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香樓里,樂聲琳瑯,暢醉高歌。
頭三選出,三人分別給王提舉與廖同知見了禮。他們賀過了三人,王彌遠默默退了幾步。
只見魏王殷殷切切立于學(xué)子中央,端的是禮賢下士溫文爾雅。他左側(cè)的何家子弟何貴悟,亦是玉樹臨風(fēng)品貌俊逸的模樣。
唉,這生得好,確實占便宜。
王彌遠還未走遠,又被王爺叫了回來:“若論詩詞文章,京東路的陳氏之外,便是王提舉的沂州王氏了?!?p> 被鄭以馳點到,王彌遠只得一步步挪回來。
不見云腴,王彌遠心里七上八下??杀娙酥校仓荒軌合虏话?,周旋應(yīng)酬。
待三人的詩句抄錄美人燈上,荔香樓囑人放于湖上。荔香樓二層臨湖一面,窗戶全部打開。
除卻大燈,數(shù)盞小燈也陸續(xù)放了出來。月華清輝,花燈如繁星落河。眾人都往湖面望去,又是一陣美詞佳對。
可讓荔香樓今夜盛會,地方志上定有一筆的,卻是片刻之后那聲悶響。
響聲不大,荔香樓內(nèi)歌舞喧嘩,其實不大聽得清??蛇@聲響與溶溶月色柔光團圓,實在格格不入。
“這怎么聽著似爆竹?”陳予望先嚷了出來:“你們廣南路有中秋夜放爆竹的習(xí)俗?”
他一貫的思路清奇。被他問住的何貴悟,滿心納悶,只覺這聲響突兀無比。今夜樓內(nèi)貴人不少,陳予望這一問,眾人都朝他看過來。
何貴悟見王爺氣定神閑,似不大愿意理會陳予望的發(fā)問,便也實打?qū)嵉卮穑骸安o,”
隨即轉(zhuǎn)了話頭:“倒是聽族里長輩說過,京西路的打鐵樹,比爆竹更為壯觀?!?p> “打鐵樹?”陳予望立刻來了興致:“就是打鐵花吧?那是每年開春時祭祀時才有。前幾年工部也不知誰提的,春節(jié)之后弄了一場。還有煙花爆竹,做成了龍穿花,確實好看!”
他話音剛落,便有人奉承其淵博,搞得陳予望甚是得意,細致入微地描述什么是龍穿花。
鄭以馳雖不明那聲響如何,卻也見遠處不多時便安穩(wěn)如常。他眼瞧著王彌遠臉色越來越不好,更是篤定。
“龍穿花倒還罷了,每年三月金明池開池,那才是真熱鬧。王提舉可曾看過?”
“不曾,”王彌遠先是心不在焉地下意識答了句,隨即發(fā)現(xiàn)是魏王問話。即便王爺今晚微服,恭敬還是得恭敬的。于是趕緊找補:
“當(dāng)年去建興城春闈時候,倒是趕上過,只一心惦記著春闈的事,便錯過了。”
“怪道王提舉學(xué)問好呢,一心都在學(xué)問上?!编嵰择Y搖著手中的折扇,劃了一圈:“今夜學(xué)子眾多,王提舉可曾聽著秋闈的事?”
每年秋闈應(yīng)在八月初,因前些日子廣南水漫,官家準(zhǔn)了廣南延后一月。
荔香樓今夜要應(yīng)考的學(xué)子何其多,一個“秋闈”足以吸引所有目光,全都豎著耳朵聽。
王提舉先是一愣,這個王爺,出了名的閑散富貴,什么時候關(guān)心政務(wù)了?他有些回過味來,今夜,魏王是要將他置于火上烤。
“這十五一過,各位就該往鄂州貢院趕過去了?!?p> “提舉可知,今年主考官為何還沒消息?”問話的是旁邊鹿鳴書院的山長林謙。
廣南路各大家大族,豪商巨賈,哪個在建興城沒有眼線。荊湖路遠,若主考由官家欽命,那早就該出發(fā)往這一路來了。
可至今毫無消息,難道真由當(dāng)?shù)毓賳T擔(dān)此重任?
“我聽說,今夜萬卷齋賣文附官員履歷?”王彌遠一副片葉不沾身的模樣,避重就輕,卻意味深長,不絕如縷。
這只滑不留手的老泥鰍,還想把火燒回來。
鄭以馳腹誹歸腹誹,還是謙和有度:“不過商家賣貨的手段,拙劣得很。”
聽不著什么干貨,又岔開了話,各人紛紛議論起履歷上的人。
遠處候著的茗雪見自家老爺脫不得身,倒是松了口氣。
那聲響他也聽著了,可不見云腴,他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又走不開,畢竟,萬一老爺要找人時,他不在,那他是不想活了?,F(xiàn)在老爺不得空問,他倒是樂意。
可一來二去依然不見云腴,茗雪不敢再干等。叫了小廝余甘去瞧瞧什么事,速去速回。
待王彌遠應(yīng)酬一番,逮著空轉(zhuǎn)進小閣子換衣裳,茗雪硬著頭皮上前稟報:
“云腴還沒回來。尋了余甘去瞧,回來說是船斜了,還沒翻,好像在卸貨?!?p> 王彌遠大驚:“卸貨?”第一聲驚呼出來,趕緊壓低聲音:“往哪兒卸?誰去卸的?”
“余甘看不清,也沒見著云腴。聽岸上的人說,”茗雪也知不好,可實在無法,咬牙答:“說是市舶司的船要翻,便又找了幾條船來,先將貨物送回去?!?p> 市舶司?今夜市舶司的人幾乎都在此間,誰還敢動他的貨?王爺?shù)故歉?,可是…?p> “霍大呢?貨怎么會好好的?”
茗雪將頭埋得更低了:“小的不知。小的這就著人再去問?!?p> 至于貨物散落水面,眾人皆知是牛皮筋角一事,他不愿提。何必呢,這是云腴的差事,他何必討罵。
王彌遠氣得想將手中的茶盞扔出去,可顧及外間諸人,他仍是按下了脾氣。
“回府!”
王提舉一走,便陸續(xù)有人離開。
鄭以馳冷眼瞧見,也不多問,繼續(xù)賞他的景聽他的曲。
荔香樓里人群疏散了些,云山趁著王爺身邊無旁人,低聲稟報:“郭二爺那邊傳話回來,都妥當(dāng)了。他先送章家姑娘回府。”
鄭以馳像是點了點頭,又像是伴著月琴咿呀打著拍子。斜眼瞧見陳孔雀,躺在玲瓏懷里,揪著謝好喂酒,快活無比。
郭清帶著車子,一直進了大門,才叫醒章蔓清。而蔣嬤嬤和“夏荷”,連面都沒露,直接跟著車子轉(zhuǎn)回王府。
歇了一覺,章蔓清趕緊隨郭清一同去隔壁府衙。
她先去看了父親,母親白氏似一夜老了許多。三位大夫一籌莫展。能做的都做了,只能等。倒是吳生年說了句,燒有退的跡象。
缺醫(yī)少藥的現(xiàn)在,章蔓清只覺有力無處使。連發(fā)燒,都只能靠郎中的經(jīng)驗。
她不知該留下來盡孝,還是去大哥那邊看有何發(fā)現(xiàn)。正猶豫著,瞧見耳房里,吳生年自己也在喝湯藥。
“吳世醫(yī)辛苦了,”章蔓清恭敬地施禮:“世醫(yī)身體安康?”
吳生年剛喝了藥,拿帕子按了按唇,見章蔓清問,趕緊起身答話:“章姑娘客氣。老身積年痰癥,重倒是不重,只是停不得藥而已?!?p> “世醫(yī)的藥隨身帶著?可要人再取些來?”
“不必勞煩,這些都是家人備下,今日送來的,且夠了?!?p> 章蔓清聽后,又福了一福,辛苦費心等客氣話。
轉(zhuǎn)身,問了嬤嬤,知道大哥在工房,便往工房走去。
工房不可入,大哥、郭清,還有俞師爺,都在門前的院子里。章蔓清進去時,見俞師爺就著昏暗的燭火,在紙上給他們寫著什么。
章蔓清顧不得,胡亂福了福,沖著大哥問:“今日吳世醫(yī)家里來人送東西?”
章節(jié)南見妹妹有些急,不明就里:“是?!?p> “送進府里的?”
“送進府邸后角門,并未入府衙?!?p> “大哥,我是說,是送到我們章府?他們知道吳世醫(yī)在咱們這?”
章節(jié)南明白,昨夜事情出得急,他與郭清分別去尋郎中。郭清囑咐了不露身份,他便沒提,也只說是海商病得急。
他轉(zhuǎn)身差人,讓長空來答話。長空是郭清的人,自昨夜便留給了章節(jié)南。
長空進來,利落地給各位揖了揖,道:“今日約戌時后,吳家小廝送了包東西到后角門,問吳世醫(yī)可在此?”
長空掃了眼章節(jié)南:“說昨夜去請吳世醫(yī),他家里人瞧見馬車的印記,是國公府?!?p> “戌時?咱們什么時辰到燕荔湖的?”章蔓清轉(zhuǎn)頭問郭清。
“約酉時剛過。”
郭清答完,俞師爺又開始瞇著眼,捏著他那不多的胡須。
他繼續(xù)說:“小的想著爺,還有章爺?shù)姆愿?,原?zhǔn)備將人和東西都扣下??蛇@樣恐怕更不妥。便收了東西,只說吳世醫(yī)現(xiàn)已去了安仁堂,過會兒幫著送去。然后命人跟著這個小廝。”
“可跟到了?”章蔓清急急問。
長空瞄了瞄郭清,見他垂了垂眼,便答:“來人十分謹慎,繞了大半個城,往燕荔湖方向去時,跟丟了?!?p> “真是吳家人?”章蔓清又問:“這藥倒是都對,吳世醫(yī)已經(jīng)在喝了?!?p> “不得吩咐,不敢貿(mào)然上吳家印證?!遍L空斟酌著答:“只是,吳世醫(yī)常喝的藥,怕是不難知道?!?p> 俞師爺看著泄氣的章蔓清,饒有興致。
司棋司棋
布新局,填舊坑,累。還是那話,寫得慢,但用心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