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姐兒正絮絮叨叨跟章蔓清說著他們今日行程,正巧黃掌柜遣人來說,單尋了一間二樓雅間,請他們上去。章蔓清便拉著喬姐兒的手,跟在她伯娘和表姐身后。
到了門口章蔓清抬頭一看,寫著“木棉”,想是雅間名字。房間不大,大致位于冠南樓的東北角,夏日里倒顯得陰涼。
一進(jìn)去便將雅間一覽無遺,方方正正,對著門有一副獨(dú)扇坐屏,方格架上裱糊綾絹。畫的恰是一面多扇屏風(fēng),上有纏枝芙蓉花,頗有畫中畫的趣味。
屏風(fēng)轉(zhuǎn)過去就是紅木長條桌子,不算寬,大致能四五人圍坐。桌子一邊的窗戶開著,望出去是相鄰人家的院子。
章蔓清想了想,冠南樓這一面確實(shí)要過上一段距離才有商鋪,這就不知是哪家的院子。
對著窗戶的另一面,掛著一副《海潮圖》,正是廣南城外青秀山上的望江樓,俯瞰西江的畫面。
章蔓清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旁邊題著“蕩搖直恐三山?jīng)],咫尺真成萬里遙”。
她總覺得那題字有些眼熟,終于在畫卷右上角看到那枚“煙波無限”的小章。
突然覺得眼前亮光一閃,豁然開朗,似是抓住了什么。
身旁的何喬拉著章蔓清并排坐下,她倆背著窗戶,正好面對那副畫。章蔓清一邊聽她說,一邊瞟幾眼那副畫,中間還要“嗯”,“唔”,“咦?”地回應(yīng)喬姐兒,一頓飯食不知味。
還是喬姐兒口才了得,到最后上了綠豆銀耳湯,章蔓清也能將她們?nèi)氤琴I了什么如數(shù)家珍。
喬姐兒的大伯娘重又選中了一對纏枝花嵌珍珠的金鐲,重得壓手,珠子雖不算大,卻顆顆圓潤光澤。再撿了一件雕著魚戲蓮花的琥珀把件,一套八個葵花番琉璃杯,還有一個象牙擺件,只有半臂高,上雕山水松樹涼亭白鶴,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章蔓清有些訝異何家的家底,這些東西,在廣南路也不算便宜。何栩有個做了進(jìn)士叔叔,何家在清灣鎮(zhèn)又是首屈一指的大族,按說不需過多在嫁妝上給女兒添底氣。
不知這何栩許的是哪戶人家?
當(dāng)著大伯娘和表姐的面,章蔓清不好問。吃完飯她大伯娘拿著單子跟何栩細(xì)細(xì)對著,生怕還漏了什么,趁著天還早,趕緊再去置辦。
還好喬姐兒是個愛熱鬧的,把椅子拉到窗邊,拉著章蔓清一起看著窗外,繼續(xù)切切絮語。
章蔓清在喬姐兒漫無邊際的閑話中,知道了何栩的婆家姓徐,就在這廣南城內(nèi),她表姐要嫁到城里了,她以后可就能常來常往了呢。
章蔓清攥著喬姐兒的手,約定她可一定要常來看她。
轉(zhuǎn)念一想,再問了句:“姓徐?市舶司的副提舉就姓徐?!?p> “嗯,就是他家。”喬姐兒一邊盤算著她表姐嫁了之后,她什么時候第一次登門好,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答章蔓清的話。
“那是徐家是廣南府本地人?也是大族?”
“算是本地人吧,卻算不上大族。”
章蔓清聽著抬了抬眉毛,喬姐兒就繼續(xù)說下去:“他們是廣南賀州人,賀州你知道吧?”
章蔓清點(diǎn)點(diǎn)頭,一本《山川志》和《西江行記》她還是爛熟于心的。
賀州位于黔中、廣南、虔州交匯之處,南來北往商賈居多,而黔中又多銅礦,虔州多鐵石,廣南盛產(chǎn)海鹽。販鹽需鹽引,若是自家有礦,雖交付官府,但仍有優(yōu)先購買權(quán)。
商場一道,若得一絲先機(jī),便是黃金萬兩了。
“他們徐家也就是賀州的巨賈,說是有幾張鹽引,還握著一個銅礦。祖上啊,還是商戶,不過早就脫了商籍了。我姐要嫁的就是徐既明的大兒子,叫徐舒志的?!?p> “徐舒志有才?”章蔓清問。
何家不缺錢,又是耕讀世家,未必如此瞧得起曾是商戶的徐家,那這么興師動眾地置辦嫁妝,必然是嫁的人非常優(yōu)秀。
“就是呢!我那未來姐夫,兩年前就考中了秀才,今年要下場考秋闈了呢。父親說姐夫文章不錯,應(yīng)是能考出來的?!?p> 章蔓清明白了,若是秋闈問題不大,即便第二年春天的會試落榜,那一個舉子也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便繼續(xù)問:“你未來姐夫不比你姐姐大多少吧?”
“才十七歲,比我姐姐大一歲,說是一表人才,般配著呢?!?p> 喬姐兒欣慰地說,老氣橫秋的樣子讓章蔓清忍俊不禁。
今年十七歲,那兩年前才十五歲便中了秀才,確實(shí)讀書有天分。
年紀(jì)輕輕,哪怕會試多考兩次,也不算蹉跎。家資巨富,有個做從六品的爹,只要考出來了,仕途定然差不了。
何氏一族雖是耕讀世家,這一代也出了先生何言樹這個進(jìn)士,可無人入仕。是以何家看中的,應(yīng)是徐舒志的未來仕途。
只是,徐氏族里如此優(yōu)秀子弟,怎么不高攀一戶豪門大族?甚至等他考過會試,那豪門望族的嫡女也是可以想一想的。
娶何家長房之女,難道為的是何家的清貴名聲?
章蔓清心里一動,先生不入仕,可現(xiàn)在是大哥和郭清的先生?。≈覈玩?zhèn)國公家的公子,即便不是世子,也是廣南府難得的天潢貴胄了,何況兩人都與魏王有著曲曲折折的關(guān)聯(lián)。
徐既明若能看到這一層,章蔓清想是不是該提醒大哥一聲。畢竟,對方所圖的,不知是不是他們所能給的。
“你姐姐的婚事怕是早幾年就敲定了吧?”
“哪能呢!我伯父和伯娘都極疼姐姐,說想多留兩年。也就是今年四月吧,徐家來提親了。伯父覺得這是門好親,父親也覺得好。伯娘雖覺得早了些,但也不太早,難得對方人才出眾。這才定了下來。”
四月?那時間上對得上了。
喬姐兒忽然貓過身,湊到章蔓清耳邊說:“七夕那天,我姐姐還去相看了那個未來姐夫。”
章蔓清一下子來了精神:“對了,七夕你約我來著,唉,可惜我沒能出門??煺f說,怎么個相看法?”
當(dāng)時海風(fēng)剛過,母親白氏跟著父親處置災(zāi)情,妹妹章蘩沚的熱疹也不大好,是以府里的大小事幾乎都托給了章蔓清。她又忙著萬卷齋的事,脫不開身,錯過了七夕的大熱鬧,懊悔了好一陣。
“我們祠堂前那片空地上,那日結(jié)了彩樓,放香案酒果,讓女子呈巧,焚香列拜。周圍呀,全是乞巧市,比市集的熱鬧還大呢?!?p> 章蔓清聽得向往之至,喬姐兒更是說得起勁:“我那未來姐夫就約著我表哥來了,我就陪著我表姐也去了?!?p> “后來呢?說話沒?你姐看上沒?”章蔓清八卦心四起,一句接一句:“肯定看上了,要不今天也不來置辦嫁妝了?!?p> “應(yīng)該說話了,表哥拉著我遠(yuǎn)遠(yuǎn)跟在后面。我那未來姐夫還買了個磨喝樂,胖頭胖腦的,好玩著呢?!?p> “咦——”章蔓清拉長了聲調(diào):“你一個泥娃娃就被收買了?”
“哪兒能呢!還有花瓜,果食,”喬姐兒掰著指頭一個個數(shù):“我跟你說,那果食可好吃了,用了蜜糖,不是蔗糖?!?p> 還是對付個小吃貨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