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間事不成,皆因心難齊
漢初平三年五月廿九。
長安城,破。
未央宮,宣室殿內(nèi)。
十?dāng)?shù)個身著玄色深衣、戴著二梁進賢冠、腰佩青綬的老爺子接席而坐,分成涇渭分明的兩撥,各列左右。
王定奉詔入宮,此時卻是跪坐在殿角,斜倚著楠木柱子,聊賴地看著這些漢室重臣們……
對罵。
“此去關(guān)東路途遙遠(yuǎn),亂軍環(huán)伺,怎能輕言移駕!”
“關(guān)東諸臣心系漢室,陛下東去,正可收拾人心,整頓旗鼓!”
“誰不知你種太常雒陽家業(yè)盡墨,急于請陛下回鑾施惠鄉(xiāng)里!”
“我看是你趙議郎想將陛下獻于西涼,好保住你京兆的產(chǎn)業(yè)罷!”
“你放屁!我是為漢室計!陛下千金之軀,怎可輕入軍中犯險!”
“呵,敵軍已然入城,這兒也危險那兒也危險,想來只你婆娘那里安全,你怎地不鉆進去躲著!”
身邊有人噗嗤一笑,捅捅說話那位,調(diào)侃道:“我看他婆娘那兒也不安全,真要鉆進去,說不得被西涼人捅咕一頭包?!?p> “哎咦~老兄有所不知,他那婆娘丑若無鹽,西涼蠻子都看不上,他倒是樂此不疲勤耕不綴……”
殿內(nèi)一陣竊笑。
不分陣營。
這被嘲笑的主人公面上掛不住,大喝著“欺人太甚!”,便起身沖來拳腳相加。
還手。
拉架。
誤傷。
互毆。
王定往柱子后面挪了挪,躲過一口飛來的濃痰,搖搖頭,嘆了口氣。
‘都什么時候了還在這兒吵吵,馬上就要李郭之亂了喂!呂布就要跑了喂!我家就要被滅了喂!你們就要吃狗都不吃的臭肉爛骨了喂!’
‘不過依眼前群雌粥粥的場面,倒也活該!’
雖然這成語的性別指向不對,但王定實在找不出其他更貼切的詞來形容眼前這些人了。
都是些小魚小蝦,還吵得那么認(rèn)真。
沒見上首那兩個三梁紫綬的大佬仍是正襟危坐,閉目養(yǎng)神,不發(fā)一言么。
頂多就是側(cè)側(cè)頭,讓過幾個(件/只/口)不明飛行物。
嗬~瞧這份瀟灑不帶一絲煙火氣,好似那盲僧開了閃避。
‘噯,誰?’王定忽然覺得有人擠過來“分享”他的柱子。
轉(zhuǎn)頭一看,那名前來傳訊的并州曲軍侯正手腳并用,爬到他身邊。
“銀河射手曹性?你剛剛不是站在殿中么?”王定訝然道。
曹性苦笑著指指自己臉上的鞋印,抱抱拳小聲道:“三公子見諒,曹某處于兩軍夾擊之地,只得逃來求個庇護?!?p> 王定見他說的有趣,笑著往里又挨了數(shù)寸,騰了個身位。
曹性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三公子剛剛叫曹某什么射手?某出身獵戶,弓箭也還嫻熟,只是前兩個字卻不明白。”
王定打著哈哈道:“銀河者,星漢也,吾以此稱汝,便是望汝一張神弓,能為大漢再開百年基業(yè)。”
曹性目光灼灼,竟似有晶瑩流轉(zhuǎn)。
長身叉手道:“某一介賤名,竟入王孫之耳,更不吝如此美譽。士為知己,公子今后但有驅(qū)馳,某定義不容辭!”
王定畢竟生在那個“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的年代。
沒想到在這一世,自己的隨口胡謅,竟得到了曹性的親近。
一下子反倒有些手足無措。
前世的經(jīng)驗完全用不上,因為一般對方回過來的上一句肯定是“qnmlgb”之類的問候語。
好在王定前世被社會毒打多年,立即祭出了那句N多人用來忽悠他的領(lǐng)導(dǎo)話術(shù):“年輕人好好干!我看好你!”
曹性眼淚花花,干脆起身施了個單膝軍禮。
甲胄鎧鎧,鏗鏘一片。
引得眾人微微側(cè)目。
當(dāng)然,手上嘴里都沒落下。
跪坐左上首的那位大佬——自家老爹司徒王允,也循聲看了過來。
王允端詳曹性少傾,似是偶有所得,又或早已定計在胸。
只見他招過長子王蓋,耳語幾句,王蓋便匆匆去了。
殿中眾人隨著王允的這番動作,不約而同閉了嘴。
某個大臣剛剛“嗬”出口的黃綠黏痰,此時掛在嘟起的肉嘴唇上。
咽下去吧,實在惡心。
tui出去吧,對方都停了手,挺不講武德的。
左張右望,頗為無助。
右側(cè)上首老僧入定般的太尉馬日磾此時也睜開眼,精芒畢現(xiàn),盯向王允。
‘看來老爹誅董卓后,威望日隆??!可為何一手好牌,最后卻打的稀爛?’王定遙望著自家老爹出神。
王允一聲清咳,對眾人朗聲道:“諸公可是議計妥當(dāng)?莫不是要爭論到李傕郭汜等賊殺到御前?”
看眾人低頭不語,王允接著道:“呂溫侯圍城七日來,衣不解帶食宿城頭,對戰(zhàn)局把握定然強于我等。此時他既有扶持圣駕東出潼關(guān)之議,不知諸公以為如何?”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哪位出列細(xì)說?”
不言語了。
像極了課堂提問時的學(xué)生。
王定見他們有人自矜身份、有人存心難堪、有人不愿冒頭,頓時計上心來。
老師拿不聽話的學(xué)生怎么辦?罰站唄。
于是他有些促狹地對著老爹說道:
“阿翁,不如用腳投票,同意陛下去關(guān)東的,立于左首;不同意的,立于右首?!?p> 王允聞言一怔。
‘三子平日頗為頑劣,此時竟出得此言,其意在于為我解圍?!?p> 念及于此,王允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動,便也不再顧忌擬定的“以外力逼迫關(guān)隴就范”的初衷,大袖一揮,說道:
“用腳投票……你這法子,倒也有趣。諸位請選吧!”
朝臣們便分列兩旁。
倒是和互毆前的格局一樣……
左首的官員們興奮異常,無他,俺們?nèi)硕啵?p> 雖然打架沒占到便宜。
要依此結(jié)果,獻帝不必拘在這長安城中等候西涼人發(fā)落倒在其次。
更重要的是,獻帝出關(guān)駐蹕,當(dāng)?shù)氐氖兰叶軓闹惺芤妗?p> 光祿大夫周忠呵呵笑道:“陛下臨幸關(guān)東,吾周氏一族,定舉家誓死護衛(wèi)!”
王定看著這位周瑜的再從父,倒是看出了些門道來。
‘看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好處大家都能看到,眼下是關(guān)隴一撥、關(guān)東一撥,都在較著勁搶獻帝。前者占地利人和,后者人多卻心不齊,老爹的謀算,有些懸呀!’
“哼!聽周大夫所言,此事倒似已成定局一般?!?p> 馬日磾開口了!
只見他悠悠的走向右首,穩(wěn)穩(wěn)跪坐于隊首。
周忠兀自低聲強辯:“可是我們?nèi)硕唷?p> 馬日磾一下場,左首處便無人再敢應(yīng)援。
右首倒是嘻嘻哈哈的嘲諷起來:
“哈哈,一群關(guān)東人在這三輔之地大言不慚!”
“我關(guān)隴世族不出力,怕是你們想喬裝離開這京畿都不可能!”
“老老實實去明光宮避禍吧,說不得留你一條小命!”
“你的痰噴到我的袍袖上了?。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