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手疼
這一巴掌,打得月朗原本就發(fā)軟的雙腿更加的站不穩(wěn),便就這樣直愣愣地向后一摔,正摔在了及時上前攙扶的琉璃懷中。
琉璃小心翼翼攙扶著月朗,眼中也帶著絲絲縷縷的困惑,并不知沉水碧之舉是何意。
沉水碧便就這樣垂下頭,盯著月朗,道:“知道,我為什么打你么?”
為什么?
從何而知,為什么?
沉水碧喜怒無常,眾人皆知,可饒是她再喜怒無常,處罰有,責罵有,可獨獨,未曾親自動手打過。
更何況,這個人是月朗。
月朗是誰?
他是在千華宮落魄之時那唯一一個陪伴沉水碧身側的人。
他是唯一一個敢于眾目睽睽直下獨闖太和殿,不顧砍頭死罪來為沉水碧爭得片刻寵愛的人。
沉水碧會處罰任何一個人,唯獨月朗不會。
可若說有一個人有資格被沉水碧親自扇巴掌,也唯有月朗一人。
意料之中,卻又分外怔愕。
而月朗也并無半分無措,甚至可以說是分外平和。
只是眼圈卻驟然紅了,緊接著眼角便毫無征兆地落下淚來。
他似乎也如琉璃般啞了喉嚨,半個字也擠不出了。
說是在哭,也并非在哭,只是眼中流露出的失落,滲出那點點滴滴的失落,仿佛鮮亮畫作之上被撕開灰暗的一角,憑白地令人心碎。
他直愣愣地抬眼望著沉水碧,慢慢單膝而跪,接著是雙膝,無力地跪下后,他才緩緩道:“奴婢不知。”
帶著沙啞的顫聲,就這樣從喉嚨之中擠出,阿蠻與弱柳當即紅了眼眶。
沉水碧卻不為所動,道:“都出去吧。”
在場的都是沉水碧近身的侍婢,都是知道沉水碧的手段是何等恐怖的,聞言不由心中大駭,阿蠻連忙膝行上前,雙手伏在地上,口中急切道:“殿下,殿下!月朗只是出言勸諫,實在罪不至此啊!”
她不顧弱柳的阻攔不斷哀求,可沉水碧一記眼刀掃來,她便鬼使神差地閉了嘴。
那是什么樣的眼睛?
滄桑凌厲,仿佛閱遍了人生百態(tài),可以出現(xiàn)在世界上任何的女人,任何的男人身上。
卻偏偏不該出現(xiàn)在沉水碧這樣的稚童臉上。
原本的眼睛仿佛被人生生挖去,唯??斩?,又草草地填補,好不容易融合,卻又被月朗的話狠狠扯開了裂痕。
比月朗的淚,更痛。
且痛入骨中。
她怎么忍心面對著這樣的眼睛去為旁人求情?
她任由自己被弱柳拉走,任由門縫中的月朗與沉水碧的身影越來越小。
直到徹底地消失不見。
門內(nèi),月朗依舊癱跪在地,慘白的臉色上掛著一串淡淡的淚珠。
此刻,已干涸,卻留下淺淺溝壑。
沉水碧走上前去,俯下身來,讓自己的雙眼能夠與月朗平齊。
月朗垂眸不去看她,道:“殿下,你若要罰奴婢,奴婢心服口服,絕無半句怨言?!?p> 他任命地閉上眼。
透過薄薄的眼皮,隱約看到了一只手朝自己伸來,月朗下意識地瑟縮,卻只有一只極輕柔的小手撫上了他的臉,替他拂去了臉上殘留的半截淚花。
沉水碧聲音帶笑。
“打疼你了?”
嬌俏之聲,同尋常主仆二人私下并無半點分別。
月朗略有些不可置信地睜開眼睛,卻見沉水碧卸下了冷傲外殼,盈盈的雙目正含著笑望著自己。
仿佛在這一刻,她才是他認識的那個承賢帝姬。
月朗鬼使神差地搖搖頭。
“奴婢不疼?!?p> 他此刻話中才帶了哽咽。
“可是奴婢心痛,殿下……從未對奴婢下過如此重手?!?p> 眼淚一顆顆掉落,先是抽泣,片刻后便是泣不成聲。
他就這樣伏在了沉水碧的膝上,痛哭出聲。
沉水碧坐在地上,撫著他的頭頂,腳底的傷口方才便已被弱柳認真地處置過,此刻的痛已是微乎其微。
黑發(fā)將兩人的身體包裹,如一道黑幕。
沉水碧輕聲道:“母妃過身,宮中能夠倚靠之人已是微乎其微,月朗,你是我唯一能夠相信之人,可為何,你偏生不懂我?”
你為何會不懂我?
帝王涼薄,我若不傷害己身,若不能倚靠兩國之爭,我如何能夠活下去?
你為何不懂我呢,月朗?
前世月朗是如何慘死,如今亦是歷歷在目。
她若不狠心,月朗如今得到的哪里只會是這樣區(qū)區(qū)一巴掌?!
只是是她打的,會傷的更痛。
月朗伸手去抓沉水碧的右手,一張臉死死埋在沉水碧膝上,邊為沉水碧揉著手,邊哽咽道:“我懂……我都懂……是殿下受苦了……奴婢不疼,可我憐惜殿下手疼?!?p> 一句話,聽的沉水碧微微一怔。
仿佛與冥冥之中,也有人用深情的雙目望著她,撫著她的雙手,輕聲嘆道:“我何曾怪過你?我只怕你會疼……”
那個人,是她用盡一生亦求而不得的掌中朱砂,心上月光。
回過神來,沉水碧連忙將深藏心中的記憶狠狠揮開,從月朗手中不著痕跡地抽出手來,將被淚水淹沒的月朗扶正,耐心地解釋道:
“月朗,如方才之言你可并非只說了一次,可我方才卻打你,你可知曉是何緣故?
“我知你一心為我,今日原是我失手受傷,你擔憂原是正理,我怎會因你勸諫而打你?
“我打你,是因你不該當眾言明此事!我為何留下琉璃,便是她口風最嚴,做事妥帖,并無半點壞事的可能;我留下弱柳,亦是她做事穩(wěn)妥,心細如發(fā);而留下阿蠻,亦是她膽子雖大,卻粗中有細。這三人對我何曾不忠心?
“相處之間雖是主仆,我亦是不曾薄待她們半分,沉水依之死之中,她三人出力亦是眾多,難不成,她們便不知我傷害己身?
“若人人都如你一般,不顧身份,不顧場合地出言勸諫甚至質(zhì)問,我這個帝姬的身份,又價值幾何?”
沉水碧伸手去替月朗攏好耳畔碎發(fā),道:“這次不過是小懲大誡,但萬不可再有下一次,我今日所言,你可明白?”
月朗擦去眼淚,連忙道是。
就在這時,窗搭子忽然傳來一聲輕響,沉水碧腦中嗡地一聲,本能看去,卻正看到門外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沉水碧眉頭緊蹙。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