(zhǔn)了,就送去,送去吧。

  安柔是大長公主撫養(yǎng)長大的,這素來孤傲不群的老太太知道后,拿著拐杖當(dāng)場打了官家,被幾個太監(jiān)按在地上時依舊破口大罵著。

  夕陽如血的黃昏,鬢邊花白的佝僂老人涕泗橫流,她把雕花鶴頭拐杖狠狠擲了出去。

  “你算什么皇帝?你算什么父親?狗賊欺負(fù)到你門上時你割地賠款如同孫子!自家女兒才剛剛及笄的女兒被四五十歲的畜生求娶時你像個拉稀卡了核桃似的小癟三!天曉得先帝是瞎了眼還是被豬油蒙了心挑了你來繼位?”

  對外軟弱的皇帝往往對內(nèi)殘暴不仁,最后是滿朝文武百官求情,百姓鄉(xiāng)紳請愿,這才免除一死,貶為了庶人。

  月光下,老人家的淚水順著容顏上的溝壑四散流淌,她痛心疾首哽咽著:“是我沒用,是我沒用,護(hù)不住安柔,也護(hù)不住你……”

  趙啟蟄連忙抱了抱她,哄道:“我堂堂七尺男兒,哪里需要你來護(hù)了?您啊就安安心心調(diào)養(yǎng)身體吧,由我護(hù)著您,聽聞陸家和李家這兩個大族都是堅決反對公主嫁過去的,您放心吧,官家他怎么敢亂來?”

  大長公主搖頭,顫顫巍巍抬手拂著趙啟蟄的發(fā),憐惜又痛憾道:“我啊,這要是哪天撒手走了,叫我怎么放心的下你和安柔?安柔是個軟弱性子,處處沒主見又任人拿捏的,你呀,又是個犟驢性子,處處不懂事故人情的,你們兩個將來都是要吃大虧的?!?p>  “我看著你長到現(xiàn)在,知曉你那心思,可惜我風(fēng)燭殘年的什么都做不了主了,李家那姑娘我見過,品貌德行凌霜傲雪,又是清引居士的侄女,可我替你說不來這門親事啊……”

  “姑婆母,”趙啟蟄連忙打斷她,“您在說什么呢?我就是仰慕李家姑娘才華而已,男婚女嫁,聽從父母就好,我這輩子就渾渾噩噩過了算了?!?p>  大長公主還是搖頭,拿袖子擋著臉淚流不止,然后推開趙啟蟄讓他趕緊走,若是讓旁人發(fā)現(xiàn),就又是一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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