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豁兒豁納黑川(九)
帖木真見到塔兒玉魯時,這位被安排在一處空余氈帳中的中年游牧人沒有安坐著,為他安排的乘在矮幾上的馬奶酒、羊肉、時令的野果也未曾有一個被喝過、動過的,他在氈帳中還猶自提著彎刀,正來回焦急的踱步著。
帖木真一看這情況,就知道這位老兄的怒火該是有多么的大了,所以,當(dāng)他見到塔兒玉魯后,二話不說先是拉著他強(qiáng)行坐了下來,并端起馬奶酒先向他敬了起來,以此對他的來訪表示了熱烈的歡迎。
塔兒玉魯終究是知道帖木真對自己是有著救命之恩的,所以,他即便內(nèi)心焦急,想要趕緊得到帖木真的允許和幫助,以便在乞牙惕部的營盤中搜尋豁兒赤的身影,但面對帖木真的熱情敬酒,他還是無法拒絕,被強(qiáng)拉著先灌了三大碗馬奶酒。
在喝完三碗酒后,帖木真不給塔兒玉魯張口的機(jī)會,又率先開口回憶起了不兀剌川、塔勒渾島、合剌只之野等諸戰(zhàn)中他們并肩作戰(zhàn)的往事,于是,他又熱情的連連舉碗,向著塔兒玉魯連敬了三碗,塔兒玉魯被逼無奈,加之當(dāng)下又有求于帖木真,所以只得端起酒碗一一喝了下去。
在喝完了六大碗的酒后,帖木真又問塔兒玉魯有幾個兒女,塔兒玉魯回答說有五個兒子一個女兒,帖木真感嘆塔兒玉魯好福氣,并說自己才有了一個兒子,還想要個女兒,畢竟女兒從小就更加貼心嘛,他又對塔兒玉魯說,你有一個女兒,就要更加保護(hù)好她才是啊。
說完這話后,帖木真看似無意間說起了自己部落中的一件事兒,他說自己治下的一個小氏族首領(lǐng)的女兒,未曾出嫁,卻與其他部落的男子悄悄的睡到了一個被窩兒里,這件事被這位氏族首領(lǐng)給發(fā)現(xiàn)了,他追趕這個玷污了他女兒的男子,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最終,他雖然抓到了那個男子,并經(jīng)過帖木真的同意,依照傳統(tǒng)勒死了他,但他女兒的名聲卻從此壞掉了,他再也無法將她出嫁給同樣身份的其他部落氏族首領(lǐng)的兒子了。
由于同樣身份地位的男人都不要她、嫌棄她的丑事,所以最終,他的女兒只能嫁給了一個普通的牧民,這位牧民的生活極為貧苦,于是,她的女兒一家到現(xiàn)在都還在接受他的牛羊牲畜等物資的接濟(jì),勉強(qiáng)的過活著。
說完后,帖木真感嘆道,這位小氏族首領(lǐng)實在是太過魯莽了,他大張旗鼓的殺掉了與女兒偷情的男子,是一時心中痛快了,但卻敗壞了女兒的名聲,連帶著自己的名聲也不好了,最終落得個為人所笑的下場。由此可見,做父母的,怎么能不為兒女的長遠(yuǎn)考慮,而只圖自己的一時之快呢?這實在是一個教訓(xùn),應(yīng)該警惕啊。
塔兒玉魯在帖木真說這事兒時,就開始變得沉默了起來,當(dāng)最后他聽到那個氏族首領(lǐng)的女兒只能嫁給一個一般的牧民時,他即便坐著也始終未曾松開刀把子的手,開始松動了起來,并最終不由自主的將彎刀徹底松開,將它放在了自己腿邊的氈子上了。
帖木真注意到了塔兒玉魯?shù)淖兓粗河耵敵聊似鹁仆?,?dú)自猛地一口悶了下去,他知道,直到此時,這位愛女心切的中年老男人,才算是稍稍冷靜了下來。
帖木真看自己舉例擺明厲害關(guān)系的辦法已然奏效,時機(jī)已然成熟,他便開誠布公的告訴塔兒玉魯,他要找的“小偷兒”豁兒赤現(xiàn)在就在自己的居帳中,這家伙是被巡營的軍士給抓獲的。
帖木真告訴塔兒玉魯,他已然通過一番審問,從豁兒赤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經(jīng)過,現(xiàn)在,如果塔兒玉魯執(zhí)意要?dú)⒒韮撼?,自己會毫不猶豫的將他交給他,但是,豁兒赤的身份比較特殊,他是札木合的遠(yuǎn)親,自身又交友廣泛,如果塔兒玉魯冒然的將他殺死,倒是一時發(fā)泄痛快了,但卻很難讓人不去追究他殺掉豁兒赤的原因,豁兒赤的那些朋友們會去追究,甚至有可能連札木合都會過問,到了那時,就永遠(yuǎn)不要小看人們的嘴巴,永遠(yuǎn)不要小看躲在暗處想看你笑話的小人,畢竟,世上沒有不鉆風(fēng)的氈帳,只要有心人去過問和追究你殺掉豁兒赤的原因,他們就總能查到豁兒赤和你女兒烏蘭之間發(fā)生的事情的,到了那時,烏蘭未婚與男子私會的事情就必然會被傳揚(yáng)開來,她的名聲也會像前面那位氏族首領(lǐng)的女兒一般徹底的壞掉,部落貴族們會嫌棄她,這樣一來,她就很難嫁給個好人家了,這一定不是你愿意看到的。
塔兒玉魯聽到帖木真的話,他終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猛烈的敲打著面前的矮幾,大吼了幾聲,而后他重重的拍打著自己的腦門兒,口中后悔的說著都怪自己,都怪自己這下鹿棋的愛好,如果不是他主動去找豁兒赤下鹿棋,他的女兒也就不會和這個家伙認(rèn)識了。而后他又端起酒碗猛灌了自己幾碗馬奶酒,塔兒玉魯搖著頭,剛硬的他也流下了眼淚來。
帖木真任由他發(fā)泄了一陣兒后,他對塔兒玉魯說:我已問過了豁兒赤,他當(dāng)著我的面向長生天發(fā)了重誓,他除了有些動手動腳外,絕未玷污烏蘭潔凈的身子。再有,我知道烏蘭很愛豁兒赤,如果失去豁兒赤,你的女兒恐怕會傷心痛苦甚至得上心病的,這樣她就無法幸??到〉纳盍?。當(dāng)然豁兒赤也喜歡烏蘭,他已向我鄭重的承諾了會娶烏蘭為妻,而他的身份是巴阿鄰部的一個那顏,自身又領(lǐng)有一定的部眾,也算是能配得上烏蘭了。所以,他們二人既有感情,各自的身份又合適,你為什么不能成全他們呢?
帖木真見塔兒玉魯默不作聲,臉上卻尤有不甘、憤恨的表情,他轉(zhuǎn)而笑著對塔兒玉魯說:豁兒赤這家伙還是有自己的長處的,他雖然身形不夠壯碩,騎射武藝不如一般的蒙古勇士,但卻勝在頭腦靈活、善于思考、又會說話,所以他才能交友廣泛,有著一幫有名氣的朋友,這些人可都是他的助力啊,你的女兒嫁給了他,想必是不會擔(dān)心被外人欺負(fù)的。當(dāng)然,你要還不解氣,烏蘭不是還小么,你可以按照我們的傳統(tǒng),讓他留在你的古列延中,多考驗這家伙幾年嘛,到那時,你不就有得是辦法折磨他了嗎?
聽了帖木真的話后,塔兒玉魯微微的點了點頭,他右手摸著下巴思索著,但方才那種憤恨、不甘的表情卻有所消退了。
至此,帖木真知道,自己勸說的話,塔兒玉魯已然聽進(jìn)去了九成,只是礙于面子,沒有立即表現(xiàn)出贊同罷了。
帖木真最后說道,天色已晚,塔兒玉魯你就在我的營中住上一晚吧,明日一早我就把豁兒赤帶過來交給你,至于到了那時,你是殺他還是不殺或是還有別的處置,就全由你決定好了,我已把該說的都說了,這件事就跟我再也沒有了關(guān)系,所以無論如何,你明天要怎么做都請出了我的營盤后再去干吧。
說完后,帖木真便走出了氈帳,回到自己的帳中去了。
結(jié)果第二日清晨,他將豁兒赤帶往安置塔兒玉魯?shù)臍謳r,卻發(fā)現(xiàn)塔兒玉魯已然離開了,于是帖木真知道,這個中年老父親還是有些抹不開面子,暫時不想見到豁兒赤啊,但他獨(dú)自離開,沒有再堅持砍了豁兒赤的腦袋,就已經(jīng)說明,他默認(rèn)了帖木真關(guān)于烏蘭和豁兒赤成婚的提議了。
于是,帖木真最后扭頭,淡淡地對跟在身側(cè)的豁兒赤說:今日過后,再過兩三日,你就請上你們巴阿鄰氏德高望重的長輩,去找塔兒玉魯吧,他不會再殺你了,記得去拜訪時帶上好馬做定親禮。你如果敢不去,塔兒玉魯若因此再發(fā)作起來要?dú)⒛?,我可就管不了了,明白嗎?p> 豁兒赤連連點頭,如蒙大赦,這一場關(guān)乎自家性命的風(fēng)波,總算是要過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