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無生教
秋雨直至深夜才漸停。
竹林山里萬籟俱寂,徐峰在佛堂里頌涌三遍經文,正準備回屋睡覺,就聽到寺外沙沙的腳步聲。
“這么晚還有人來求佛?”
大雨過后,院里地面泥濘,有些怕臟了鞋,徐峰踮腳踩著碎石來到寺外。
夜幕黑暗下,一襲紅衣的小女孩踩著水洼蹦蹦跳跳。
空曠石坪間回蕩著她稚嫩的笑聲,顯得極為詭異。
“小朋友,你爹娘呢?”
紅衣小女孩停住腳步,回頭看向站在寺門外的徐峰,沒有回答而是笑問道:“和尚小哥哥,你陪我玩捉迷藏吧?”
說是在笑,可她臉上的神情更像是在哭,空洞眼神直勾勾盯著徐峰。
“玩?我明天還要早起念經呢!”
徐峰搖了搖頭,勸道:“小朋友,早點回家吧,不然你家人該擔心了?!?p> “可是我已經沒有家了?。 ?p> 剛剛還站在石坪的紅衣小女孩,下一刻出現(xiàn)在徐峰身前,可憐楚楚眨著眼睛委屈道:“我餓了。”
“把你的心肝給我吃好不好?”
徐峰眼前的場景開始變幻,那端坐在佛堂的佛像竟是全身滲出鮮血,很快將佛堂淹沒。
在徐峰眼前浮現(xiàn)幻境的同時,長安城房府別苑里,房遺愛神情有些緊張,問道:“會不會出現(xiàn)紕漏?”
玄冥大師手指摩菨著一顆白骨骷髏頭,淡然笑道:“這只小鬼在老奴生平僅見的惡鬼中都排得上前幾,要不是當年她還只是剛剛誕生并不算強大,要降服她也沒有這么容易。”
“事實上,即使在當時,降服她都費了我不少心血?!?p> “房公子且放心,今夜之后,問心寺再不可能有活人?!?p> 聽到這個答復,房遺愛滿意點了點頭:“讓他們就這么死了,算是便宜他們了?!?p> 玄冥大師抬起頭,枯松如老樹的臉上擠出個笑容:“要他們生不如死,也不是不可以!”
“老奴有一秘法,可抽人魂魄,將其禁錮于生幡,令其永生永世不得超生?!?p> 房遺愛眼睛一亮,驚喜道:“那就麻煩玄冥大師施此秘法。”
他低頭盯著森白的骷髏,笑著笑著臉上只剩下咬牙切齒的痛恨,毀我婚約,致使我淪為長安的笑柄,本公子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玄冥大師淡然微笑,原本他以為能值得房家長公子請他出手的問心寺,不說棘手,肯定不會簡單。
但事實出乎意料,惡鬼來到問心寺時,他曾驅使其仔細觀察,不說這站在門口發(fā)呆的小和尚,就是那老主持身上都沒有半點佛法修為的痕跡。
這樣看來,原本他事先準備的諸多后手都完全沒有必要,殺雞焉用宰牛刀,這一趟根本不值得他如此謹慎。
用骨刀割破掌心,將鮮血灑在骷髏頭上,玄冥大師口中念念有詞,隨著最后一個音符從口中吐出,他雙手同時指向骷髏,眼神凌厲呵出一個字:殺!
霎時間,骷髏深黑空洞的眼眶里燃燒起猩紅的火焰。
問心寺外,徐峰面前的紅衣小女孩仰起頭,突然張開嘴,化作四肢扭曲的惡鬼。
血盆大口越張越大,將皮肉撐開,露出的是一張灼燒腐爛如同一堆爛泥般的臉,血肉之間無數(shù)的蛆蟲在蠕動。
“我餓了,把你給我吃好不好?”
這是妖邪!
徐峰心中一驚。
但不等他做出反應,紅衣小女孩已經整個人撲了上來,她的頭發(fā)化作滿天無數(shù)只觸手狠狠將徐峰禁錮住。
像是為即將品味到鮮血而雀躍,猩紅的舌頭在半空中抽動。
果然事出平常必有妖,深更半夜寺廟前莫名出現(xiàn)個唱歌的小女孩這件事本身就古怪,更何況問心寺方圓十里之外都是山林,怎么可能會有小女孩走失到這里來。
“還是太大意了!”
看到徐峰臉上的驚慌,小女孩再度笑了起來。
突然,她的笑聲戛然而止。
這是什么?
眼前霎時間金光璀璨,無數(shù)的佛光自小和尚的身體里蕩出。
雖然不知道這是什么,但是一種本能的驚悚畏懼立即在內心深處發(fā)酵。
嗯,好像當年還沒有死的時候,跟娘親一起去禪寺里祈福,在那些壁畫上看到過。
這好像叫做:佛光普照。
化作觸手的發(fā)絲燃燒成灰燼。
在佛光之前,什么詭譎幻象盡數(shù)崩碎。
同時,有一掌從天而降。
紅衣小女孩身影開始渙散,臉上卻沒有露出驚悚掙扎,而是解脫。
好溫暖!
這讓她記起當年還沒有災荒的時候,她依偎在娘親懷中看著斜陽日落的傍晚,那時候娘親的懷抱也是如此溫暖。
“和尚小哥哥,可以再來一次么?”
這要求,徐峰還從來沒有聽到過!
只是既然你都叫小哥哥了,那斷然是沒有拒絕的理由。
于是問心寺前,佛光再度璀璨。
“謝謝,謝謝。。?!?p> 她仰頭看著夜空,看著那只手掌落在眉心,身軀化作點點光芒,隨著夜風就此消失在夜空。
一切平息,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只剩下那殘存在風中的歌謠聲,隨著冷風吹得很遠。
徐峰皺眉看著佛光漸漸淡化的手掌:“有些不對?!?p> 今夜的大力金剛掌,好像還帶驅魔凈化的效果。
剛剛一掌下去,洗去紅衣小女孩滿身的戾氣,讓她得到解脫。
這。。。
難道是法相金身的加持?只不過由于力道過猛,在凈化她周身戾氣的同時,順帶送給她一個魂飛魄散的套餐。
“阿彌陀佛,實在抱歉,要不你下輩子注意點,別碰到我了?!?p> 魂飛魄散還有機會投胎么?
這個問題徐峰沒有深思,他對法相金身帶來的增幅很是滿意,然后轉身回寺準備睡覺。
在紅衣小女孩灰飛煙滅的時候,房府別苑里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黑夜的死寂。
“不可能,不可能?!?p> “紅衣惡鬼吞食活人已經達到九九八十一之數(shù),離突破至厲鬼還有一線之差,即使是煉精化氣四層之下的修行者,都不可能是她的對手。”
“殺問心寺的兩個和尚這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怎么可能會失敗?!?p> “除非,除非還有修為高深的高人坐鎮(zhèn),只是我沒有察覺出來?”
噗!
玄冥大師又吐了口鮮血,手中骷髏頭骨破碎,這表示與之相連的惡鬼已經消亡。
是誰?甚至讓紅衣惡鬼連逃走的機會都沒有。
伸手捂住嘴,深黑的鮮血從指縫滲出,落在地面后清晰可見,鮮血里蠕動著一條條的蠱蟲。
玄冥大師對此沒有見怪,只是從懷中取出只骨灰盅,伸手摸出大把的黑蟲,徑直往嘴里塞。
連著吞咽幾口后,他沒有半點血色臉才稍稍恢復些紅潤。
見此情形,房遺愛嚇得雙腿發(fā)軟,倒不是驚悚于玄冥大師此時吞咽蠱蟲的猙獰模樣,而是他不知道問心寺究竟有什么,竟能讓玄冥大師遭受如此重創(chuàng)。
要知道,這位在游走于長安城黑夜下老者,手中不知沾染多少鮮血,即使是修行者都難逃他的手掌。
“咳,咳,問心寺有些古怪,房公子真的確定里面只有兩個和尚?”
房遺愛皺起眉梢,眼神沉重:“根據(jù)大理寺記載,問心寺自從上代主持圓寂后,到現(xiàn)在記錄在案的確實只剩下兩個和尚?!?p> “莫不是,他們兩個人有問題?”
玄冥大師沉默一下,搖頭道:“老奴事先通過紅衣惡鬼探查過,他們身上全然沒有半點修行的跡象。”
“估計是寺里另有其人,只是沒有報備到大理寺?!?p> 房遺愛有些擔憂:“連玄冥大師你都拿他沒有辦法?”
“咳咳。。。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不管他是誰,既然已經出手,那在老奴眼中,他必死無疑?!?p> 房遺愛稍稍松了口氣,他還真怕玄冥大師撂挑子不干了,只是看著吐血吐了一地的玄冥大師,眼神里的擔憂更加濃郁:“你真的沒事?”
“老奴跟紅衣惡鬼神魂相連,雖然在她消亡前,我用秘法快速斬斷跟她的聯(lián)系,但遭受反噬,身受重傷是在所難免的?!?p> 再度咳了口血,玄冥大師艱難喘了兩口氣才勉強緩過來,他抬頭看向屋外的黑夜,聲音寒冷:“我現(xiàn)在確實不是那人的對手,就算是全盛時期也不見得有多少把握,但我知道有誰一定能殺死他?!?p> 房遺愛臉上一喜:“這人是誰,勞煩玄冥大師請他過來,什么條件都好說?!?p> 玄冥大師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笑道:“這件事,需要公子幫一個小忙?!?p> “我?”房遺愛指著自己,滿臉疑惑。
“大理寺戒備森嚴,其監(jiān)牢依照罪犯的危險程度分為天地玄黃四個等級,即使是最外圍的黃字監(jiān)牢,要進去都得面對重重關卡,別說活人,即使蒼蠅都很難飛進去?!?p> 大理寺!
聽到這三個字,房遺愛已經畏懼了,任憑誰都知道,大理寺行駛中央司法審判權,審理中央百官以及京師徒刑以上案件。
但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事,那便是大理寺審理并不只有百官以及罪犯,還有妖邪。
在大理寺監(jiān)牢深處,至今鎮(zhèn)壓著不知多少兇名昭彰的妖邪。
“若沒有大理寺手令,就算能走進那座監(jiān)牢,也沒有誰能輕易出來。”
“整個長安城,不對,整個大唐,能弄到大理寺手令的人屈指可數(shù),但據(jù)我所知,令尊就是那少數(shù)幾位之一?!?p> 房遺愛往后倒退一步,他當然知道父親書房里有手令,更知道盜竊手令,這是人頭落地的重罪。
“太危險了。。?!狈窟z愛使勁搖了搖頭。
“房公子就不問問老奴,要去監(jiān)牢幾層,要去干什么,就這么快斷然拒絕?”
房遺愛茫然抬起頭,就聽到玄冥大師皮笑肉不笑說道:“天地玄黃,老奴只要去第二層,見一個人就出來,期間不會暴露房公子的身份,更不會留下任何的痕跡?!?p> 第二層,也就是大理寺玄字監(jiān)牢,在這一層關押的不是窮兇就是極惡。
房遺愛猛然打了個哆嗦,他突然記起父親曾經無意間提及的一件事,最近抓獲的無生教邪徒大多關押在玄字監(jiān)牢里。
無生教!
房遺愛差點驚呼出聲,最后只有死死捂住嘴巴,將即將脫口而出的三個字給咽下去,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是無生教的人?”
“咳咳,看來房公子也知道我們圣教。”
“不行,不行,勾結邪教,這是死罪?!?p> “呵呵,有些事好像房公子已經沒有選擇,如果今天的事透露出去,你說文武百官,皇帝陛下,會相信你是清白的?”
“依照律法,應該如何?是梟首示眾,還是五馬分尸?哦,老奴記起來了,上一次被發(fā)現(xiàn)跟我們無生教有牽連的官吏,是千刀萬剮,并且夷平三族?!?p> 房遺愛脊背發(fā)寒,全身顫抖,他怕了,他仿佛已經看到一片深淵將他吞噬。
但問題的關鍵是,他根本沒有辦法掙扎,只能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