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少年無問西東（二合一）

　　太陽從天空墜落時，無垠的光把圍觀的云都點燃，火紅火紅的一片云遮住了淺藍色的帷幕，僅留下人世間的種種。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從山林里飛來的鳥也渴望歸巢，高考一過，溫崢嶸他們將漸行漸遠，人生是一場無休止的旅行。

　　學(xué)校大門外的一條街上，到處都是穿著藍白色寬松校服的男男女女。

　　他們或是在某個攤位前駐足不動，等待著烤面筋的阿姨，為烤好的面筋撒上孜然、辣椒面和蔥花。

　　或是站在某個書店門口，逮著眼鏡的女生懷里揣著一本《花火》，在那兒左顧右盼。

　　一會兒皺起眉頭，一會兒撅起嘴巴，一會兒用穿著小白鞋的腳去踢馬路邊的小石頭。

　　直到想等的人急匆匆的跑過來，為自己的姍姍來遲而抱歉。才輕輕的挪開腳步，假裝自己也剛到不久。

　　夕陽下的一切人和物都被蒙上了一層好看的面紗。反光的毛玻璃上既有小鎮(zhèn)的倒影，有云的湖泊。

　　一陣無拘束的風(fēng)拂過面前的所有，不知何起，不知何終。

　　高三這棟樓下面栽了兩排廣玉蘭，廣玉蘭的樹身高大，純潔的花在橢圓的葉片下若隱若現(xiàn)。好像一推開窗，就能將它折下來。

　　廣玉蘭又叫荷花玉蘭，它的花瓣大而白，中間是明黃色的蕊?？粗行┫窈苫?，聞起來也類似，花香都淡而雅。從五月中旬起就陸續(xù)開放，一直到溫崢嶸他們高考那幾天，花開的最盛。

　　廣玉蘭的花香有寧神的作用，溫崢嶸把頭趴在書上，聞著這恬淡的花香，想著心事，嘴角不時上揚，露出一抹微笑。

　　一臺老舊的錄音機擺在講桌上面，錄音機里正播放著高考英語聽力練習(xí)，時不時的有“嘶嘶嘶”的電流聲響起。

　　教室里面雖然很少有人發(fā)出聲音，但卻也沒幾個人能靜下來安心學(xué)習(xí)。聽力試題念了兩三遍，稀里糊涂的把答案填上去，再拿著參考答案校訂對錯，用紅筆在試卷上打√劃x。

　　……

　　“各班班主任組織本班學(xué)生有序下樓，到操場上的指定區(qū)域坐好，不要亂跑?！?p>　　掛在門口的大喇叭里傳來教導(dǎo)主任的聲音，沒人在乎他具體說了什么，教室里哄作一團，都在收拾東西。

　　總有人喜歡著急忙慌的走，沖在最前面，然后堵在樓道里喧嘩。

　　其實坐在哪里都能看電影，又何必那么急切呢。溫崢嶸拿起一罐可樂，扣開拉環(huán)，不緊不慢地把可樂往嘴里倒。

　　“嗝”

　　溫崢嶸愜意的打了個響嗝，密封在易拉罐里的二氧化碳又從他的鼻尖沖了出來。

　　第一口可樂進嘴的時候，溫崢嶸感受到了一股久違的舒爽。

　　“阿嶸，你看到我可樂沒？”

　　“沒有呀，這哪有可樂啊?！?p>　　溫崢嶸又拿起可樂罐抿了幾口，但沒有氣的可樂再喝起來，卻有些過甜了。

　　“難怪有人說，三塊錢的可樂，第一口就值二塊五，真有道理。”

　　“那你手里面拿著的是什么？”

　　“雪碧呀，你沒喝過嗎？

　　唉，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張浩東看著溫崢嶸在那兒睜眼說瞎話，不由得握緊了自己沙包大的拳頭。

　　……

　　“哎，阿嶸，你看那個妹兒，就穿裙子那個。”

　　“哪個??？”

　　“哎，就是那個呀。穿黃色裙子那個，身材好好?！?p>　　“你別踏馬亂指，那是8班語文老師，娃兒都三歲了?！?p>　　“我更有興趣了。”

　　“死曹賊，滾?！?p>　　今晚的天氣不錯，萬里無云，抬頭就能看到一輪金黃的圓月。

　　還有星星，無垠的星星，忽閃忽閃的，好像黎秋璇在向他眨眼睛。

　　“哎，好像還真是她在眨眼睛?！?p>　　都到了操場上，黎秋璇就睜著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到處搜尋溫崢嶸的身影。

　　溫崢嶸看到她后，朝她招了招手。

　　夜風(fēng)吹起了她淡藍色的裙擺，一頭披在肩上的青絲在月光里跳舞。

　　“坐那么前面干嘛?！?p>　　“前面看得清楚一些的嘛。

　　聽說今晚上放的是《無問西東》，我還沒看過呢?！?p>　　“坐后面來，我們聊會兒天。正經(jīng)人誰看電影啊?！?p>　　“可是，我好想看哎。

　　莎姐跟我說挺好看的?！?p>　　最終，黎秋璇還是沒能和溫崢嶸坐到一塊兒。

　　因為老陳叼了根煙，也跑到了后面去。

　　“老陳，你不是說晚上要去打夜麻將嗎？”

　　“打個錘子，三缺一，你們英語老師有事?！?p>　　“吃零食不？”

　　“沒看到我在抽煙買嗎？還不快點兒拿出來?！?p>　　班上的男生基本上都坐在后面，溫崢嶸他們一伙把老陳圍在了中間。

　　投影儀把畫面打在主席臺后面的白色瓷磚上，因為空氣里各種介質(zhì)的阻隔，電影就有些模糊不清。

　　其實沒有多少人在認真的看電影，大家都把板凳搬過來，擠在一起。

　　在這樣清澈的月光下，聊些理想、愛情和八卦。

　　“老陳，聽說你在追隔壁班的數(shù)學(xué)老師？”

　　“哪有的事，一群小兔崽子。”

　　“唉，老陳，這就沒意思了噻，

　　我上次明明親眼看到你們兩個在學(xué)校對面那家中餐館吃飯?！?p>　　“大家都是同事，一起吃個飯，很正常?！?p>　　“咦，這個同事關(guān)系它正經(jīng)嗎？

　　我明明都看著你們兩個牽手了?！?p>　　“咦～咦～咦～”

　　幾乎是所有男生都叫了起來，一些耳朵比較尖的女同學(xué)也把頭轉(zhuǎn)了過來。

　　氣氛一下子熱鬧起來。

　　大家都把八卦的目光投到了老陳身上，老陳黝黑的臉上冒出一點紅光，說話都有些不好意思。

　　“滾滾滾。陳安全你小子，一天天不好好學(xué)習(xí)。

　　跑去搞這些，小心老子告你誹謗啊?！?p>　　陳安全是一個有點兒胖的小伙子，身高一米七出頭，酒糟鼻子上掛著一個黑框眼鏡。

　　平日里看著挺老實本分的一個人，卻沒想到他能爆出這種驚天大瓜。

　　“阿sir，誹謗啊。阿sir，他誹謗我?！?p>　　張浩東這個憨包學(xué)著港劇里那些靚仔的腔調(diào)來調(diào)戲老陳。

　　他活靈活現(xiàn)的表演，讓在坐的同學(xué)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老陳有些氣急敗壞，深吸了一口香煙，把煙蒂扔在地上踩熄。

　　隨后站了起來，伸出右手，在張浩東的腦袋上輕拍了幾下。

　　“走了，走了，不和你們瞎幾把聊了。

　　等會兒看完電影，回去早點睡覺。

　　馬上就要高考了，能多考幾分就多考幾分。”

　　他輕輕地來，落下一地?zé)熁?；他輕輕地走，不帶走一個煙頭。

　　張浩東他們繼續(xù)講著其他同學(xué)的八卦，空氣里面充盈著話梅糖的氣味。

　　微微帶點酸澀的甜味，是一種獨屬于少年的青春味道。

　　溫崢嶸的目光總是忍不住朝黎秋璇瞟去。

　　她頎長的脖頸天鵝般驕傲的抬起，一張可愛的小臉望著投影的方向，不時眨動明媚的雙眸。

　　“這個呆瓜該不會是真在看電影吧？”

　　夜色漸涼，聒噪的蟬鳴聲也開始稍息。月亮不再那么圓滿，在人們的注視下，漸漸隱去身形，只余下清冷的月光撫慰世人。

　　操場上也慢慢的有人撤離，盡管電影還沒放完，但看的人越來越少。直到最后，只剩下了溫崢嶸和黎秋璇。

　　張浩東本來想留下來等溫崢嶸一起走的，但當(dāng)他注意到溫崢嶸要吃人的眼神時，才知趣的離開。

　　黎秋璇看著雪白瓷磚上的投影，一直看到最后的黑幕上滾出導(dǎo)演、編劇的名字。

　　“恭喜宿主和心怡的女生看完一場，解鎖新成就‘月光下的電影季’，

　　獎勵宿主智力藥水一瓶，‘初戀璀璨如夏花’成就目前解鎖進度為五分之三。”

　　其實，《無問西東》的劇情挺簡單的。主要講訴的是四個時空下的青年對于理想、信念和人生的追求。

　　全片故事采用的事非線性結(jié)構(gòu)，通過交叉蒙太奇的手法將四個時空下不同青年人的故事和選擇溝通起來，使影片內(nèi)容升華，表達出真誠、勇敢、一往無前的人生主題。

　　“電影好看嗎？”

　　“挺好看的，尤其是沈光耀毅然奔赴戰(zhàn)場，在祖國遼闊的高天上保家衛(wèi)國那一段，特別感人?！?p>　　“我也是?！?p>　　“你騙人。我回頭看了你的，你當(dāng)時和張浩東他們在吃東西，笑得可開心了?！?p>　　“好好好，我是小狗。那我給你留的鹵牛肉你吃不吃?！?p>　　“吃，怎么不吃。這是我對你不守信用的懲罰?！?p>　　“黎秋璇，你冷嗎？”

　　“有一點。”

　　“待會兒，我送你回家吧。”

　　“好～”

　　黎秋璇坐在板凳上，手里拿著切好的鹵牛肉，小口小口的吃起來，溫崢嶸看著她，眼神有些入迷。

　　其實他重生回來一直有一種隔閡感，好像一覺睡醒，他就會回到未來，懷抱著更大的遺憾。

　　不過看著黎秋璇，他能清楚的感覺到兩世的變化。

　　曾經(jīng)的一切都應(yīng)順?biāo)畺|流，努力的把握現(xiàn)在，才能真正的擁有未來。

　　學(xué)校告別了人群之后，才能顯露出它本來的面貌。

　　一棟棟教學(xué)樓燈光都熄滅了，孤零零的立在那兒。兩排廣玉蘭散發(fā)著恬淡的幽香，一棵巨大的榕樹里面棲息著各種各樣的小鳥，白天從這里經(jīng)過，總能聽到它們嘰嘰喳喳的聲音。

　　月光撒下來的小道上，一對青春的少男少女并肩行走。

　　“溫崢嶸，謝謝你?！?p>　　“沒事，也不看看咱倆啥關(guān)系。你明早起來給我?guī)П節(jié){就成。對了，再加上兩個劉姨家的包子。”

　　黎秋璇抬頭白了一眼溫崢嶸。

　　月光、小道、青春的少男和少女，本應(yīng)該是一組浪漫的詞匯，但他一開口，就將那種旖旎的氛圍破壞得干干凈凈。

　　“現(xiàn)在你都還沒告訴我，你高考以后想去哪兒呢?！?p>　　“我說了呀。你去哪兒我去哪兒的嘛?！?p>　　“油嘴滑舌，我媽說了說話好聽的男人都是騙子。”

　　“瞧你這話說的，我還是一個純潔的大男孩兒呢?！?p>　　路過學(xué)校門衛(wèi)室的時候，幾個五六十歲的大爺還在里面光著膀子打撲克，特別熾熱的一個大燈泡子，吸引來好多飛娥。

　　一個和溫崢嶸相熟的大爺看著溫崢嶸他倆走出校門，嘴里面愜意的吐出煙圈。

　　“我說，老張啊，你看還是人家小溫有本事，年紀(jì)輕輕的就找了個這么漂亮的女娃子。

　　你家小張大學(xué)畢業(yè)都多久啦？還沒找到女朋友吧。”

　　老張以前就是這個學(xué)校的語文老師，往上倒幾屆，都還能看到他教過的學(xué)生。

　　可能是覺得退休生活太過清閑，沒意思，就又跑回學(xué)校來，在保安的位置上繼續(xù)發(fā)光發(fā)熱。

　　“可別提了，他一個大學(xué)生，畢業(yè)了不好好去找工作，搞什么短視頻、自媒體。

　　自媒體是什么媒體，我也看不明白。不過沒有個正經(jīng)工作，哪家姑娘看得上他呀，唉……”

　　認識溫崢嶸的那個大爺趁著老張訴苦的時候，悄悄把手里面一張Q扔進牌堆里。

　　“該誰出了?！?p>　　“我來，一張大王。”

　　“不出”

　　“要不起”

　　“45678910”

　　“哎，老張你又輸咯”

　　“給錢，給錢。”

　　……

　　“諾，給你的?！?p>　　溫崢嶸從褲兜里掏出幾塊話梅糖，遞給黎秋璇。

　　“你不是不愛吃糖嗎？”

　　黎秋璇攤開小手把糖接了過來。

　　話梅糖用一層軟紙包著，把它打開，就能聞到一股很濃郁的鹽漬話梅味，黎秋璇很喜歡這種又酸又甜的味道。

　　她把糖含在嘴里，左邊臉頰上鼓起一個小包。

　　“從張浩東那兒搶來的，他個吝嗇鬼就給這么幾顆?！?p>　　溫崢嶸側(cè)過頭來看著黎秋璇，月光打在她光潔的額頭上，有一種瓷制的美感。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好看?！?p>　　“那當(dāng)然了，本小姐這么天生麗質(zhì)，溫柔可愛，想要泡我的人可是從這里排到了法國?！?p>　　“你突然問這個干嘛？”

　　黎秋璇有些不解，因為嘴里面含著一塊兒話梅糖，她說話吞吞吐吐的，像一只特別可愛的豚鼠。

　　“今晚上月亮真好看?！?p>　　“確實挺好看的

　　就沒有別的了？”

　　“還有”

　　“還有什么？”

　　“還有，

　　我喜歡你！”

　　少年清澈的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回響，兩人的關(guān)系從這里開始偏離命運的河。

　　黎秋璇被這突如其來的表白弄得有點不知所措。

　　按理來說，她應(yīng)該是高興的，喜歡了很久的木頭終于舍得發(fā)芽，但是故事的展開卻有些出乎意料。

　　她憧憬過很多次溫崢嶸給她告白的場景。

　　鋪滿小白菊的草坪上，蕩過落葉的秋千下，乃至一片銀裝素裹的大雪中，但偏偏不是眼下。

　　黎秋璇有些呆呆的站在他的身側(cè)，一雙桃花眼里泛起驚喜的雨花。

　　溫崢嶸看著她含淚的樣子，想要拍張照片記錄下來。但他在身上摸索了好一陣，才想起那個碎了屏的舊手機被他遺忘在了桌匣子里。

　　他輕嘆了一口氣，一只溫?zé)岬拇笫治兆×死枨镨娜嵋摹?p>　　可能是貼得有些近了，溫崢嶸感覺自己能聽到黎秋璇“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一股熟悉的梔子花的香味，沁人心脾。

　　“其實，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喜歡你了?！?p>　　“那時候你還是一個小哭包，呃，現(xiàn)在也是?！?p>　　黎秋璇有些好笑的翹起嘴來，含淚的眼睛似嗔非嗔的瞪了溫崢嶸一眼，哪有這樣子當(dāng)面說人壞話的。

　　和大多數(shù)王子與公主的童話故事一樣，溫崢嶸和黎秋璇之間，也有一段特別的過往。

　　上初中的時候，溫崢嶸的個子并不高，比起同年齡的男孩子來說不占優(yōu)勢，再加上那時候性格有些內(nèi)向，因而常常遭到同學(xué)的欺負。

　　不一定非得是肢體上的接觸才算校園暴力，那些男孩子們都有意識的把溫崢嶸孤立出來，還給他取了個難聽的綽號。

　　就這樣，溫崢嶸養(yǎng)成了一個人獨處的習(xí)慣，久而久之，他本人也越發(fā)孤僻。

　　倘若一直這樣下去，不做出任何改變的話，溫崢嶸將在沉默和孤獨中度過自己的一生。

　　然而黎秋璇就像一個快樂的旅行者，在不經(jīng)意間打開了他塵封許久的世界。

　　初中的班主任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兩人是發(fā)小，就這樣，黎秋璇和溫崢嶸短暫的做過一學(xué)期同桌。

　　黎秋璇就像是秋日里從天空中旋落下來的一縷陽光，足夠溫暖，足夠明亮。

　　她喜歡笑，也喜歡抬頭看世界，她不介意溫崢嶸的沉默寡言，并試著把生活中的快樂分享給他。

　　童話故事里得到救贖的往往都是公主，因為那是寫給男孩子們的情話。它要賦予他們勇敢、愛心和堅韌不拔的毅力，去保護他們心愛的所有。

　　而在溫崢嶸和黎秋璇的故事里，他們的身份卻調(diào)轉(zhuǎn)了過來。

　　原來王子也會有迷茫和不堅定的時候，既然如此，何不如讓公主也來拯救一回王子呢。

　　“哪怕是個愛臉紅、愛哭鼻涕的公主？”

　　溫崢嶸牽著黎秋璇白嫩的小手一直走到她家小區(qū)樓下，才放開手，準(zhǔn)備和她道別。

　　他目視著黎秋璇一格階梯一格階梯的往樓上走，她走得很慢，顯然是有什么心事。

　　“黎秋璇，我喜歡你！”

　　“溫崢嶸，我也喜歡你！”

　　黎秋璇激動的跑了回來。

　　在樓房高聳的陰影下，兩個相互喜歡的人擁抱在了一起。

　　此刻的漆黑成為一種單純的色彩。夜風(fēng)很冷，但人的心是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