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長大一些的時候，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喊著：“外婆！外婆！”有時候，外婆也是不會答應我的。她老了，耳朵越來越不好了，聽不見了。
我上了高中，有空的時候會去看外婆和外公。他們搬出來住了，不和大姨媽住一塊。住去哪里了？住在大伯伯單位的老房子里，地稅局的老房子，在小碧里那條巷子里。住在二樓，他倆個老人家除了必要，一般情況不出門。人老了，爬樓是困難的。老房子的臺階，又高又陡，還寬窄不一。到了晚上更要注意，樓道里的感應燈，時好時壞。這要是摔了一跤，從此怕是陰陽兩隔。
住在這里也挺好，靠近二姨媽。二姨媽是幼兒園的老師，地稅局的老房子旁邊就是幼兒園。所以呀，姨媽有空的時候就會來看外婆和外公。有時候我也能遇見她。媽媽和二姨媽長得很像，像極了雙胞胎。不清楚的人，老是將她們認錯。為了不讓大家犯迷糊，姨媽一直是短發(fā)，媽媽則是長發(fā)。
“外婆?。?！”我站在門外，廢了老大的嗓子，一直喊。光喊的效果是不好的，手必須用力，用力敲門。看著木門都發(fā)顫了，我真是擔心門要被我敲壞了。“咚咚咚！”我的拳頭一拳又一拳地砸在門上。
過了好一會兒，我聽見：“來了！來了！莫寧吶？（是誰??？）”是外婆過來了，她的聲音還是和之前一樣，洪亮，氣足。
“是我啊，外婆?！蔽一貞?。
“哎喲！我的寶貝來了！”我能知道，外婆現(xiàn)在一定是笑瞇瞇的。沒多一會兒，門打開了，果然如我所料，外婆肉肉的臉上洋溢著笑容。
這次她又有些不一樣，戴上了眼鏡。這個眼鏡可真難看。圓圓的，邊框是土黃色的。兩條鏡腿，一上一下的落在外婆左右兩只耳朵上。為了固定好它，腿的根部還綁上了松緊帶。再看看外婆的模樣，胸前系著灰藍色的圍裙，雙手戴上了袖套，是深藍色的。褐色的寬松的褲子，一雙黑色白邊兒的老布鞋。
“我就說有人來了。你的聾子外公，不信。一直說沒人，沒人。”外婆眉飛色舞的說著，一邊前面走著。我跟在后頭，進屋了。
這是很老的房子，進門是個小小的不足兩米長的走廊。右邊是一排的老式窗戶，基本上玻璃都沒了，只留下了空蕩蕩的木頭框架。就連框架也蛻了皮，也掉了色，不過還是能看出來，之前是明亮亮的黃顏色。往前走是廚房，很小的一間，幾乎不能同時站下兩個人。再左轉(zhuǎn)是衛(wèi)生間，也是很小的。
要是進了走廊不直走，左轉(zhuǎn)的話，就來到客廳，也可以說是餐廳。這里有一張方正的木桌子，和三條長板凳，以及兩把靠背的竹椅子?？孔筮厜?，擺上了櫥柜，里面有碗筷。還有些水果。抬頭看，有風扇，是三片白色長條葉片的老式風扇。
“我就說，不能信這個老頭子。他耳朵根本聽不見的?！蓖馄艊\嘰喳喳地一刻也沒停。
我聽著，笑著點點頭，在這里坐下了?！巴夤?？”我問。我大概知道，他是在陽臺。
“陽臺哦?！蓖馄艙]了揮手，從櫥柜里拿些個蘋果出來?！跋魈O果給你吃。”
“好呀?！蔽乙矝]說自己來，我知道的，外婆不會同意，她一定會說：“我來，你是削不來蘋果的?！逼鋵嵨視徊贿^在她眼里我永遠不會罷了。
外公在陽臺，他住靠近陽臺的房間，外婆住另一間。這就是整個房子，雖小，卻足夠。
“老頭兒？老頭兒?。?！”外婆大喊，外公卻不吱聲。可不是嘛，外公的耳朵太背了。
“我過去吧?！闭f著，我走了過去。
外公在陽臺上，干什么呢？看書。一手拿著放大鏡，一手拿著書。坐在小椅子上。專心致志，沒發(fā)現(xiàn)我來了，已經(jīng)站在他身邊好一會兒了。
“外公！”我大叫。
“嗯？”外公緩緩地抬頭看著我，笑了，“你來了？嘿！還是你外婆厲害，真的有人來了。”外公笑著，眼睛沒了，牙齒也沒了。他把書放下，把放大鏡放下，繼續(xù)說：“你看看老婆子有沒有給你弄好吃的？”
“外婆在削蘋果?！?p> “哦~蘋果，是好東西。一天一個蘋果，不生病?！蹦昙o大了的外公，尤其注重養(yǎng)生。保健品買了一大堆，都是騙子的把戲，他信了，也樂了。家里人管不了，就由他了，大把年紀了，開心就好。
蘋果吃完了，外婆一口都沒吃，她呀，就這么望著我，看著我把它吃完了。
“外婆，我要走了?！睍r間差不多了，我也要回家了。
“就回去了呀？不留下來吃飯？”外婆很驚訝。
“不了，媽媽中午做了很多，吃不完要浪費的?！蔽医忉屩?。其實是媽媽交代了，外婆一把年紀，做飯?zhí)?，不讓我留這里吃呢。
“哦……”外婆有一點點失落，又打起精神來：“下次來，就上午來。提前一天說，我就趕早去買菜，做好吃的?！蓖馄庞中α?，這是世界上最溫暖的笑容。
“好呀?！蔽遗牧伺耐馄诺募绨颍瑴蕚渥吡恕?p> “外公?。?！我走了！”
這次外公聽見了，他回了一句：“啊？就走?”也走了過來，顫顫巍巍的，他的腳不太方便。
“不留下來吃飯吶？”他問，和外婆一樣。
“我也叫她吃完了飯再走，不聽啊?！?p> “說是家里的飯菜多了，吃不完浪費?！蓖馄庞终f。
“哦……”外公點點頭：“那就下次來?！闭f完，他回房間里去了。
“外婆，我走了?！?p> “好好好~”外婆走在后面，跟著我。
“你下去，我也下去。”外婆也準備下樓了。
“外婆，你就在家里吧。我不是小孩子了?！?p> “哎喲，外婆去樓下買點東西?！?p> 我知道的，外婆那里有東西要買呢？只不過是想多和我呆一會兒罷了，她的脾氣倔，我就不再說了。我們一前一后下樓了，外婆的高度現(xiàn)在差不多在我的肩膀上，歲月將她濃縮了，卻把我拉扯大了。我摟著外婆的肩，慢慢地走著。
外婆說：“哎喲，怎么還摟著外婆了？”她的聲音里全是開心，是很幸福的，我也是。
“摟著就摟著唄?！蔽艺f著。
到了巷子門口，我和外婆揮手告別，外婆還是舍不得走，她揮揮手示意我先走了。我回頭看了眼她，擺了擺手，轉(zhuǎn)身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