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之語
兩人行走在這座陌生的島嶼上,葉信走在前面舉著照明用的石頭,祝秋緊緊地跟在后面手里握著指引方向的坐標(biāo)。他們被肆意生長的樹木環(huán)繞著,腳下的土地松軟濕潤,踩在上面走起路來竟然沒有什么實感。
“已經(jīng)過去多久了?”葉信問道。
“將近三個太陽時,快走完一半的路程了?!弊G锟粗掷锏淖鴺?biāo),坐標(biāo)上的光點指引的是島上的那塊巨大的感應(yīng)礦石的方向。
“沒想到才過了不到三個小時啊,與船上斷了聯(lián)系后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在?!比~信依舊邁著那種不急不緩的步伐,機械的做著走路這樣的運動“這里會動的什么都沒有,全是密密麻麻的樹木,一動不動的?!?p> 有一種孤獨感,無論是葉信和是祝秋都是這樣覺得的。他們沒有見到任何生物,聽不到除了他們以外所發(fā)出的聲音。島上明明長滿了代表著生命力的植物卻如同一座死島一般,像具尸體一樣安安靜靜地漂浮在海上。
“我們真的在前進嗎,四周的景象根本沒有變化。好像掉入了陷阱一樣,一直在原地打轉(zhuǎn)。真是一座單調(diào)的島。”葉信喃喃自語。
忽然間出現(xiàn)了一陣風(fēng)在樹木間狹窄的縫隙中穿行,樹葉搖晃著發(fā)出聲音。突如其來的風(fēng)似乎將這個島嶼喚醒了,告訴著訪客這座島并不是死物,而是可以發(fā)出聲音的生命。
“好暗啊。”祝秋說到。她跟著“巨人”去過很多的島嶼,若是島上有這樣茂密的植物的話,它們自身散發(fā)的光芒就足夠照亮前路了。這座島則不同,這里的光很暗,讓祝秋想到了她以前養(yǎng)的花,全部都枯死了。
“歇一會吧?!比~信停下了腳步,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行走不光是耗費體力,精神上也消耗了不少。
兩人在四周清理出來了一塊空地,找了些松軟的枝葉墊在地面上。他們將照明的石頭放在了中間,兩人面對面的坐著,然后從背包中拿出來早就準(zhǔn)備好的吃的。高高的樹木佇立在周圍像是一個又一個瘦而高的巨人在注視著坐在地下的他們。
葉信邊吃東西邊看著對面的祝秋,然后開口說道“我好像沒有見你笑過,你在船上種的花也都枯死了?!?p> “你想說什么?”祝秋淡淡的回道。
“只是覺得你不是很合群啊,正常人哪有在船上種花的,自己的水都不夠喝的?!闭f到這葉信狠狠地喝了一口水“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所以合群不合群的倒是也無所謂。不過在海上的話那樣感覺太孤單了啊,望不到邊際的大海只有這一船的人能和你說說話了?!?p> 祝秋沒有說話,只是雙眼一刻不停的盯著葉信,手上不停的往嘴里塞著吃的。不過似乎整個船上能夠和她說說話的也就只有眼前的這個男人了,所以如今哪怕是她養(yǎng)的花枯死掉了也無所謂。說起來她就是這樣的人,加入“巨人”前是這個樣子,加入后也是這個樣子。
她這樣的性格總是容易招致孤獨,就像是黑夜總是在追趕著光亮。
“你為什么進入‘巨人’?”祝秋突然問道。
“沒有什么原因吧,或許仔細想想又有太多原因了,因為有太多原因了所以才是沒有原因的。你看就是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人坐在你的對面,可是那個人的背后卻牽扯著無數(shù)的元素。從出生到成人究竟有耗費了多少的事與物才能將他塑造成為現(xiàn)在的模樣?!比~信抬頭看著天空,四周幾乎不發(fā)光的樹木遮擋住了大部分的視線,透過那些枝與葉的縫隙他能夠看到這個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的黑暗天空“要是人就這樣突然的死掉了,那也太可惜了吧?!?p> “我們趕緊出發(fā)吧?!弊G镎玖似饋泶叽俚馈?p> “我想要休息一下,讓我躺一會吧?!比~信躺了下去“拜托了,就一小會。到時候你來把我叫醒?!?p> “喂,出發(fā)前不是剛休息過嗎?那我什么時候叫你啊?”祝秋有些不知所措,她走到了葉信的面前發(fā)現(xiàn)對方已經(jīng)睡著了,于是喃喃自語道“到底怎么了啊?!?p> ……
又是一陣風(fēng)襲來,被風(fēng)吹動的樹葉搖晃著發(fā)出聲響,驚醒了睡夢中的祝秋。她慌慌張張的看了眼時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距離出發(fā)過去了四個太陽時,也就是說她在不知不覺中睡過去了整整一個太陽時。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過去的,腦海中搜尋著自己最后的記憶。絞盡腦汁的想了半天能回憶起來的最后的畫面是葉信說要休息一下,而從那往后的記憶變成了一團漿糊,渾濁到連一個完成的畫面都湊不住來。
祝秋跑到了還在熟睡中的葉信身旁喊了幾聲,但是并沒有將他叫醒。葉信就側(cè)著身子躺在那里,周圍異常的安靜所以仔細聽的話還能夠聽得到他那有節(jié)奏的呼吸聲,只是那呼吸聲好像太沒有存在感了,就要融入到四周的植物里了一樣。
祝秋蹲下身來搖晃了一下葉信的肩膀,然后葉信就蘇醒了過來,但是卻給人很突兀的感覺。他的身體動作很僵硬,如同佇立在這里上百年的石像一樣,活過來的時候關(guān)節(jié)處會劈里啪啦地掉落碎石。
“這里是哪里?”葉信并沒有完全的從睡夢中蘇醒過來,眼睛在努力地睜開,然而最終還是放棄了掙扎又重新閉了上去。
“島上,我們在找島上的那塊感知石。你說要休息一會,現(xiàn)在該起來了?!弊G锱Φ膶⑷~信這僵硬的身體給扶了起來。
“我知道了,我想起來了。好像有些久,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比~信突然用力的抓著祝秋的胳膊說到“你聽到了嗎,這個島的聲音?!?p> 說完這句話葉信像是完成了任務(wù)一般的喪失了力量,祝秋感受著懷里的葉信緩緩地癱軟下去,他的身體徹底變成了一具像是沒有生氣的石像,呼吸聲心跳聲都消失了。祝秋有些不敢相信,她探了一下葉信的鼻息,什么都沒有。他已經(jīng)徹底的死去了,生命從他的身體中流逝,靈魂離開了地面飄向了天空,這是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懷里的這個徹徹底底地變成了一具尸體。
為什么會這樣?祝秋小心翼翼的將葉信的尸體平放在了這個草墊上,現(xiàn)在的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站起身來看著四周,瘦而高的樹木像是巨人一樣環(huán)繞著她低頭俯視著,天上是虛無的黑暗,腳下是松軟的土地。
沒有一點聲音,活著的人從兩個變成了她一個,所以只剩下一個人的呼吸一個人的心跳,一個人踩在地上發(fā)出聲音。散發(fā)著暗淡的光的植物們讓周圍變得更加黑暗,在黑暗中是不是還隱藏著吃人的野獸或者是地獄的厲鬼,祝秋這樣想著?
“我們回去,葉信。”祝秋用繩子將葉信的尸體纏住,她想要就這樣用繩子拖著葉信回去。感應(yīng)石什么的已經(jīng)沒有能力再去探明了,其實在與船上斷了聯(lián)系的那一刻起就應(yīng)該果斷的回去的。
“此刻也不晚!”好像有一個聲音鉆進了祝秋的腦袋中,可是周圍什么異樣的情況都沒有?;蛟S是聽錯了,她這樣自己安慰著自己,然后又想起了葉信死前說的話。
這個島的聲音。
她不想再耽誤時間了,抓緊上路吧。搭上回去的馬車,離開這個不屬于她的陌生地界,趁著大門還沒有關(guān)上。祝秋總覺得她和葉信進入到了另一個空間里一樣,一個不屬于他們那個世界的空間,如果不趕緊離開的話就再也無法離開了。
來時的痕跡不知道為什么已經(jīng)消失了,所幸還有手里的坐標(biāo),朝著光點相反的方向走就好了。
于是祝秋拖著葉信踏上了回去的路。
……
祝秋拖著葉信的尸體,雖然她體型上看起來算是瘦弱的那種但其實力氣還是不小的,然而此刻她的雙手已經(jīng)有些顫抖了,繩子在她的手掌中一點點的摩擦著皮肉。身后拖著的葉信像是想要留在這里一樣憑空的生出一股力量緊緊的扯著祝秋。
哪怕是如此祝秋也不曾將手中的繩子松開,腳下一步一步的往前邁著,盡量調(diào)整著自己的呼吸好讓身體中的力氣在多支撐她一會,汗水浸透了她的內(nèi)衣,兩側(cè)茂密的枝葉劃著她的臉。
歸途似乎要比來時困難的多,周圍的環(huán)境沒有什么特殊的標(biāo)志,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離終點還剩下多遠,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前進?;蛟S她只是在原地踏步呢,費勁了力氣也沒有逃離出這個地界一步。
“不如留下來吧,你不是也感受到了嗎,你的同伴也想要讓你留下來。”聲音又一次的在祝秋的腦海中響起。這一次她確定沒有聽錯,相比較之前聲音變得更加清晰。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清淡干脆,如同太陽下筆直的綠竹一樣。
“我不會讓你影響到我的,我一定會回去的,朝著來時相反的方向,就是我回去的路。無論你是誰,樹林的黑暗中隱藏的野獸,還是空氣里的迷霧,亦或者是我腦海中的幻覺,都無所謂。我不會讓你影響到我,我一定要回去?!弊G锱c其說是和那個聲音對話,更像是在和她自己對話一樣,用言語來激勵自己。
“沒有什么能夠影響到你,你所做的決定完全是憑借著你自己的獨立意志所做出來的。我只是想與你交流,在這悠長的歲月里我已經(jīng)忘記里時間,是你們的到來才重新賜予了我時間的意義。漫長到龐大的時間如同海中的巨浪在我的靈魂之中翻涌,激起來的浪花是無盡的孤獨?!?p> “你是什么?”
“我是這座島,誕生于風(fēng)暴和閃電,漂浮在這個看不到邊際的茫茫大海中。我學(xué)會了思考卻不會講話,我空有想象卻無法做出實踐。見到了天空從光明變到了黑暗,卻無法把握住其中的意義?!?p> “是你將葉信殺死的嗎,他死之前聽到了你的聲音?!弊G镄睦锸沁@樣認為的。
“不,我做不到那樣的事情,就算能夠做到也不會去這樣做。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們自己做出的選擇,你們憑借你們的意志去做的選擇。我能做的和我想做的只是與你們交流,被賦予了說話的能力就要去說?!?p> 祝秋感到背后扯著她的力量變強了,她的全身都緊繃著,用力的前行,雖然此刻的天空很安靜,但是她卻好像頂著狂暴的風(fēng)一樣的在前進。在這個島上她的所見所聞,所有的一切都在將她留下。
“愛情的火焰來的是那樣的熱烈,海上的冰島也不能將其熄滅?!蹦锹曇粢恢痹谧G锏亩呿懼?,就像她說的,被賦予了說話的能力“因為我已經(jīng)用盡了全力,讓文字都遵從我的召喚。”
“你如此美麗,而我也奮力用那古老高貴的方式來愛你;快快去那亂蓬蓬的樹林,因為我將把那里所有的戀人都趕走,然后大喊……”那聲音時而激昂時而萎靡,來來回回,吟唱著不知道從那里聽來的詩歌“祝秋,你有過愛情嗎,據(jù)說那可以驅(qū)散孤獨。”
四周生長的植物更加繁密,祝秋閉上眼睛,那枝葉無情的劃過她的臉,她的眼。祝秋緊緊的低著頭依舊往前走著,好像要將這陌生與黑暗全都沖破。然后,忽然那種被包圍著的感覺消失了,似乎來到了一處空曠的地帶。
“說到了愛情,我們便漸漸沉默;我們眼看著白晝的余燼終于熄滅。”
祝秋睜開了眼睛,眼前處處都是耀眼的金光。瘦高的樹木和茂密的植被都消失了,此刻這里遍布著散發(fā)金光的礦石,一直蔓延到遠處,到視野的盡頭。
“或許你可曾聽見那位足踏銀履劃過的皎潔白皙、銀輝爍爍的天上女神”
祝秋知道自己找錯路了,來的時候絕對沒有經(jīng)過這個地方。她又一次地拿出了坐標(biāo),面前的方向確確實實的與感應(yīng)石相反的,但是她卻覺得自己在一步一步地靠近那里。
“只要我一想起你的美,這支箭,狂想制成的箭,就射進骨髓里面?!倍系穆曇敉蝗桓甙旱钠饋恚锩骘柡楦信c信念“假如你身軀冰冷已經(jīng)死去,星光黯淡,從西天消褪。”
四周的景色忽然開始變化,金色的光芒飄動了起來,化成一縷縷的絲帶互相旋轉(zhuǎn)纏繞著,往天空,往大地,往四周飄散而去。光芒像是迎合著一種統(tǒng)一的音律在舞動著,它們撫過祝秋的臉龐,進入她的身體。
祝秋依舊往前行走著,她在心里告戒著自己,這里的一切都是幻象,再美麗的景色都是虛假的。只有她自己是真實的,手中握著的繩子,身后拖著的葉信,只有這些是真實的。
“虛假的又如何,難道你心里的感受還是虛假的嗎。我會把這用金色編織的路鋪在你前進的路上,你的天空不再是黑暗的,四周充滿了夢里才有的畫卷?!?p> 金光幻化成了一頭頭巨大的海獸,它們吟唱著特有的旋律,緩緩地在祝秋的身旁游過,這金色的光芒就是海洋,暢游在海洋中的祝秋似乎不再孤單了。然而各種各樣的海洋生物都跟在了她的后面,依附著她,推動著她。哪怕是祝秋閉上了眼睛也無法忽略身旁的這些,這些與她一起前行的虛幻的景象。
“我夢見有個人死在他鄉(xiāng),身邊無親無故,他們釘了幾塊木板遮住她的臉龐,”耳邊的那個聲音忽然暗了下去“她生于風(fēng)暴和斗爭,她的靈魂太渴望犧牲的光榮把時間轟出去讓黑夜降臨。”
四周一下子徹底地黑了下去,金色的光芒不見了,她身旁的生物消失了。又只剩下了祝秋她自己,在拖著身后這具死去的尸體。一股強大的落差感席卷了她,孤獨和恐懼將她淹沒。身上的疲倦感與無力感終于壓垮了她,祝秋松開了緊握著繩子的手,就好像是從她身體里釋放了自己的靈魂一樣。
四周開始漸漸變得明亮,天空大地時間空間都消失了,她好像漂浮在虛無之中,一個又一個球體在她的身旁亮起,她如同一?;覊m一樣被這景象中的龐大氣勢壓得喘不過氣,于是她拋棄掉了肉體,靈魂一下子變得通暢了起來。
祝秋仔細地看向那些球體,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又一個的世界。每一個世界上生命都在不停地生長與衰亡。然后那些世界開始爆炸,新的世界又在爆炸中誕生。
“你存在了多長的時間?”祝秋問道。
“漫長到時間對我來說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倍叺穆曇暨@樣回答。
“那么你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在等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