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弼的聲音并不小。
再加上他們剛剛從山路中上來。
自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此刻聽到謝弼的話,早已站在檀德臺上的士人,不由得紛紛注目陳仲。
此間尚且站著的白發(fā)之人,真的絕無僅有!
雖說各大士族當(dāng)中,上了年紀(jì)的族老不在少數(shù)。
但如果他們既沒有突破感應(yīng),也沒有能在年輕時就聲名卓著,此時也絕不會再來這種地方。
不上不下,最是尷尬。
而如今,陳仲所要面對的,便是此種尷尬。
偌大年紀(jì),卻連一張座席都得不到,只能和年輕后輩一樣,站著旁聽。
年輕人尚且有未來可言,故而一時的聲名不顯,也算不得什么。
可對于老人而言,此時此境,該是如何可憐?
更兼剛剛山路上的士人們猜到陳仲身份后,全都被陳仲的赫赫兇名震懾住,沒有能把陳仲到來的消息,像謝弼那樣傳上山頂來。
這里的諸多士人,自是將種種復(fù)雜目光,盡皆表露在了臉上。
有同情,有感慨,還有恥笑!
那么大歲數(shù)的人了,也來丟人現(xiàn)眼!
“謝公甫!”
董志張再也忍耐不住。
“你、你你豈有此理!我看錯你了,今日你我割席斷交!”
說罷,董志張也不管謝弼變得難看至極的表情,轉(zhuǎn)身對陳仲一指孔劭處。
“子正公,我在這里站著,那張座席你若不坐,此地也無幾人有資格去坐!”
徐干也道:“子鳴兄所言甚是,子正公若無上座,我等豈能厚顏列席?!?p> 霎時間,剛剛還對陳仲投以種種復(fù)雜目光的眾人,全都愣住,緊接著便驚疑不定地互相對視起來,都想從親近之人處,獲得一些提示。
那是誰?!
董志張、徐干,這都是蓬萊道洲聞名已久的大賢士。
能夠被他們?nèi)绱送瞥?,必定不是等閑。
但謝弼的敵意又是那么明顯……
正驚疑之際。
謝弼已是恨得咬牙切齒。
他萬萬沒有想到,以他“誦骨”的修為,在北??r,刻意施展手段,逆轉(zhuǎn)董志張的思維,結(jié)果竟不知何時,便被陳仲完全破去!
要知道,這些日子,謝弼可是確保了董志張沒有機會單獨一人與陳仲相處的。
甚至,大部分時間,董志張都在素羽安車上,在謝弼的身邊。
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謝弼雖然不敢相信,但事實就在眼前。
如今他被董志張頂在這里,騎虎難下,若就此算了,被這么多人看著,他必成笑柄!
“咳!子鳴、偉長說的哪里話?陳公之賢,自是足以上座,但法會座席早有定數(shù),此乃桓公欽點之名,私相授受,豈非大不敬?”
謝弼倒是也有急智,忙將桓志的名頭拿出來說事,為了避免董志張仍不改口,甚至暗暗威脅。
“子鳴,須知你今日不是一人,尚還背負(fù)著董氏一族之重,切勿沖動行事,追悔莫及??!”
言及董氏一族,董志張果然被命中弱點。
徐干知道自己的分量其實不怎么重,而董志張面露猶豫之色,當(dāng)下對謝鯤道:“幼輿,你受陳公點撥之恩,方得破入感應(yīng),為一代高修,如今怎不言語?”
此話一出,不僅周圍眾人大驚,就連謝弼也露出難以置信之色。
謝鯤,什么時候破境感應(yīng)了?!
他這個做族叔的,一路上都在左近,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的侄兒修為突破境關(guān)。
這怎么可能!
謝弼震驚的是自己的毫無察覺。
周圍的眾士人則震驚于謝鯤的年紀(jì)幼小。
至于徐干說謝鯤是一代高修,這話是沒人質(zhì)疑的。
徐干的名望在那里放著,他不可能說謊,也沒必要。
而今日檀德臺上,少年沖齡即破感應(yīng),稱為一代大修士的,若再加上謝鯤,那便是已有三人之多!
武次王承先,三歲拜太平道宗裴元紹為師,游學(xué)祖州道十載,十三歲而破境感應(yīng)。
滄海郡楊鳳,號為神童,七歲時與同郡大修士高獲論難儒道,三日三夜而高獲不能使之屈服,二人從那以后成為忘年至交,同樣在十三歲時,楊鳳破境感應(yīng)。
如今,又多了一個看起來也不過十三四歲的謝鯤!
與這些神童們比起來,此間臺上還需要為了一張座席而努力的中青年們,無不生出情何以堪之嘆。
當(dāng)此之際,人們對謝弼、陳仲等人的沖突,都不是那么上心了。
而就在這時,謝鯤被徐干出言相激,不得不開口了。
他笑瞇瞇的,并不生氣,先是向南側(cè)座席指了一下,而后才道:“陳公座席,哪里輪得到我們操心?那里不是早有翹首以待之人?”
眾人順著謝鯤所指望去。
竟是南側(cè)那最末尾的,顯得孤高于世,對誰都愛搭不理的叔孫無忌!
只見他穿著農(nóng)人最常穿的短褐、草履,衣服袖子扁到臂彎,露出精干壯碩的小臂肌肉,紅褐色的肌膚,令人望而生畏。
此間士人,多是寬袍大袖,講究一個飄逸為美。
更有不少人,敷粉畫眉,美則美矣,唯獨缺少陽剛之氣。
叔孫無忌在這些人當(dāng)中,自是顯得分外不同,而諸人也分外不愛理會這個“怪人”。
哪怕他修為極高,身后還有三張空著的副席,人們也是繞著他走。
此刻,叔孫無忌便抱著臂膀,一手提了個赤紅色的碩大酒葫蘆,遙遙望著這邊,面含冷笑。
叔孫無忌見謝鯤點破了自己,當(dāng)下深深看他一眼,隨即放聲,輕蔑對謝弼道:“謝公甫,小人伎倆拿回家斗你阿公去吧!陳子正座席,何時輪到你來指手劃腳?”
此言一出,謝弼變色的同時,檀德臺上席間一人,也自抖動臉皮。
叔孫無忌卻根本不看他們。
轉(zhuǎn)頭便向陳仲肅拜一禮。
“叔孫恭賀賢弟了!”
他這是看出陳仲已經(jīng)破境感應(yīng)。
行禮罷,叔孫無忌又從腰間抽出一條白汗巾,將自己身后三張副席一掃,而后對徐干、董志張、謝鯤道:“我本待早早罵那小人一頓,卻不料還有三位仗義高朋,且來此處入座,子正賢弟便坐我位置,我自去坐那空著的一席!”
董志張早被叔孫無忌給驚到了,他以為自己對謝弼說的話就已經(jīng)夠不給面子了,豈知這一位更狠!
此刻,董志張才算終于回過神來,對尚且不明所以的徐干介紹道:“此乃蓋陽郡叔孫勉之,蓋陽地處偏僻,出城百丈俱為荒漠,城垣圍綠洲而建,城內(nèi)百姓安樂,一無饑饉之噩、二無妖魅之災(zāi),世稱仙境,此皆賴叔孫勉之鎮(zhèn)守之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