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真正失去才知不舍

　　2019年11月11日，是我和李雅婚姻登記八周年紀念日。此時分居已近兩年。

　　我不再糾結(jié)，終于答應(yīng)了她的要求：協(xié)議離婚，半年內(nèi)我給她28萬，科魯茲小汽車也給她，每個月定額給女兒撫養(yǎng)費。

　　以我目前的經(jīng)濟狀況，無法給她一次性支付完畢這筆費用，我不確定是否半年內(nèi)有這個能力給她28萬。我盤算著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大賽的利潤加上撫恤金，應(yīng)該能夠撐過前面三個月，后面三個月的離婚協(xié)議款，我壓在了跟銀行洽談的一筆三年期的25萬貸款，估計兩個月內(nèi)能申請下來，剛好周轉(zhuǎn)。

　　11月20日上午，我把科魯茲洗的干干凈凈，開到她的單位門口等她把協(xié)議拿出來。天氣很好，風和日麗，夏天的炎熱已褪去，徐徐清風拂面，幾名帶草帽的阿姨正蹲在路邊的綠化帶補種已經(jīng)凋零的花草。單位門口辦事的群眾絡(luò)繹不絕。曾經(jīng)多少次我就在這里接她下班。我撫摸著科魯茲的方向盤，方向盤上的斑駁是剝落的飾面塑料涂層；告別這位陪伴我八年的“摯友”；我想起曾經(jīng)開著它，茫然的發(fā)過一條朋友圈：“手握著方向盤，卻不知道要去哪里?！边@輛車購入價是13.8萬，是我的第一輛小汽車，也是我們愛情的見證。儀表盤上92500多公里的行駛里程數(shù)，是她陪伴我走過的路。從今往后的路，她就要自己走了。

　　李雅拿著離婚協(xié)議緩緩的走過來坐進了副駕駛。

　　“不好意思，剛剛打印花了一些時間?！彼讼聛黻P(guān)上門，首先表達了歉意。

　　“你看看有沒有什么問題，我都打印出來了?！彼龥]有正視我，揮手把協(xié)議書遞了過來。

　　“不用看啦，給我筆吧！”我平靜地說完，接過她的筆，把協(xié)議書按在大腿上，快速的在每一張紙的下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我看著她低頭簽字，注視著她的側(cè)臉。她沒有化妝的習慣，疲憊暗黃的臉上在此時泛過一絲解脫的興奮。我知道分居這兩年，對她心靈造成的壓力與創(chuàng)傷也曾讓她抑郁和承受巨大的悲傷。

　　當我們都按下了紅手印后，她的嘴角泛出了一絲微笑，禮貌的說了兩個字：“謝謝?！?p>　　我們約定的時間是下午三點鐘在宗州區(qū)民政局辦理手續(xù)。已經(jīng)失去了小汽車的我選擇了步行，我沒有從公司直接去宗州區(qū)民政局，而是繞路到了我曾經(jīng)居住過的位于萬象村的出租屋，并遇到了房東昌叔，在他的小賣部買了一包香煙后漫不經(jīng)心的從禾花湖大道往宗州路方向走。曾經(jīng)多少次，在我們熱戀的時候，我們就在這間小出租屋吃著泡面，聊著八卦；夜了就順著這條禾花湖大道，騎著破舊的小自行車把她載送回家；躺在床上還要打一通直至其中一人睡著的電話。

　　走進宗州區(qū)民政局，只見她在姐姐李靜的陪伴下填制表單，見我過來了，禮貌的遞了兩份表格給我，并提醒填寫注意事項。

　　她像辦理一件普通業(yè)務(wù)一樣平靜，這使我莫名的失落。我原想在分手時索要一個擁抱，但姐姐在旁，我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

　　手續(xù)很快就辦好了，辦證員漠然后蓋上了紅章，看也不看的把紅色的‘離婚證’擦著石頭桌面推了過來。還沒等我們起身，他便按下了桌上的按鈕，提示音響起：“有請9號到2號窗口。”

　　一個人獨自走步回家；看著李雅在路口右轉(zhuǎn)遠去的背影，我真切地感受到，原來失去一個家庭，失去她，我的心難受得像被電鉆一樣疼。

　　回想起十年前，李雅突然走進集裝箱辦公室，咧著嘴笑著，禮貌鞠躬。我抬眼望去，那一刻，我們相遇了，后來我跟她說印象最深的是她天真爛漫的笑容，而她對我最深刻的印象是我抬眼望她的大眼睛。

　　在狹小的辦公室里，愛情在我們之間萌生了。不知不覺中，我的心里眼里都是她。一天，我起了壞心思，我讓她到我的座位上弄一個資料，我鼓起勇氣突襲親了一下她的臉頰，然后飛速的跑了出去。她并沒有責罵我。我們相愛了，我叫她‘小雅’，她叫我‘聿哥哥’；簡單的愛，樸素的情感，沒有浪漫的西餐，沒有豪華跑車洋房；我們騎著經(jīng)常掉鏈子的二手自行車，我們吃著幾十塊錢的宵夜，一起在萬象村昌叔四樓的小宿舍里打情罵俏。我們都很滿足，那時我們都相信我們的未來一定會像電視里演的愛情劇一樣幸福美滿。

　　每天晚上只要不見面，我們都會聊電話，為了節(jié)省電話費，我們加了短號集群網(wǎng)。經(jīng)常聊到很晚，說著一些第二天都不會被想志的神神經(jīng)經(jīng)的事情。

　　我從部隊帶著殘疾回來，這個身份一直像夢魘一般繚繞在我的意識深處。我經(jīng)常會想：“小雅，你知道嗎？在伴隨對你的愛的同時，我有深深的自卑，我出身在農(nóng)村，只有初中畢業(yè)的學歷，還是一名殘疾軍人，而你的家庭條件優(yōu)越；我擔心會拖累你，給不了你優(yōu)越的條件和生活?！?p>　　有一次我發(fā)燒生病，內(nèi)心的焦慮、自卑與困惑交織在一起，無緣無故的拒絕接聽小雅的電話。小雅著急哭了，去各個醫(yī)院的門診部找我，最后在恒德門診找到了我?？粗藜t了的眼睛，我再也忍不住了，熱淚噴涌而出。

　　那天晚上我鼓起了勇氣，從電腦包夾層的小口袋把殘疾證拿出來遞給她。她并沒有嫌棄我，而是緊緊的抱住我說：“我小時候因為疾病，要不是我爸給我良好的醫(yī)療條件，我早就不在人世了。以后的生活，我們一起過，以后的路我們一起走?！碑斖?，任憑她如何的挽留，我依然倔強的提出了分手。第二天，我們在辦公室沒有說話，她在QQ上跟我說：“聿哥哥，你是要放棄小雅了嗎？（傷心流淚的表情）”我眼珠一熱，沉默了一刻，在QQ上回復(fù)了一句只有我們能懂的話：“過來督督……”

　　我們抱在了一起。

　　那時的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憑自己的能力去證明自己能夠給小雅一個溫馨的家，保護她、重視她、肯定她。于是我利用休息的時間去巡街看房子，掂量著存折里里的六萬多塊錢復(fù)員費，終于找到了可以買得起的房子，于是我毫不猶豫的付了500塊錢的定金。興奮地打電話給小雅。我告訴她：“我們有房子了，我們‘昌叔海灣’的夢想實現(xiàn)了！”

　　2009年的秋天，我們約定去見她的爸爸和家人，我訂了一只上好的燒鵝作為手禮。那一天傍晚，小雅穿著紅色的毛衣掛衫，站在禾花湖邊的紫荊花樹下接應(yīng)我。她傻傻的笑著，我給她拍了一張照片，那時候她的笑容里充滿著羞澀的幸福感。晚上吃飯，我沒有讓她丟臉，我刻意的讓自己表現(xiàn)得精神抖擻，并充滿智慧，在我跟她爸談話的過程中，我看到小雅緊張又自豪的笑容，那時候真的很幸福。

　　新房子的裝修，每一個細節(jié)我都會跟小雅去商量，讓她去做決定。我們的小窩在我的精心統(tǒng)籌下，只用了1個多月就裝修完成了，小雅很認真地準備了一套搞衛(wèi)生的工具；而就在這天，我傷了她的心，她后來說我跟樓下101房的朱偉倩說了一句什么話，她聽到后很難受；但我至今都不知道，也想不起來，我到底說了什么傷她心的話，或許從那一刻開始，我沒有像之前那樣能走進她的內(nèi)心，沒有跟之前一樣關(guān)注她的感受了。

　　2011年11月11日早上，我們倆起床，手牽手去宗州區(qū)民政局領(lǐng)證，那天我們正式的從戀人變成了夫妻。婚姻生活開始了，柴米油鹽也開始了，記得有一次，她在天湖區(qū)街道辦上班，被一個領(lǐng)導打擊刁難，心里面非常難受，然后問我怎么處理？結(jié)果我很不耐煩的回應(yīng)她小事多怪。那天她很傷心，她邊說邊哭；我又一次沒有照顧她的感受，不能及時的給她擁抱和安慰，她獨自忍受孤獨與失落。在此之后，小雅就再也沒有跟我說起過她的心事與煩惱。

　　我們的愛情依然還在，沒有因這些事情發(fā)生過爭吵。婚后不久，我把新車登記在小雅的名下，車牌選了我們共同的姓名和生日數(shù)字組成的LL 835。我們依然手牽手在幸福家庭的路上共同努力著。而此時，我卻經(jīng)歷了工作挫折的風波；郁悶不已，我的這些不順心，小雅看在眼里，在背地里也幫我想了許多辦法，包括去尋求她爸爸的幫忙；當時的我并沒有太多在意，更沒有感恩，我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經(jīng)常會因為工作上的不如意把情緒發(fā)泄到她身上。小雅在天湖區(qū)街道辦上下班路程遠、時間長，傍晚下班又要回家煮飯做家務(wù)。而我對她的付出全然不顧并且覺得理所當然，我甚至從來沒有規(guī)劃過帶上她去遠方旅游，過我們倆口子的二人世界。

　　就這樣，淡淡的，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變得不怎么能說話了。在小雅和她家人朋友在一起的時候，她很愛笑，很多話聊；我坐在一邊，卻有無名的失落感；我在想，為什么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她悶悶不樂？我的不解漸漸的變成了不滿。

　　2014年大年三十，李溢來到了這個世界，而我不能理解小雅十月懷胎的辛勞，對她一系列的做法和安排極不認同；在她懷孕與生育后，我表現(xiàn)的極其冷漠，甚至在小李溢出生的第二天，我居然跑回公司去值班。李雅在這之后一直不能就坐月子這段時間我的表現(xiàn)釋懷，她鐵定了心認為是我嫌棄她沒有生到兒子。

　　小雅，你知道嗎？我不是不愛李溢，即使她是男孩兒，那時的我還是會有這樣表現(xiàn)；我沒學會當丈夫，更沒學會當爸爸，我已經(jīng)迷失了自己。

　　回來了現(xiàn)實，太陽已經(jīng)落山，我獨自坐在沙發(fā)上；回憶著我與小雅一路走過的往事，任由淚水潤濕衣襟。

　　呆坐了一個小時，我拔通了李雅的電話：“對不起，李雅…我沒有兌現(xiàn)當初給你的承諾……也沒有好好的愛你，讓你受苦，讓你受委屈了，對不起！！”

　　我走遍了家里每一個房間和角落，才發(fā)現(xiàn)都是小雅的影子，她在梳妝臺，她在沙發(fā)上，她在洗衣，她在吹頭發(fā)……想起我們一起搞衛(wèi)生，躺在沙發(fā)上聊天，還有女兒清脆的笑聲……一幕一幕在眼前，而現(xiàn)在這空蕩蕩的巨大失落感是之前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我在想，當初小雅在家傷心無助的時候，為什么我就不能體諒一下，上去給她一個擁抱？告訴她我愛你，不會讓她受苦。

　　今天，2019年11月20日下午，在民政局冷冰冰的中年辦事員的鋼印下，我真正失去她的時候，才知道一切都晚了。

　　我翻開了我們的結(jié)婚照，那時是多么年輕，我們都很陽光，那時我們臉上洋溢著幸福，那時我們憧憬著未來，那時我們都很努力。但是沒過多長時間我就變了，變得不會照顧她的感受，變得孤僻、焦慮，整天忙著那些毫無意義的工作和對事業(yè)的執(zhí)著雄心，忘卻了身邊的她。小雅從最初的傷心到后面的習以為常，最后是不抱希望。我知道這幾年來小雅過得很痛苦，她說過：“小時候被家人忽略，是個透明人，不受寵愛。遇到我后，幻想著跟我在一起會在我身上得到肯定。但是，一次又一次在她的期望中，我都給予了失望的結(jié)果；我不懂得去愛小雅，也不會去愛自已。

　　感情發(fā)生矛盾的時候，我對小雅大聲吼叫，辱罵難聽的話，像個瘋子一樣，用語言的刀子刺在小雅的心里。

　　在我們厚重的結(jié)婚紀念冊下面，我發(fā)現(xiàn)了壓在下面的吉林大學珠海學院的筆記本。翻開里頁，發(fā)現(xiàn)這是她在2009年寫的日記，里面全都是戀愛時，她對我寫的深情獨白。我看著她熟悉的筆跡，我淚流滿面……我已經(jīng)失去小雅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我感到無比的絕望。

　　女兒出生后不久，因為養(yǎng)育的不同意見，我憤然提出了離婚。小雅忍受巨大的委屈和痛苦，乞求我不要離婚，不惜動用到了她爸爸來勸說。第一次的危機是在集裝箱，小雅挽回了我們的愛情；第二次，小雅努力挽回了我們的婚姻。然而第二次的挽回并沒有換來我的覺醒，也沒有讓我學會當好一個丈夫和父親。

　　不理解她的行為，不理解她的感受，不管她做什么，我都認為不妥當，看不順眼；另外，加上工作上接連的挫折和瓶頸，我放下了小雅和女兒，獨自拎包跑到廣州去工作生活，尋找所謂的詩和遠方。

　　“小雅你知道嗎？我雖然罵你，不理解你，但我心里面還是愛你的，危機出現(xiàn)時，我也會約你吃飯，約你看電影，約你去逛街，然而你一一拒絕了我，你拒絕我是因為你覺得我根本不理解你，也從來沒有肯定過你；你討厭跟我在一起，甚至我們做愛時，你已經(jīng)不讓我親吻你了?！?p>　　2017年我們又鬧了矛盾，這一次是因為我要買房子，她不同意，然后我罵了極其難聽的話。崩潰了，小雅再也忍受不了了，向我提出了離婚。冷靜下來后，我知道小雅其實并不是真的想要離婚，她可能是要看一看我的態(tài)度；結(jié)果得到的是我絕情的回應(yīng)，這讓她徹底傷透了心。記得有一個晚上，孩子睡下；她主動的進了我的房間，我們談起過往，她哭了，最后說：“李啟聿我現(xiàn)在還是愛你的~”，她僅存的對我的愛，我又再一次的選擇了無視并重重的打了一棒槌。之后在一次電話吵架中，我氣憤的說出要趕小雅出家門的氣話，這句話真正成為了我們感情無法挽回的一根導火索，引爆了我們家庭危機的炸彈。后來在一次一次的電話辱罵中，事情變得越來越糟糕，一步一步走向無法挽回的地步。

　　分居的日子經(jīng)常的感受孤單和無助，也就是從這段時間開始，我越發(fā)覺得想念女兒，想念我的李溢；我很想見她，很想抱住她；但她與我生疏了，像對一位陌生的叔叔一樣不理睬我了；她甚至一次又一次的拒絕與我見面，這讓我無比的傷心。

　　……

　　2019年11月21日的凌晨，我找到了婚姻失敗的所有原因，也拾起了我們當初在一起的初心。是我沒有兌現(xiàn)我的承諾，是我傷透了小雅的心。當下這一切對我來說是報應(yīng)。

　　這是遲到了十年的醒悟，想不到在我續(xù)上小雅日記的時候，我與小雅已經(jīng)形同陌路了。這在空蕩蕩的房子里，我覺得人生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的意義。想起大話西游的一句話，“曾經(jīng)有一份真誠的愛情，放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時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對那個女孩子說三個字，‘我愛你’；我會履行諾言去保護你，讓你不受傷害?！?p>　　我提起筆，在小雅的日記本后頁寫下了長長的獨白……

　　凌晨2點，我擦干眼淚，抽完僅剩的最后一根香煙，平復(fù)內(nèi)心的波瀾。又繼續(xù)的寫上：

　　李溢小朋友：

　　爸爸媽媽因為相愛組成了小家庭，然后媽媽就懷上了你，媽媽知道了你的存在后，既興奮又緊張，擔心你的健康和安全。在爸爸媽媽的共同呵護下，你順利的來到了這個世界，非常活潑可愛。

　　爸爸因為忙于事業(yè)，對你很少關(guān)注與陪伴；媽媽從小拉扯你長大，照顧你生活，帶你去看醫(yī)生，教你讀書認字。

　　在你五歲的時候，爸爸媽媽因為一些原因就分開了，但這不代表你沒有爸爸，你爸爸還是你的爸爸；爸爸很愛你，爸爸以你為榮。爸爸媽媽給你起的名字叫做李溢，期望你成年后有理想和信念，希望你長大之后，能夠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女孩。你最喜歡跟爸爸玩的游戲是‘角色扮演’，你很擅長自編自導自演，喜歡無厘頭的搞怪?？吹贸鰜砟闶莻€很有夢想，很有想象力的女孩子，這方面就很像爸爸。

　　爸爸媽媽都很努力，力所能及的給你提供最好的成長環(huán)境和教育。爸爸對你的期望是“健康、安全、快樂、獨立?！?p>　　媽媽帶著你，她要工作掙錢，還要服侍你的日常生活，很是辛苦；你要學會感恩，學會愛媽媽，學會愛婆婆，愛長輩，更要學會愛自己。當你遇到不順心的事，遇到困難，遇到很難做的決定時，一定要及時的跟爸爸媽媽商量。我們都很愛你，都希望你能夠好好的健康快樂的成長。

　　倘若爸爸有一天發(fā)生意外不在了，并且不能及時地對你的日后做出妥善安排，那么爸爸現(xiàn)在住的房子，xxxxxxx二棟二梯301的房子就交給你，讓你來繼承。

　　你的爸爸，李啟聿，2019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