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份,大學即將畢業(yè)的張思行,還奔波在學校的各種宣講會上投遞簡歷,對于農(nóng)村的大多數(shù)孩子來講,通過自己讀書考上本省的重點大學實屬不易,張思行從小學開始,每年班上的同學都在減少,到了大學的時候,已經(jīng)聽說自己的小學同學孩子已經(jīng)上小學了,好在他學習勤奮,成績一直還不錯,09年的時候參加高考,考上了湖南大學經(jīng)濟學專業(yè),剛從象牙塔出來的年輕人總是對這個世界報以單純美好的想法,沒想到找工作的時候就被打了當頭一棒,大四上學期基本上都是在實習和考研,張思行自認為家庭并不富裕,父母年事已高,想早點出來賺錢減輕家庭經(jīng)濟負擔,從未想過要考研深造,從大四下學期,也就是2013年年初開始,學校就開始有公司陸陸續(xù)續(xù)開展宣講會,也許是平常媒體上看得多了,張思行覺得房地產(chǎn)行業(yè)應(yīng)該是賺大錢的,便一心想進地產(chǎn)公司,而且以北上廣深為首選地,為了有一個良好的形象,還花了六百元買了一套不怎么合身的西裝,可是參加了很多家房地產(chǎn)公司舉行的校招會,簡歷也遞了幾十份,硬是一個沒有一家公司看上他,倒是長沙有一家本地的龍頭房企,邀請他去面試,從初面、復試到筆試、群面,經(jīng)歷了四輪,本以為勝券在握,沒想到還是石沉大海,杳無音訊,眼看著五月份都快結(jié)束了,他也越來越焦急,遂不再執(zhí)著于房地產(chǎn)公司,只要稍微有點名氣的公司,他都去參加宣講會投簡歷,這倒是取得了不少的面試機會,但有意向的公司確實五花八門,好聽的有科技公司、證券公司,不好聽的有農(nóng)藥公司、養(yǎng)殖公司,為了保險起見,他先是拿到了老家衡陽本地的一家化工企業(yè)的offer,但后面的宣講會也照常去參加,到了六月中旬的時候,剛參加完畢業(yè)典禮,他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邊確認了一下他的信息后,告訴他她是深圳健通集團的HR,看了他的簡歷覺得很合適,讓他第二天上午十點到君悅酒店去面試,他想了半天,也不太記得自己投過健通集團這家公司的簡歷,估計是同學幫忙帶過去的,他在網(wǎng)上查閱了一下健通集團的簡介,才知道這個公司是深圳的一個上市企業(yè),主營業(yè)務(wù)是制藥,還有房地產(chǎn)開發(fā)、物業(yè)管理等板塊,看介紹顯得挺高大上。
張思行心里比較糾結(jié),中意的地方是自己也本想去一線城市闖蕩,大學看了幾部港劇,像什么《大時代》、《創(chuàng)世紀》這些講述香港經(jīng)濟社會和創(chuàng)業(yè)故事的電視劇,讓張思行對大城市比較渴望,深圳離香港這么近,加上又是經(jīng)濟特區(qū),是理想工作的城市,擔憂的就是這家公司主營業(yè)務(wù)是制藥,自己對制藥這一塊完全不了解,也不是理科出身,簡歷上的希望職位也基本上都是市場營銷、行政管理等,如果是去這家公司做藥品的銷售,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勝任這份工作,雖然內(nèi)心忐忑,但畢竟還沒有面試,再加上有一個保底的化工企業(yè),福利待遇也挺好,還離家近,張思行便稍微準備了一下,把襯衣洗了一下,刮了一下胡子,早早睡了覺,準備第二天一大早坐公交車去人力告訴他的地點面試。
張思行從來沒有進過五星級酒店,一進酒店大堂,一股香味撲鼻而來,廉價的皮鞋走在大理石地板上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聲響,甚至有點讓他不知所措,如果這時有個外人恰好看到,一定能一眼看出這個拘謹?shù)哪贻p人一定是沒有見過什么世面。懷著不安的心情,張思行走到前臺,向前臺的小姐姐問道:
“請問3號會客室在哪里?”
張思行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在問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會發(fā)熱發(fā)燙,他知道他現(xiàn)在的臉一定很紅,原本是跟陌生的漂亮的女孩子說話就臉紅的他,現(xiàn)在哪怕面對的是一個不怎么漂亮的前臺小姐姐,輕微而略顯結(jié)巴的一句話還沒有說話,臉就紅了,他恨不得找個地鉆進去,但是沒有辦法,只能把目光躲閃到前臺的電腦背面。
“您好,3號會議室您從前面的扶手電梯上二樓,右手邊第二間就是”,前臺小姐姐很有禮貌地回答到,或許只是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比較拘謹。
扔下一句謝謝,張思行便轉(zhuǎn)身朝著扶手電梯走去,感覺走路的腿都不大聽使喚,步伐竟然有些紊亂,到了3號會客室,張思行先是坐了一會兒平復了一下心情,便打電話給通知他來面試的HR說他已經(jīng)到3號會議室了,電話那邊回復說馬上過來,讓他先喝口水休息一下。
不一會兒,下來兩個三十多歲的女同志,打頭的短發(fā)、西裝,拿著文件夾,跟著的長發(fā),微胖,也拿著一個文件夾并端著一杯水,張思行站起來,對方主動伸出手并說到:“思行同學久等了,我是健通集團的HR張小姐,這位是我的同事宋小姐,你年紀小,就叫我們張姐宋姐吧”,張思行分別跟兩個人都握了握手說到:“張姐、宋姐,你們好,我也是是剛到”。
三人坐定,對面的張小姐先開口說到:“雖然我們有你的簡歷,還是先請你做個簡單的自我介紹吧”,說罷兩個人便齊刷刷地看著張思行。
張思行十指交叉放在洽談桌上,正襟危坐道:“我叫張思行,今年22歲,我來自湖南衡陽,目前是在湖南大學經(jīng)濟與貿(mào)易學院經(jīng)濟學專業(yè)就讀,大學期間擔任過團支書,在學校環(huán)保協(xié)會擔任過副會長,也參加過學校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大賽,我和我的團隊獲得過團體二等獎,學習成績處于中上水平,總分排名基本上都保持在班級前五,獲得過一次國家獎學金,大學期間為了勤工儉學,在校內(nèi)外做過一些兼職,我認為上大學后,學習要自覺,不能給老師添負擔,生活要自立,不能給家里添負擔,我對我未來的職業(yè)有明確的規(guī)劃,因為我學的是經(jīng)濟學,我理想的行業(yè)是房地產(chǎn)、金融和IT,理想的就業(yè)地點是北上廣深,我想從事市場營銷、企業(yè)運營這一類的職位,嗯,大概就是這個樣子”,說完,張思行將目光掃了一下倆人,宋小姐低頭在記錄著什么,張小姐含笑看著他。
“你知道我們公司是一家制藥公司嗎”張小姐問道。
“知道”
“我給你介紹一下,我們健通集團創(chuàng)立于深圳經(jīng)濟特區(qū),是一家以制藥醫(yī)療為主業(yè),地產(chǎn)、金融、商業(yè)管理協(xié)同發(fā)展的集團化上市公司,目前的業(yè)務(wù)范圍也主要是在以深圳為核心的珠三角區(qū)域,我們這次來大學校招,主要是想招一批從事我們藥品、醫(yī)療器材銷售的大學生,但是不用擔心,你們從事銷售跟我們公司的普通銷售在培養(yǎng)上存在一定區(qū)別,你們一定是往管理方向去培養(yǎng),也就是說,在你們熟悉了解整個健通集團的制藥醫(yī)療板塊后,會比普通銷售有更加廣闊的發(fā)展空間,我們看了你的簡歷,你的簡歷上說你在大學主導和參加了不少的銷售活動,所以我們從簡歷上認為你是比較符合我們銷售管培生這個職位的,那現(xiàn)在請問一下你,你做了這么多次銷售,有沒有印象最深的一次可以跟我們分享?”
張思行聽完眼前張小姐的介紹,頓時覺得幸虧自己真掃樓賣過東西,簡歷上難免有吹噓的成分,好在不全是水,略加思索后回答道:“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一次幫我們協(xié)會去拉廣告贊助費,我們協(xié)會做了一套很漂亮的本子送給大學開學的新生,我們把封面幾頁和封底幾頁拿出來做廣告宣傳,收回一下成本,然后我們每個人領(lǐng)到了任務(wù),把這幾頁廣告攤位賣出去,我和我協(xié)會的同學兩人一組,跑到了學校周邊的寫字樓去掃樓,本以為總會有人會買我們的廣告,但是掃了幾天都沒有,而且保安從監(jiān)控里面看到我們掃樓,都上來趕我們走,當時覺得很沮喪,后來我倆商量了一下,覺得還是要分析一下誰最有可能買我們的廣告位,就是那些把大學生當客戶的公司,所以我們調(diào)查了一圈,這些公司無外乎就是培訓機構(gòu)、兼職平臺、家教機構(gòu)、考研機構(gòu)等,后來我們通過貼在學校墻上的牛皮癬廣告,打電話給一個著名的英語培訓公司,后來真的就把這頁廣告以兩千塊的高價賣出去了,還幫另外一組把廣告頁賣給了一家出國留學的培訓機構(gòu),這件事對我觸動很大,就是很多時候我們在尋找銷售目標客戶的時候,需要提前做點分析,如果像掃樓一樣大海撈針的話,從概率上來說是比較低的,如果提前發(fā)掘目標客戶,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聽完張思行的自述,張小姐微笑地問:“做銷售是很辛苦的,尤其是對你們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工作的內(nèi)容和環(huán)境可能跟你們想象的有差距,你覺得你能堅持下來嗎?”
急于求得一份工作的張思行想都沒想回答道:“絕對沒有問題!”。
“那你對我們公司和工作的崗位有沒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張小姐問道。
“我的戶口讀大學的時候已經(jīng)轉(zhuǎn)到長沙來了,就想問下你們這邊能否幫我把戶口順帶到深圳去?我如果工作了戶口帶不去感覺挺麻煩的,遷回老家也不是農(nóng)業(yè)戶口了”,張思行想了半天,問了這么一個問題。
“戶口沒有問題的,如果你被我們錄用,我們會接受你的戶口和檔案”,張小姐仍然微笑著回答。
“那我沒什么其它問題了”
“那好吧,今天的面試就到此結(jié)束了,后面有什么消息我們會以電話或者短信的形式通知你,謝謝你,思行同學”,說罷,兩位面試官都站起來,依次和張思行握了握手,張思行道了一聲謝謝后,就出門關(guān)上了洽談室的玻璃門。
面試的過程很簡單,時間也很短,張思行心里想著估計這次也是白來了,以往的面試,沒有哪家像這么走過場,面試好多輪都不一定進得去,只有沒看中他的才會面試得如此簡短,穿過大堂的時候,張思行又忍不住多吸了幾口飄著清香的空氣,出了旋轉(zhuǎn)門就大步走向酒店不遠處的公交車站,坐公交車回學校去了。
兩天過去了,沒有電話和短信,張思行估計這工作應(yīng)該是要泡湯了,仍保持著每天參加宣講會投簡歷的習慣,只不過越來越焦急,到了第四天晚上,手機收到一條短信,張思行打開一看:“張思行同學,經(jīng)過我們慎重的考察與面試,我們認為您跟我們招聘的崗位匹配程度較高,現(xiàn)鄭重邀請您加入深圳健通集團,offer將在10個工作日內(nèi)以郵件的方式向您發(fā)送,收到短信請確認是否接受邀請,如接受,請留下您的郵箱地址,謝謝”。
張思行喜出望外,本以為失去的機會,現(xiàn)在突然回來了,回復短信的手竟然有些止不住的抖:“收到,接受,我的郵箱是******@qq.com”,松了一口氣的張思行,如釋重負地躺在凳子上,恰好班長過來通知,說下周五之前要搬離宿舍了,外面活動中心有很多快遞公司,供大家快遞物品,請大家抓緊時間,雖然早就通知了清空宿舍的時間,好在搶在了最后幾天搞定了工作,張思行想放肆一下,打開好久沒有更新的CF,把所有模式刷了個遍,又叫了室友一起打爆破,玩到了第二天天快亮,睡了一覺后,開始收拾東西,趕在下周一前回趟老家。
在老家沒呆幾天,就收到了張小姐發(fā)過來的郵件,讓張思行準備好檔案戶口調(diào)動的資料,以及行李物品,在8月1日12點前到達SZ市南山區(qū)健通大廈60樓大堂報到,張思行打算用在家的這段時間,把親戚朋友都拜訪一遍,畢竟從小讀書到現(xiàn)在,家里的親戚朋友幫了他們張家不少忙,因為有了一份在深圳的工作,張思行走親訪友也顯得格外輕松,也沒過多久,基本上整個村也都知道,張家的這個獨苗,讀了湖南大學后,要到深圳經(jīng)濟特區(qū)參加工作了,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的他,現(xiàn)在更成了小孩子們的榜樣。
為了省錢,張思行在網(wǎng)上訂了一張硬座的普快,8月1日上午10點到達深圳站,打算在硬座上躺一個晚上,7月31日下午,張思行就從家出發(fā)了,老父親把他送到村口,他坐著親戚家的面包車到縣城去坐火車,臨別的時候,憧憬摻雜了一些不舍,竟讓張思行背著老父親掉了幾顆眼淚,他不知道的是,老母親在他走后收拾碗筷的時候,快哭成了淚人。
張思行在車站簡單吃了個快餐,由于快餐不大干凈,五分鐘內(nèi)又還給了車站的廁所,顧不上還要拉肚子的風險,提著行李箱就上了火車,由于這趟車是從陜西發(fā)過來的,張思行上車的時候,人已經(jīng)很多了,行李架上也堆滿了行李,張思行的座位靠窗,對面坐著一家三口,旁邊兩個民工打扮,其中一個占著靠窗的位置,張思行看了看車票,又看了看行李架下的座位號,欠著身子對占座的人說到:“不好意思,這是我的座位”,這人回過頭瞟了一眼張思行,屁股一抬就做到了中間位置,雙腿往外一側(cè),示意張思行坐進去,張思行弓著身子,生怕頂?shù)筋^或者碰到小桌板上吃完還沒有收拾的泡面桶,勉強擠了進去,為了表示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張思行從背包里面拿出了一本看了半年還沒有看完的《圍城》,從中間翻閱起來,旁邊的大哥仰著脖子睡一會后又趴在小桌板上睡一會兒,對面的男人一直在看手機,孩子玩著玩具,偶爾哭喪幾句,都是女人在哄,車廂里聲音嘈雜,氣味復雜多樣,張思行也沒有完全看進去,一目十行地看到最后一頁,合上書后,有點同情方鴻漸被排擠,三閭大學,跟湖南大學倒是有幾分相似,看著車窗上開始倒影出車廂內(nèi)景,除了對面的男人,幾乎所有的人都已睡著,鼾聲漸漸四起,不知不覺中,張思行也睡了過去。
天蒙蒙亮的時候,張思行就醒了,撿起掉在地上的書,上面竟然沾了一口痰,本想拿紙巾擦一擦,但繼而又想到書都看完了,留著也不會再看,遂又扔回原處,這時候看到火車外面成片成片的香蕉樹,正好聽到火車里面廣播喊到下一站是韶關(guān)站,請下車的旅客做好準備,這一下就進了廣東的地界了,離深圳應(yīng)該也不會太遠了,睡著沒感覺,醒來還有點餓,張思行從背包里翻出來老母親臨行前給他煮的幾個咸鴨蛋,剝了殼吃起來,對面的小孩子眼睛直愣愣地盯著他,想必也是餓了,男人終于閉上眼,和女人一樣靠著椅背似乎是睡著了。
吃完雞蛋,張思行百無聊賴,想翻出充電寶給手機充個電,這個二手HTC手機費電得很,但是可以看看小說聊聊QQ,打發(fā)打發(fā)時間,就在找充電寶的時候,發(fā)現(xiàn)包里面父親給的信封不見了,這信封里面裝了兩千塊錢,是他去深圳的生活費,張思行一下子蔫了,猶如當頭棒喝,翻了里里外外,又側(cè)起身子在座位上、座位下看了個遍,還是沒有找到,這可急壞了張思行,走之前老父親就說在路上要注意安全,別丟東西,他還覺得老父親講廢話,現(xiàn)在治安這么好誰還會去偷東西,這還沒到深圳,自己的兩千塊錢就被偷了,他記得昨天睡覺的時候包還是抱在懷里的,書就放在背包上面,張思行再細想,書掉了自己都沒有發(fā)覺,肯定是有人趁他睡著把包拿去翻了,張思行趕緊找到一個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慌張地告訴他自己睡覺的時候錢包丟了,這名工作人員有些不耐煩地告訴他,中間那個位置沒有攝像頭,自己的東西自己應(yīng)該看管好,說不定偷東西的人早就下車了,張思行紅著臉也不再說話,轉(zhuǎn)身氣鼓鼓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把自己的雙肩包從里到外翻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內(nèi)心既慌張又無助,看起來既憤怒又可憐,無奈癱坐在椅子上,感覺很絕望,絕望又油生出對這個社會的失望,居然還有人在火車上偷東西,還沒有人管得著,之后又有些羞恥,覺得自己這么大一個人,自己的身家性命丟了自己都毫無辦法,他甚至有些想哭,不知道自己到了深圳,身上沒有錢該怎么生存,這事兒又不能告訴家里,家里知道后老母親和老父親肯定更加傷心,還得給家里添負擔,實在不行,再找上了大專已經(jīng)工作一年的同學借點錢,先把這個月挺過去,下個月就有工資了,肯定會好一點。可憐的張思行還未踏上特區(qū)的熱土,便被復雜的社會給了一記響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