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斡魯速山城(上)
初冬寒風驟起,第一場大雪隨之而下,當天空稍稍放晴的一日,歷經(jīng)數(shù)月備戰(zhàn),帖木真盡起本部精騎一萬,外加撒察別乞、忽察兒、阿勒壇、答里臺等幾個附屬親戚的四千兵馬,合計一萬四千戰(zhàn)兵,另有軍眷、少年、奴隸等組建的兩千余人的隨軍奧魯營,攜帶著五萬余頭牛羊、六萬余匹戰(zhàn)馬和母馬,以及帳幕、備用兵械等一應物資,開始大舉向東進兵。
他僅留兩千騎,由幼弟帖木格統(tǒng)帥,留守位于斡難河上源的冬營地,護衛(wèi)母親訶額倫、妻子孛爾帖等一眾親人和部眾。
在殺白馬以祭拜長生天后,帖木真親率一萬六千余眾,甘冒刺骨寒風,踏雪沿斡難河南岸往東行軍,行至中游時,換路繞道斡里扎河以南,而后繼續(xù)向東,先鋒探馬往四面散出百里,沿途捕殺一切所遇之散居牧民,不使進兵消息提前泄露,為塔塔兒人所知。
如此這般,冬日的草原上,上萬兵馬浩浩蕩蕩,前后相連,一眼望不到頭,牛馬成群,車帳不斷,卻又各有歸屬,井然不亂,維持著一定的行軍速度,向東堅定的行進著。
行二十余日,帖木真的大軍離開了斡里扎河沿岸,轉(zhuǎn)向東南急行,而后在靠近闊漣湖西北岸的起伏山巒和陡峭崖壁之時,即已馬剌為向?qū)?,同時遣馬剌身旁的一名斡勒忽訥惕隨從為使,沿海剌兒河,前往東方的斡勒忽訥惕部的那位大那顏親家報信,使其迅速聚兵,往西前來,雙方相約會師于斡魯速山城之下。
而后以馬剌為大軍向?qū)?,帖木真的兵馬開始排出細細的一字長蛇之陣,分前軍、中軍、后軍,分批次小心而緩慢的試探著通過那條可以突然向南穿插至斡魯速山城近前的狹窄山道,山道行軍艱難,冰雪覆蓋,頗為打滑,期間亦有數(shù)百馬匹、牛羊跌落斷崖而死,還有數(shù)百軍士因磕碰、跌倒摔傷而非戰(zhàn)斗減員的,但這些都沒能阻止這支由帖木真訓練而出的蒙古精騎,爬冰臥雪、師行千里,對這支生性堅韌、耐得酷暑寒冬的游牧精銳來說,不過尋常事罷了。
用為蒙古先祖、為親弟復仇為號召,對塔塔兒人累世的仇恨,以及帖木真允諾攻破斡魯速山城后眾人將分享到的豐厚戰(zhàn)利品,這些都使得這支大軍士氣高漲,因此,再艱難的山道,也絕擋不住蒙古人的復仇之戰(zhàn)!
帖木真于山道之上,牽馬踏雪,行至一株雪松之前,他頭戴翻毛大帽,身穿厚實的大皮袍,但此時,他的雙眉之上仍舊凝結(jié)了一層霜雪,口中亦是呼出了陣陣寒氣。
呼,斡魯速山城,我帖木真來了,今次一定要攻破你,親手砍下札鄰不合的狗頭!
帖木真一拳擊在雪松的樹干上,極目南眺,心中暗自發(fā)誓。隨之,他再度牽馬,隨中軍沉默往南而行。
在途中,雖然帖木真不時的感受到了山道一側(cè)密林中偶爾的抖動,但終究沒有人出來突然襲擊他們,或許是由于大軍的聲勢,使得他們幸運地并未遭遇到森林游獵部落的襲擊?
兩日后,以者勒蔑、博兒術為首的數(shù)百先鋒探馬,率先行出了山道,而后即散出警戒,繼而再過兩日,后續(xù)大軍陸續(xù)全都出了山道,于是,帖木真開始整頓兵馬,僅留赤老溫率五百騎護衛(wèi)隨軍奧魯營,而其余一萬三千余騎戰(zhàn)兵,均一人三馬,攜帶三日所需肉干、馬奶、炒米等吃食,帶齊弓刀、繩索等兵械,直撲斡魯速山城而去。
這時,他就是要用奇襲的閃電戰(zhàn)法,使得斡魯速山城內(nèi)的札鄰不合來不及反應,來不及召集山城內(nèi)外的氈帳部眾,來不及聚攏兵馬,他便突然殺至城下,掃蕩散落分布的塔塔兒部眾,一鼓作氣,奇襲攻入斡魯速山城!
但當帖木真率一萬三千余騎,疾馳至斡魯速山城附近時,卻發(fā)現(xiàn)山城之下的草原上空無一帳,而山城之上有軍士匯集,人影綽綽,城門更是嚴絲合縫,牢牢緊閉,塔塔兒人分明就是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帖木真一時雙眉微皺,是哪里出了問題,他的奇襲失敗了?是有人泄露了他行軍的消息,以致塔塔兒人提前有了如此防備?這分明就是堅壁清野,把所有部眾、資財都撤往山城內(nèi)去了。
多想無益,此時,帖木真只得揮手,親自率隊,沿山城以南的緩坡而上,在距城數(shù)百步外時,勒馬于城墻之前打轉(zhuǎn),觀察山城形勢。
此時的斡魯速山城,墻高兩丈有余,巨石砌筑,外有澆水而形成的極滑冰層覆蓋,且馬面,角樓一應俱全,兵士來回巡守,防備森嚴,當真難以速破。
而再往山城稍稍偏東而望,可見有一山寨佇立,這是馬剌未曾提到的,或許是最近兩月間所新建,這座山寨凸前護衛(wèi)山城,于斡魯速山城形成了掎角之勢,若主力攻打山城,則己方側(cè)翼就有被山寨中的兵馬突然攻擊的風險。
帖木真臉色凝重的望向斡魯速山城南城門之上的城樓,而在那里,此時,札鄰不合亦是負手向下望著帖木真一行。
城墻之上,札鄰不合嘴角微彎,冷笑不止,他的左耳已然在上次的渾善達克沙地之戰(zhàn)中,被博兒術一箭射的稀爛,殘缺的左耳,扯動的笑容,使得這位和帖木真年紀相仿的塔塔兒青年首領,面上顯得異常猙獰丑陋。
帖木真,沒想到吧,你想要從西北面的山巒中往南穿插而來,奇襲我的斡魯速城,但天神是站在我們塔塔兒人一邊的,你的計謀再是精妙,也還是被我的人給識破了!
卻原來是,札鄰不合等待數(shù)月,原本他真的以為帖木真已忙于和蔑兒乞人的戰(zhàn)事,短期內(nèi)無暇再來攻打他了,他便又在修葺一新的斡魯速山城的殿宇中,過起了醉生夢死的生活,得益于他兩年前南下,從桓州城中搶掠到的不少漢人工匠的精妙技藝,使得斡魯速山城內(nèi)被整修的很是精致,是的,殿宇被重新蓋了起來,作為他的居室,無論期間死了多少為他修建殿宇的別部奴隸和本部百姓,而搶來的漢人美女、弘吉剌美人,則使他每每流連忘返。他總算知道了,為何漢人的君主們都喜歡住在城池里了,若是有得選,誰又愿意風餐露宿,四處住著氈帳遷徙呢?
札鄰不合徹底愛上了在斡魯速山城中的生活,他不想搬走了,于是便把部眾安置在山城外,東南面的肥美草原上駐牧,當然在山城之內(nèi),除了他所居的殿宇之外,環(huán)繞于殿宇四周的,則別無其他的土木建筑,全都是一些跟隨他的氏族首領、勇士們的氈帳而已,也就是說,在斡魯速山城內(nèi),總體上還是以氈帳居多的。
至于如何發(fā)現(xiàn)的帖木真的大軍?還要從三天前說起,三天前,他部眾中有一個名為巴勒莫的部眾,這個人是塔塔兒人與闊漣湖西北面山中森林部落女子結(jié)合所生的混血雜種,因為他的母親出自森林部落,所以他從小得以跟隨其母,敢于進入那條陡峭難行的山道兩面采摘草藥,而不會擔心遭受出沒在那里的森林游獵者的襲擊,所以在三日前,當巴勒莫再度進入那條狹窄山道中采藥、游獵之時,卻在崖壁之下,透過密林,看到了帖木真那前后相連,一字長龍般的大軍,巴勒莫以游獵人的冷靜,暗自藏下身形,他熟悉山勢地形,很快穿插向南,在帖木真的大軍到來之前,將此一重大軍情告知給了札鄰不合。
此時的札鄰不合部眾分散,無法立即聚齊兵馬前去埋伏帖木真,那么,他便只能在慌亂中,將山城外的部眾,分別遷入了城內(nèi)和城東的那座新建的山寨之中,這才堪堪的在帖木真大軍撲來的前一晚,完成了堅壁清野,沒有留下絲毫部眾、資財,以供帖木真劫掠。
想到此,他的心中再度暗恨,這一切都是天意吧,在數(shù)月以前,他的叔叔塔塔兒諸部的大首領蔑兀真笑里徒遣人前來,邀他前往捕魚兒湖畔的駐牧地參加宴會,原因是他的叔叔老來得子,終于有了一個自己的兒子,此前,他的叔叔只有一堆女兒,卻沒有生下一個兒子,但是這一次,那個年輕侍妾卻是為他生下了一個白胖的兒子。說起來,那個年輕的侍妾,還是他札鄰不合兩年多以前從桓州城中搶出來的漢人歌伎呢,因為她長得模樣俏麗,而被札鄰不合享用過后,便將她獻給了他的叔叔蔑兀真笑里徒。
而這個漢人歌伎也是個極會討好奉承的,為了活著,為了生存,很是獻媚于他的叔叔,于是她很快得到了叔叔的極大寵愛,而在叔叔的日日撻伐下,這個女人不負所望,很快就生下了一個女兒,繼而在今年的初夏時節(jié),又生下了一個兒子,這使得他的叔叔大為振奮。
須知道,此前,他的叔叔沒有兒子,這也就是為何,叔叔會將繼承塔塔兒諸部大首領之位的希望,寄托在他這個侄兒身上的原因,但現(xiàn)在,叔叔終于有了自己的兒子,那么蔑兀真笑里徒對侄子札鄰不合的態(tài)度,就變得微妙了起來,出于試探侄子反應的考量,侄子是否會成為自己親兒子將來繼承塔塔兒部眾的障礙?
于是,蔑兀真笑里徒用為幼子舉辦滿月酒的名義,邀請一眾塔塔兒諸部氏族首領,前來他的營地參加宴會,札鄰不合自然也在邀請之列,而這個邀請理由,是札鄰不合無法拒絕的,因此,他不得不前往他叔叔那里。
在宴會上,札鄰不合自然是只能賠笑臉,但當宴會結(jié)束,諸部首領散去后,當他和他的叔叔單獨敘談之時,雙方卻爆發(fā)了劇烈的爭吵,他的叔叔勸他從斡魯速山城中搬出來,不要像城居之人那樣貪戀美色和居室的舒適,而應該帶著部眾回來,回到捕魚兒湖畔來,與自己合牧于一處。
而札鄰不合卻并不愿放棄在斡魯速山城內(nèi)的生活,他指責他的叔叔:忘記了他亡父的囑托,有了自己的兒子后,就開始擔心自己的侄兒會威脅親兒子的地位了,所以想要束縛他,把他看押在自己的身邊。
叔侄二人當晚大吵了一架,當晚,在回到自己的氈帳后,生性多疑的札鄰不合,唯恐他的叔父蔑兀真笑里徒會在一怒之下,突然遣人來抓他,所以,他一刻不敢多留,遂于深夜中喚醒所帶部眾,悄悄的牽馬,連夜離營而去了。
當札鄰不合率領數(shù)百騎,沿兀兒失溫河向北行進到中游時,卻突然看到了一隊往西行進的人馬,他的部眾中有眼神敏銳的人認出,這些往西行進的人馬、旗幟是蒙古人的隊伍,于是,心中壓抑難以發(fā)泄的札鄰不合,恰好便找到了發(fā)泄的對象,他尾隨這隊人馬,并從后方突然襲擊了他們,在猝不及防之下,盡管蒙古人拼力廝殺抵抗,但還是被他追入了山林,殺死了大半,并活捉了一對被其余人拼死保護的夫婦。蒙古人的俘虜中終究有一兩個怕死的,在他的屠刀威脅下,其中一個俘虜告訴他,這對夫婦乃是也速該的兒子和兒媳,現(xiàn)任蒙古乞牙惕部首領帖木真的弟弟合赤溫及其妻子。
這令札鄰不合大為高興,好啊,正愁沒有發(fā)泄的對象,這兩個人,也速該的孽種,帖木真的親弟,不就是最好的發(fā)泄對象么?
于是,他將合赤溫夫婦押回了斡魯速城,并在百般折磨,都無法令這對夫婦求饒后,將合赤溫及其妻子的腦袋砍了下來,掛在了斡魯速山城的城墻之上,以供自己的部眾欣賞。
他知道,殺了帖木真的親弟,帖木真必會前來報復,但數(shù)月未有動靜,他探聽消息,得知帖木真正忙于與北面的蔑兒乞、豁里、禿麻等森林部落糾纏作戰(zhàn),無暇分兵來攻打他,所以他又放松了警惕。
叔父對他的忌憚猜忌,使得札鄰不合心中郁郁,便越發(fā)脾氣暴躁,心氣頹喪,他在斡魯速山城內(nèi)日日縱酒狂歡了起來,以發(fā)泄心中的不滿,當初那個英氣勃勃,想要一統(tǒng)漠北草原的札鄰不合,再也不見了蹤影,這一次,若不是部眾巴勒莫及時前來報信,他札鄰不合的斡魯速山城,恐怕就真的會被帖木真一舉奇襲攻破了呢......
來吧!帖木真,我們廝殺吧!看你究竟能否攻破我札鄰不合的斡魯速山城!
想到此,札鄰不合望著城下數(shù)百步外帖木真的身影,他張開雙臂,瘋狂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