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知府就這么名存實亡了？
眼見宋善言磕得頭破血流、混著沙土的猙獰面孔，戲臺上下大多數(shù)人都驚呆了。他們雖則也感同身受，卻只敢怒不敢言，私心里生怕被剝奪了田產(chǎn)。
楊憲當(dāng)下愈發(fā)勃然變色，叫吼著就要來揪宋善言衣領(lǐng)：“好你個老貨！死到臨頭，竟還敢反口誣告本府？簡直罪無可恕……”
他絲毫不懼這胖墩小老頭的話，因為此前，他便同魯明義講過，當(dāng)年陛下還是吳王時，是怎么斗殺克扣下屬賞錢的偏將的。
要論殘酷？朱重八比我還殘酷！
楊憲堅信，自己的政策就算怎么兇猛，只要是為了揚州復(fù)興取得成績，當(dāng)今的洪武皇帝是無論如何都會包容自己的。
可他忽略了，或許說從未想過，皇帝本出身于乞兒、游方僧之列，最見不得平民百姓受欺壓……
朱元璋要見到的是有生氣、有熱鬧的新?lián)P州，而非表面繁華跟紙糊一般的虛假揚州。
而他之所以那么狠辣，斗殺一位偏將，正是因為對方大小也算個官。
若對象換作普通大頭兵，朱元璋絕對會寬容很多……
楊憲這樣自作主張的逼民就范，是已經(jīng)犯了朱元璋的大忌。
可這剎那，他反倒意識到，自己這點兒書生力氣，連掰過來宋善言的胖腦袋都難，更遑論揪起這小老頭兒身體來。
楊憲動作一滯，覺得很尷尬。這種感想立刻讓他更加氣急敗壞，甩袖斷喝道：“來人吶！把這老貨給本府押起來……”
他話聲未落，立刻有兩個官吏沖到宋善言面前來，一左一右擒住其手臂，便齊齊用力，往后上方拉扯。
可他們同樣是細胳膊擰不過大腿，宋善言嘶嘶直抽氣，只掙扎了幾下，便將兩個同僚弄得一趔趄，向旁跌開去。
“放開、放開我……楊大人！我沒錯。如果我該死，你就更該死！更何況，我只是偷了稻種，又沒有真把它們怎么樣……”
宋善言側(cè)臉仰望面目陰沉的楊憲，神情也極盡嘲諷：“大人這么急著想法辦我？是想把我這只雞殺了，儆告猴兒們聽話吧？”
“你這老貨！”楊憲咬牙切齒，一腳踹在宋善言肩頭上?！斑€敢嘴硬？你說你沒換了酒肉吃進肚里。那你敢不敢讓本府剖開看看……”
“你說你沒換了酒肉。那二百斤稻種是下落何處？魯主簿可是說。他親自搜查了你的住所，翻了個底朝天，什么也沒找到??！”
他話才說完，快步走來的朱棪就接著高呼聲道：“那是因為這些稻種一斤不落，全被本王收繳了……”
“這宋主簿正要換頓好吃的，好吃飽，做個飽死鬼。卻時運不濟，給本王和劉先生逮了個正著！”
聽到朱棪的聲音，楊憲一皺眉，循聲向臺下看去，忽然瞳孔猛縮，驚駭?shù)脺喩硪欢哙?，就勢跌退幾步?p> 他自然不是真怕朱棪這乳臭未干的小王爺，而是看到出現(xiàn)在對方身邊的劉伯溫：“恩、恩師！你怎么來了……”
“你、你何時到的揚州？恩師??！為什么我一點風(fēng)聲沒收到？”楊憲更覺脊背發(fā)涼，整個冒出細密的冷汗。
與朱棪一同在臺下的人群后頭站定，劉伯溫眼一抬，瞪了下楊憲，道：“我且來問你！你剛才這是要干什么？是要把人活活逼死不成……”
“楊憲吶！你所說的人證物證俱在，都只是魯主簿報告的一面之辭。一沒核實，二不聽取更多人的證言，你怎么就能急著給宋主簿定罪呢？”
讓他這樣語氣平淡的連聲追問，楊憲臉色急劇變幻著，肩頭一歪，雙腿也不自禁發(fā)軟。他終于體會到自己先前一個勁逼迫，對宋善言產(chǎn)生的壓力。
“不！不不。恩師！你聽我解釋……”
劉伯溫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接著問：“再說了！就算人家宋主簿拿稻種換吃食，全給吃進肚里去。你怎么不知道先想想是不是情有可原？也想想你自己在施政上，是不是也有問題呢……”
“楊憲??！你認真看看這，周圍這些百姓。他們的模樣、精氣神，與我們一個多月前跟陛下北巡至此，有何兩樣？還不是一樣看不到希望，還不是盼著新的、更好的人來帶領(lǐng)他們？”
受到劉伯溫如此訓(xùn)話，楊憲并沒有馬上感到服氣，而是斜眼惡狠狠的瞪向朱棪，連聲暗罵，好??！不愧是朱家人，玩得好一手暗渡陳倉！
悄沒聲響便將我恩師給帶進城里來……
還偷偷沒收了宋善言那二百斤稻種……
這分明就是給我楊憲挖個坑，讓心急的我忍不住往里跳！
可不經(jīng)意瞥見幾個百姓，對恩師的話表示贊同的連連點頭，他怔了怔。再看其他百姓，也是紛紛如此響應(yīng)。
“是啊是?。 ?p> “本來好好的，我們也挺佩服知府大人和小王爺?shù)摹?p> “為什么非要這樣急迫呢？搞得大家都很失望！”
就連身旁的魯明義、徐知縣等下屬，也如同“守得云開見月明”般，邊點頭、邊咧嘴直樂呵……
楊憲終于開始懷疑起自己來：“錯了？難道我真的做錯了嗎？不。陛下肯定是贊同我的，陛下還沒給我答復(fù)呢？”
“府尊！錯了就是錯了?！?p> 魯明義對楊憲還是又怕又敬，本能地上前勸慰：“認錯不可恥！我想，只要你認錯，百姓們還是會接受你的……”
“我前幾天聽說，樸樹灣那邊的謝家嬸子，見府尊您孑然一身，還在張羅著，要給您介紹個好姑娘呢！”
“不?！睏顟椚运励喿幼煊玻话淹崎_魯明義，直接其鼻子?！笆悄悖∈悄氵@吃里扒外的，聯(lián)合小吳王來坑害本府??！”
朱棪見他這架勢，苦笑的搖搖頭：“劉先生！快宣陛下口諭吧。你瞅他這倔脾氣？分明還在認為，我家老頭子會支持他……”
劉伯溫應(yīng)了聲，略加醞釀，旋即正色高呼起來：“陛下口諭！小吳王朱棪、揚州知府楊憲接旨?。 ?p> 尾音拉長開來，他隨著眾人的注目，大邁步朝戲臺上走去。
而楊憲、宋善言也都不斷顫抖著，模樣失魂落魄的，給架了下來，同朱棪、常清雪聚到一塊洗耳恭聽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