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夜,寂靜而清涼,除了窗外夏蟲的低鳴,整座城市好像都忘記了喧囂。這座城中村的確如小芳所說,安靜的不像身處在城市之中,更像是一個遺忘角落。我想,大約也是因為這里住著的多是一些老人的緣故吧。
窗外,一輪明月冉冉升起,皎潔的月色透過窗欞落在小芳白皙的臉上,顯得那般楚楚動人。她今晚好像心情很不錯,話也比平時多了幾分。
“沐秋華,我喜歡這個名字。你父母挺有文化的嘛。”
我赧然一笑:“我的父母近乎文盲,哪里就能想出這么個名字。是我初中時自己改的?!?p> “那你初中以前叫什么?快告訴我。”小芳眼睛一亮,嬉笑著追問,她似乎總是對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特感興趣。
我搖頭,表示拒絕。
“說嘛說嘛!”小芳不依不饒。
“那……那你不準(zhǔn)笑我?!?p> “放心,我用人品保證。”
“我在家族里是排在老二的男娃,所以叫……沐二誕……”
“啥子?‘沐二蛋’?”說好不笑的小芳,此刻哪里還管剛剛什么人品保證的事,早已笑的合不攏嘴,“二蛋,二蛋,哈哈哈……”
“你丫的,是誕生的‘誕’,不是鴨蛋的‘蛋’?!?p> 我極力的解釋,卻發(fā)現(xiàn)越是解釋,小芳就笑的越是厲害。于是干脆放棄,只看著她笑。
“以后再不信你,說好不笑的?!蔽摇胺薹蕖钡恼f。
“沒……沒……不笑,不笑,”小芳掩著臉,拼命地憋住,繼而笑容忽斂,又一本正經(jīng)問:“從實事求是的角度來講,我真的很想知道一下,你那個在家族年齡排在第一的男娃子是不是叫‘沐一蛋’呢?”說完,又忍不住噗呲笑出聲來。
“啥子一誕哦,你咋不說就大蛋呢?人家叫沐長誕。”
“啥子?木長(zhang)蛋?木有長(zhang)蛋……?”
這一次,小芳笑的眼淚都飛出來了。
“你你你……第一為長(zhang),長者的長,不是生長的長……哦,不是……是……”
看著小芳前仰后合的樣子,我已經(jīng)完全放棄了解釋的欲望。
“好啦,不笑……不笑了……真不笑了?!?p> 等小芳說完這句話,那已是足足五分鐘之后了。
窗外的夜?jié)u漸深了,屋內(nèi)的我和小芳卻似乎興致正起。酒喝的慢了,話卻愈發(fā)多起來。
不知為什么,小芳今晚似乎對我曾經(jīng)年少讀書的那段人生經(jīng)歷很感興趣。在她的一再追問下,我便也細細講述了從初中,高中,乃至后來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前后的一些點滴回憶。但是,我所愿意講的只是那為數(shù)不多的美好回憶罷了。雖然在那十幾年里,我經(jīng)歷家庭磨難變故,寒窗苦讀的艱辛,窮困潦倒的窘境,所謂美好的回憶著實不多,但我已不想再去向人訴說苦難往事了。因為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突然的覺得我不該再把任何負能量的情緒帶給小芳。就像是一個近乎滿溢的罐子,又何必再往里面繼續(xù)添水。
于是,我口中所講的是清風(fēng),是明月,是碧綠的操場,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是一首首華麗的詩……
“真好啊!”“能讀書真好啊!”聽著我的回憶,小芳的口中不時發(fā)出感慨。
“是啊,當(dāng)年若不是媽媽省吃儉用,供我讀書,就沒有今天的我!說不定現(xiàn)在也像老家大多數(shù)輟學(xué)的孩子一樣,在電子廠里面打工?!?p> “我就沒那么好運了?!毙》忌钌畹膰@了口氣,臉卻不由側(cè)去窗外,仿佛她曾經(jīng)所有的人生都一一鐫刻在青黑色的夜空上。
對于小芳的身世和經(jīng)歷其實我一直不敢去問的。雖然我很想知道,想去了解,但每當(dāng)我想要開口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停住,因為沒人比我更清楚,揭開傷疤有時候比經(jīng)歷時更疼?;蛟S,我和小芳之間也漸漸形成了一種默契吧,對各自的悲傷往事都有意無意的逐漸回避了。這種潛移默化似的改變因何發(fā)生,我也解釋不清。
今晚也一樣,我沒有去試圖追問,只靜靜地望著小芳,沒說一句話。我其實也知道,想傾訴的時候她自然會說,不想說的時候我即便問了也沒用。
“倘若我能多讀點書,像你一樣,也許我就不會走錯那么多的路?!毙》蓟诤薜卣f。
我的心咯噔一下,屋內(nèi)的氛圍也好像一下子變的沉郁起來,就如同宣紙上突然落下一顆墨點,漸漸散開。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生活,不同的路,不一定非要走讀書這條路的。我是人特別笨,除了死讀書什么都不會。你就不一樣了,你比我聰明,有比我強的多的生存能力,不需要走我這條書呆子的路。”
“呵!”小芳苦然一笑,繼而又笑容盡斂,“我才是那個最愚笨的人……不然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p>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去想了,過去便過去了?!蔽覄裎康?。
小芳再次搖了搖頭,問我:“你知道最痛苦的是什么嗎?”
我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選擇默不作聲。
“人最痛苦的,其實不是痛苦本身,而是突然有一天到來的頓悟和懊悔。就好像是夏娃偷吃了上帝的蘋果……之后便再也不能像往日一樣簡單自由自在的生活?!?p> “那樣難道不好嗎?也算是一種覺醒吧!難不成在伊甸園光屁股跑才叫幸福?”
“哈!”
小芳頓頓一笑,望向我的臉,不知是苦笑還是嬉笑的點頭說,“嗯,好像有點道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