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射柳
帖木真在凈州城內(nèi)又無聊的等待了三日后,一個上午時分,有凈州刺史派來的公使急匆匆的趕到了驛館,說是前來召集蒙古、克烈、乃蠻部的使團正使前往衙署,于是,帖木真、桑昆、拜不花三人,便跟著那公使一同抬步趕至了凈州刺史衙署。
當(dāng)帖木真進(jìn)入衙署大堂后,卻是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男人,是的,完全意想不到,黑林匆匆一見后,帖木真居然能如此快的再見到這個契丹人——耶律阿海。
當(dāng)帖木真走近時,耶律阿海正在與凈州刺史一同立于堂內(nèi),互相寒暄著什么。
當(dāng)耶律阿??吹教菊婧蜕@r,他轉(zhuǎn)過了身來,向他們二人笑著點頭示意,桑昆大笑著上前給了耶律阿海一個擁抱,帖木真隨后也以手微微撫胸,向這位在漠北露了一手神箭術(shù)的契丹豪杰致意問候。
至于拜不花,則也與耶律阿海認(rèn)真的見了禮,今天,這個家伙總算沒有抱著他的白貓上堂來。
徒單刺史見桑昆、帖木真二人似乎和耶律阿海很是熟悉,遂摸著頷下短須,笑著告訴帖木真、桑昆說,耶律阿海便是此次將要繼續(xù)引導(dǎo)三部使團前往中都的接伴正使。
這個答案令帖木真頗為詫異,耶律阿海不是出使完漠北返回金朝都城復(fù)命去了么,怎得如此快就又跑到凈州來了?他這來回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
只是此時尚在衙署之內(nèi),不便詳問,帖木真便暫且把心中疑惑壓了下來。
在幾方見禮完畢后,胖胖的徒單刺史開了口,他笑著對帖木真、桑昆、拜不花說,既然我朝接伴使已至凈州,那么諸位不日就將離開凈州繼續(xù)啟程趕往中都了,所以,為了盡地主之誼,他將在兩日后于城外舉行一場射柳之宴,一來為迎接朝廷接伴使至凈州,二來也為給三部的使團送行,三來嘛,久聞漠北諸部勇士弓馬嫻熟,正好萌骨(蒙古)、北阻卜(克烈)、粘拔恩(乃蠻)三部勇士齊聚凈州,機會難得,三部之人互相切磋騎射,也是一樁美事。因此,三部需各派一名精悍勇士參與射柳。
帖木真、桑昆、拜不花互相對視一眼,騎射較量,同為草原游牧人的他們,又有什么不敢的呢,因此,三人便痛快的點頭答應(yīng)了下來。
事情說罷,徒單刺史又與帖木真、桑昆、拜不花寒暄了一番,大體問得不過就是,在凈州驛館內(nèi)住的如何,吃的怎樣,有無什么不適之處,如有,大可提出來,只要被他認(rèn)為合情合理,他都會予以滿足,以彰顯出朝廷對于屬部的禮遇。接著他又對耶律阿海的住處做了安排,作為接伴正使,阿海至此,當(dāng)然是要住在刺史府中了。
寒暄過后,帖木真、桑昆、拜不花向徒單刺史告辭,耶律阿海因為與桑昆是舊識,所以,他便起身將桑昆、帖木真、拜不花三人送到了衙署大門外,在門外,帖木真終于有了詢問耶律阿海的機會,問他為何如此快的又來到了凈州,還繼續(xù)擔(dān)當(dāng)接班使。
于是,耶律阿海便一臉苦笑的搖了搖頭,將自己離開黑林后的返回途中的事簡短的說了說。
卻原來是,耶律阿海一行在離開黑林后,便加快了行程,二十日后,便南返至漠南沙漠的北部邊緣,距金朝西北路招討司所轄邊境不遠(yuǎn),為盡快將自己出使成功的結(jié)果奏報給朝廷,耶律阿海遂先行挑選使團內(nèi)隨行的三名精悍軍士,讓他們充當(dāng)驛使,帶著自己所寫的札子,一人雙馬,先行往東南而馳,將克烈、蒙古二部將入中都朝貢、參與大祭的事提前告于朝廷知曉,也好讓朝廷有所準(zhǔn)備。
而三名驛使一路之上也很是順利,在進(jìn)入金國境內(nèi)后,沿途所過驛站,換馬不換人,只做稍稍歇息,即晝夜兼程趕赴中都報信。
所以,因為報信的順利,當(dāng)耶律阿海滿心以為出使成功,自己回到中都后就能領(lǐng)賞并好好歇息一番時,然而事實卻是,剛過野狐嶺驛所,他便被一道詔令給攔住了歸路。
卻是陛下有詔:卿不必急于回返中都,因卿通曉諸國語,且熟悉漠北習(xí)俗,常出使番部,故此特命卿為北阻卜(克烈)、萌骨(蒙古)、粘拔恩(乃蠻)三部接伴正使,可折返至凈州,待漠北三部使者到來后,引之前往中都來朝,卿當(dāng)全力為之,勿負(fù)朕望。
就這么一道詔令下來,耶律阿海想要趕緊回往中都卸任使臣身份,再繼續(xù)過上在禮部混日子,回家快樂“宅”生活的愿望被打破了,他無法抗拒皇帝的詔令,遂只能無奈的掉頭出野狐嶺,馬不停蹄的趕往凈州開始新的使命了。
聽到耶律阿海連聲感嘆自己是奔波勞碌的命,帖木真也是心中一笑,同情他的同時也暗自高興,此人當(dāng)接伴使,對自己和桑昆還是有好處的,耶律阿海隨和、好相處、與人為善,那么至少,自己一行接下來在前往中都的途中,就不會受所謂的上國官員趾高氣揚的氣了。
于是,帖木真在“假惺惺”的安慰了一番耶律阿海后,便和桑昆一道向阿海告辭,并及一直默默站在一旁觀察帖木真三人說話的拜不花一起,回往驛館去了。
兩日很快即過,兩日后的上午,凈州城以北十里外的一片草原曠野上,天高云淡,秋風(fēng)習(xí)習(xí),陽光直射曠野,射柳宴的場地已然布置妥當(dāng),圍欄已設(shè),戰(zhàn)馬已備。
話說,女真人射柳傳承自遼朝,受遼俗影響而有之,但與遼朝契丹人射柳亦有不同之處,女真人有著自己射柳的獨特含義,須知道,契丹人射柳多為祈雨,而女真人則為射柳拜天,遼朝契丹人射柳多在四至六月舉行,而女真人射柳則多選重五、中元、重九三大節(jié)日舉行,后來,隨著女真人吞遼滅宋(北宋)、入主中原,就將女真之射柳也帶入了廣大漢地,并因金廷的政令以及金軍的強大,使得女真射柳逐漸取代了原有的遼、宋射柳舊俗。
再到當(dāng)今大定天子時,金朝的統(tǒng)治愈發(fā)穩(wěn)固,女真射柳之俗也進(jìn)一步發(fā)展,從宮廷、軍隊中發(fā)展至廣大民間,成為了一種世俗化、日常化、全民化、娛樂化的活動,舉行時間上也不再局限于重五、中元、重九三大節(jié)日,而是在尋常宴飲之時皆可舉辦,以射柳活躍宴飲的氣氛,助興表演。
此時,射柳圍場內(nèi),有三根木柱插于草地,每根木柱頂端都釘有橫梁,橫梁之上各有五條柳枝懸掛,柳枝尾端削去皮,露出白莖,每個橫梁上的五條柳枝纏裹著一種顏色的布帕,分別有紅、黑、藍(lán)三種帕色。柳枝在秋風(fēng)中來回輕擺,等待著射柳騎士們的箭鏃。
在距三根木柱百米開外,蒙古、克烈、乃蠻三部選出的三位射柳之人已然在準(zhǔn)備了,帖木真派出了木華黎,因為那次暗中觀察后,發(fā)現(xiàn)這小子和博兒術(shù)和解的不錯,所以今日就特許他和博兒術(shù)暫??嘁垡惶?,允許他們隨自己參加射柳宴,本來博兒術(shù)昨日就嚷著今天要上場比試的,但帖木真卻最終決定派木華黎上場參加射柳,原因嘛,這小子既然到了中都就要離開自己,那么自己當(dāng)初從張沃野手中買回他時,所用的那顆昂貴的北珠也不能白費吶,木華黎必須要展現(xiàn)出他的價值來才行,否則,帖木真不就虧大了么,所以,這次射柳宴,帖木真就是要再看看,木華黎這小子除了步戰(zhàn)之外,騎射究竟如何。
而克烈部派出的是冰塊兒臉阿赤黑失侖,嗯,這家伙是克烈部的大將,可汗的近衛(wèi),實力應(yīng)不容小覷,至于乃蠻部方面,則由可克薛兀?撒卜剌黑親自上場,這位有著黃琥珀色眼睛,身穿黑漆皮甲的乃蠻戰(zhàn)將,他雖然不時的咳嗽一聲,但當(dāng)他站在場上時,自有一股肅殺威勢,令每個人都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徒單刺史見三部所選勇士到齊,遂開始宣布射柳規(guī)則,每人有五支無羽橫鏃箭,驅(qū)馬馳射五次,可以根據(jù)纏裹在柳枝上的“紅”、“黑”、“藍(lán)”布帕的顏色,選定所射的柳枝,每一個人只能射自己木柱橫梁上懸掛的五條柳枝。
每一箭,以射中柳枝尾端削皮的白莖,又能在柳枝落地前,馳馬以手接住者為上。射中白莖但無法馳馬以手接住,致使柳枝落地者為中。其余射中白莖但無法射斷、射斷柳枝青色處以及完全無法射中柳枝的,皆為下。
參與射柳的三人,五箭過后,綜合統(tǒng)計得“上”的次數(shù),得“上”最多者,為第一,若其中有兩人“上”的次數(shù)出現(xiàn)平局,則再加射一輪或數(shù)輪,直到雙方分出勝負(fù)為止。
規(guī)矩既定,徒單刺史命人給木華黎、阿赤黑失侖、可克薛兀?撒卜剌黑呈上射柳所用的騎弓,其中給阿赤黑失侖、可克薛兀?撒卜剌黑的騎弓皆是二石強弓,而或許是由于見木華黎年少,徒單刺史有些小看于他,也是怕他拉不開強弓射柳而出丑,所以命人拿給木華黎的卻是一把明顯較小的八斗騎弓。
而木華黎一見自己的弓后,卻是并不做聲,只是默默的伸手接過了自己的騎弓,而后,他伸出雙臂,握緊弓身,拉滿弓弦,暴然發(fā)力,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這把八斗騎弓的弓身竟然應(yīng)聲折斷了!在拉斷弓身后,木華黎這小子拿著斷弓,目光淡然,還輕輕的來了一句:“太輕”。
他的這個舉動,使得徒單刺史大為震驚,沒想到一個面嫩的只是高而并不壯碩的少年人,竟然有如此氣力,要知道,金國和南面的宋國,雙方一般的正規(guī)軍騎兵所用,大多也不過是八斗的騎弓罷了,而面前的少年,竟能生生將這種騎弓拉斷!
徒單刺史壯其勇武,帖木真則微微點頭,木華黎這小子還不錯吶,而帖木真背后的一眾蒙古使團眾人,則為木華黎的氣力爆發(fā)出一陣喝彩聲來。至于阿赤黑失侖和可克薛兀?撒卜剌黑兩人,則首次拿正眼認(rèn)真的打量了木華黎一番。
隨即,徒單刺史興致高漲,他再度命人拿來了一把同樣的二石強弓,并笑問木華黎拉得開么,木華黎神色依舊淡淡,他只是接過大弓后,握緊弓弦緩緩發(fā)力,弓身隨即漸彎,弓弦進(jìn)而漸滿,徒單刺史見狀,遂撫短須大笑,指著木華黎連稱“真勇武少年也”,隨后即讓木華黎以同樣的二石強弓,與阿赤黑失侖和可克薛兀?撒卜剌黑比試射柳。
比試三人遂各自翻身上馬,持弓帶箭,開始比試,他們無疑都是弓馬嫻熟之輩,在馬背的顛簸中仍能上下順應(yīng),穩(wěn)穩(wěn)的拉弓開射,只是柳枝間或隨風(fēng)微擺,所比的就是誰的目光更為敏銳,對風(fēng)速的判斷更準(zhǔn),射箭的時機把握的更好罷了。
驅(qū)馬馳騁間,風(fēng)卷塵土,圍場內(nèi)嘈雜熱鬧,三人之間不時因射中柳枝白莖,而引得圍觀之人爆發(fā)出陣陣的喝彩聲,如此五箭之后,結(jié)果即出,出人意料的,阿赤黑失侖三箭為“上”,可克薛兀?撒卜剌黑四箭為“上”,而木華黎則亦是四箭為“上”!
遵照規(guī)則,木華黎與可克薛兀?撒卜剌黑又再度比了一輪,結(jié)果又令人再度震驚,木華黎這次五箭皆得“上”,而可克薛兀?撒卜剌黑則依舊是四箭得“上”,因此,木華黎以微弱的優(yōu)勢戰(zhàn)勝了可克薛兀?撒卜剌黑,得此次射柳之第一!
喝彩聲中,帖木真看著持弓回馬、緩緩向自己這邊觀看處而來的木華黎,他滿意的點了點頭,木華黎這小子,沒讓自己失望,沒有辜負(fù)自己以北珠換他自由并答應(yīng)他去往中都的恩情。
在帖木真對面數(shù)步外,木華黎翻身下馬,持弓走到了帖木真面前,進(jìn)而單膝跪地行禮,帖木真命他起身,并讓他將強弓還于徒單刺史,而徒單刺史則并未接過木華黎的弓,反而卻又給了木華黎一支箭,這位胖臉刺史連連感嘆于木華黎的箭術(shù),并在隨后笑著對木華黎說,可敢再射活物?木華黎則仍舊接過箭,他輕輕的點了點頭,說了一個“敢”字。
于是,徒單刺史眼珠一轉(zhuǎn),便隨手指著一只不遠(yuǎn)處飛舞的紅色蜻蜓,讓木華黎射之,但不允許射中蜻蜓的要害,而是要活的,木華黎話不多說,少年張弓搭箭,一箭飛流而出,卻是恰好射中蜻蜓的一片翅翼,紅色蜻蜓應(yīng)聲跌落,徒單刺史親眼見之,再度發(fā)出感嘆,他指著木華黎連連稱贊道“今日得見春秋故事矣,吾非楚莊王,但你卻真乃當(dāng)世之養(yǎng)由基也!”
嗯,看來這位徒單刺史雖是女真人,但卻已熟讀漢家經(jīng)典,漢化程度亦是頗深了呢。
不過對于帖木真這個歷史學(xué)渣來說,他知道養(yǎng)由基是個誰?聽這胖刺史的感嘆聲,或許,那就是某個很厲害的弓箭手了?
在射柳結(jié)束后,木華黎得到了徒單刺史賜予的一枚象牙扳指,很是精致,而可克薛兀?撒卜剌黑則受贈一枚金扳指,阿赤黑失侖則是一枚銀扳指,如此作為算是面面俱到了。嗯,由此也可見,這位徒單刺史不愧是出身女真豪門大姓,這一出手的彩頭都是如此的豪奢呢。
而射柳即罷,已至中午時分,在徒單刺史的熱情招待下,帖木真、桑昆、拜不花并及三部各自使團之人,便在圍場內(nèi)露天而坐,有凈州衙署仆役代為殺牛宰羊,烤肉、煮肉,并有馬廚子掌勺,帶著一群幫廚,烹調(diào)了十?dāng)?shù)道可口的菜肴,著實使得使團眾人和徒單刺史以及耶律阿海一起,大大的吃喝了一頓,宴飲氣氛熱烈,在善于左右逢源、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的徒單刺史的主持下,眾人都很盡興,最后在落日余暉中,一眾人才慢悠悠的結(jié)成大隊,伴著夕陽往凈州城而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