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議事堂內(nèi)。
眾人看完書信,神色各異。
堂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魏忠賢用茶水漱口的‘咕?!?。
眾人看完,心思各異,誰都不愿第一個開口。
魏忠賢端著茶杯,吐了嘴里的茶水,見仍然沒人愿意開口,便陰惻惻的道:“既然爾等都不愿開這金口,想必是榮華富貴都享膩了吧,若是如此,那就各回各家,等著詔令下達,秋后待斬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眾人心知魏忠賢心中有惱,再不敢遲疑,周應秋和霍維華等庭臣對視一眼,率先開口道:“爹爹誤會了,我等只是一時未想到萬全之策,怕誤了爹爹的大事而已。”
魏忠賢放下茶杯,說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說什么,便是說錯了又有什么?!?p> 周應秋拱手道:“那孩兒就獻丑了?!?p> 魏忠賢點點頭。
周應秋這才坐直身子,道:“老祖太太千歲早前被打入浣衣局,對萬歲爺已構不成威脅,那八個宮女,又已經(jīng)被秘密處理。從表面來看,萬歲爺這是想查查此事的相關人等,可說實話,此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說,那是有人想學學春申君、呂不韋,往小了說不過就是禍亂宮闈,淫亂宮女罷了。若說想將此作為把柄,來對付要挾爹爹九千歲,那未免格調(diào)小了點。
再說那幾封懿安皇后和大臣的書信,觀其內(nèi)容,無外乎商談勸進和擁立信王之事,若是別人當了皇帝,這是死罪,可信王當了皇帝,這反倒是功勞?!?p> “這些還用你說?”吳淳夫看似笑吟吟的道。
“猶三兄莫急,關口在后面?!敝軕镄α诵?,面向魏忠賢,侃侃而談:“這兩件事情,單看一件,尚看不清全貌,可結合起來,就能猜出一些萬歲爺?shù)男乃紒?。咱們先從那幾封信說起,懿安皇后的幾封信里,有她與大臣們的交易,以擁立信王登基換取擢升之功,其中涉及朝臣數(shù)十人。我朝祖制,后宮不得干政,若借此彈劾此數(shù)十人,必能斬獲良多?!?p> “萬歲爺這不是自斷臂膀?”吳淳夫皺眉道。
周應秋點頭道:“正是。”
魏忠賢閉著眼,滿意的點頭。
話說到這個份上,堂內(nèi)基本大部分人都毫無參與感,只有少數(shù)幾人若有所思。
其中,一直未曾開口的霍維華看了眼魏忠賢的表情,心中有了些揣測,便看向周應秋,試探性問道:“霍大人是想說,這是萬歲爺給出的籌碼?”
“不愧是維華兄,一點就通?!敝軕飺嵴菩Φ?,他觀察著魏忠賢的表情,接著說道:“因此,這兩只木盒,一只是萬歲爺給的籌碼,另一只是我等要付出的代價。”
這么一說,堂內(nèi)眾人皆明了。
只是,緊隨而來的,則是更甚的沉默。
寫好了答案的卷子還好,至少心里有個底,空白的卷子,寫誰的名字,可就未知了。
包括周應秋在內(nèi),所有人都將目光看向了魏忠賢。
眾人此刻才明白,魏忠賢叫他們來此的真正目的。
這是商量拿誰去頂缸啊。
見堂內(nèi)的氣氛已渲染的差不多了,魏忠賢睜開眼睛,慈祥道:“咱家如今年紀大了,榮華富貴享得也夠了,該吃的吃了,該玩兒的玩兒了。這諾大的家業(yè),是為誰爭的,還不是為了你們,想想你們跟隨了咱家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今日在此的,都是咱家的心腹,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是咱家呢?”
眾人淚目。
“爹爹一心為孩兒著想,孩兒們敢不盡力!”
“九千歲大德!”
魏忠賢擺擺手:“好了好了,咱家知道你們孝順,拍馬屁的話留著以后再講,眼下難關未過,還是先想想解決之法吧?!?p> 田吉立刻道:“九千歲手底下別的不多,孝子賢孫多得是,萬歲爺要的名單倒是好說。就是這拿人的事情,需要好好商量下?!?p> 田爾耕撇嘴笑道:“這有什么好商量的?緹騎四出抓來詔獄,按著名單關的關殺的殺,當年的楊漣、左光斗、黃尊素、周順昌等人還不是說殺就殺?!?p> “田都督說得輕巧!你是只派了幾個人,可知道九千歲費了多少精神?”田吉陰惻惻地說。
田爾耕冷笑道:“怕什么?膽敢反對爹爹的,咱見一個殺一個!知情不報者連坐,彈劾參言者滅他九族!看還有人敢捋咱的虎須不!何必文縐縐地庸人自憂?!?p> “你就不怕激成民變?”倪文煥嘴上說著,眼睛卻望向魏忠賢。
田爾耕咄咄逼人道:“你當大明百萬重兵是吃白飯不成!”
“哼?!蹦呶臒ɡ浜咭宦?,也不多言。
“如今可不是先帝時期了,關口之處便在于摸不準現(xiàn)在那萬歲爺?shù)男乃?,殺人倒是好說,就怕這是他使的計,不給咱善后。到時候人是殺了,可滿朝文武也得罪光了,萬歲爺不更好拿捏我等?!敝軕锾嵝训?。
這話總算說到了魏忠賢心坎里,他暗恨道:“當初以為朱由檢小兒正當弱冠,血氣方剛,只要咱投其所好,為其所欲為,便能掌控住他,誰想他并非享樂之人,可恨當初沒有痛下殺手,錯失了良機!”
田吉勸解道:“九千歲何需氣餒,定是我等還未抓到要害,只要多多留心,不怕他沒有破綻!”
魏忠賢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你還有臉說!咱家當初就是聽了你的什么‘天子不可令閑暇’,才錯失良機,放虎歸山!可笑爾等,先前還以為那萬歲爺懦弱可欺,未曾想他登極不過兩月,便令咱家吃了不少苦頭,更將司禮監(jiān)納入囊中,就差拿了咱家的秉筆一職!倘若真應了他的意,咱家結局難料不說,爾等焉能善終?”
田吉面如土色,惶急道:“孩兒也只是想替九千歲出謀劃策,絕無二心!望九千歲明察!”
魏忠賢正欲發(fā)作,周應秋暗嘆了口氣,當下欠起身形,干咳一聲說:“古語言: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爹爹的眼光極為深遠,非是常人所及。居安思危,見福知禍,爹爹之言大有深義??晒耪Z也說:經(jīng)一蹶者長一智,今日之失,未必不為后日之得。想必田吉業(yè)已知錯,日后更會為爹爹鞠躬盡瘁死而后已?!?p> 魏忠賢頻頻點頭,頗為受用。
雖然他聽不大懂,可文化人拍的馬屁確實好聽。
田吉對周應秋點頭暗謝,心中一陣后怕,當初提議效仿仇士良的,可不是他,而是魏忠賢自己,他不過是幫魏忠賢說出了他想說的話而已,卻沒想到在今日被翻了舊賬。著實冤枉,卻只得吃了這啞巴虧。
魏忠賢睥睨道:“咱家希望你們居安思危,好好想想過去的事情。千里之堤,潰于蟻穴,一旦大意,我等的富貴說不好就化作了一場春夢,你們難道忘了當年的東林黨了?”
眾人聽后忙噤了聲,周應秋更是起身淚目:“孩子們能到今天這個地步,全仗爹爹栽培提拔,爹爹所慮,非孩子們所及,但孩子們心懷愚忠,愿效死力。有什么打算,爹爹吩咐便是。”
魏忠賢環(huán)視一眼,語重心長道:“你們都是咱家的左膀右臂,倘若我們父子一心,什么事兒不能成呢?”
田爾耕看看身后的許顯純,說:“爹爹拿主意,動心眼兒,孩子們身為武夫,勇猛有余,智謀不足,就出點蠻力吧!”
魏忠賢點點頭,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這份名單中的人,就照著萬歲爺?shù)囊馑及€抓了吧,至于別的事情,后頭再說吧。”
堂下眾人無不附和:“九千歲英明!”
魏忠賢安逸的靠在椅背,滿意而笑。
散會以后,眾人各自離去。出得門外,田爾耕走過數(shù)步,手下為其牽來馬匹。
倪文煥走上前接過馬韁,暗聲道:“田都督,借一步說話?!?p> 田爾耕不置可否,與其走入暗巷。
倪文煥淡笑道:“今日之事,田都督可否有什么見教?”
田爾耕瞥了他一眼,神態(tài)自若道:“見教不敢談,淺見倒有一番。只不知,倪大人敢不敢聽。”
倪文煥眼睛一瞇,眼珠轉(zhuǎn)動道:“田都督但說無妨?!?p> 田爾耕眼神陰鷙道:“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p> 倪文煥神色一松,這正是他心中所想,可面上仍露出一絲緊張:“田都督是說,這其中有詐?”
田爾耕冷笑:“此事有詐,明眼人都看得出,可九千歲卻裝作看不懂,這是為何呢?”
倪文煥若有所思,道:“這是...九千歲露了頹勢?”
田爾耕不置可否:“田某雖是武夫,可也懂些道理,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我等富貴來之不易,自當早做抉擇?!闭f完走出暗巷,跨馬而上。
“言盡于此,倪大人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