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葉子

　　一片葉子牽著另一片葉子，層層疊疊，穿越夏天，潑出一樹綠蔭。一樹又一樹的綠蔭連成一路的陰涼，又如大傘似的，讓人們在陽光肆虐的夏日里安然前行。這不僅是我童年美好的記憶，更是夏日里人們的最愛。

　　那一片葉子是從春天走來的。當(dāng)春風(fēng)送暖時，一片葉子打枝頭醒來，伸出耳朵，順著風(fēng)向，鼓動著生命的勃發(fā)。隨著陽光腳步的加緊，葉子更是張開翅膀，飛翔在歲月的天空，青蔥著生命的色彩。那些葉子形態(tài)各異，有細(xì)長的柳葉，橢圓的槐葉，心形的楊樹葉，掌形的梧桐葉……各式各樣的葉子組成了五彩斑斕的世界，讓人眼花繚亂。每一片葉子，上對蒼天，下朝黃土，看似相同，卻又有著千差萬別，誰也不曾重復(fù)，就像人的面孔一樣，雖然有相似，細(xì)看則又有差異。

　　白居易詩曰：“靄靄四月初，新樹葉成陰?！边M入夏的門檻，一樹葉子便枝繁葉茂，遮天蓋日，讓日光如篩漏似的灑滿一地，又像星星般閃閃爍爍。在光合作用下，一片片葉子就是一臺小型造氧機，源源不斷地輸送著清新的空氣，讓燥熱的夏季也變得溫柔了幾許。在每一片葉子下面，都有生命存在。鳥兒們將巢穴筑在其間，讓綠葉為其遮風(fēng)擋雨。在與綠葉相伴的日子里，它們整天飛出飛進，撒下一路歡歌。地下沉睡的蟬似乎也被驚醒了，主動爬到樹上鼓噪著生命的快意，還有松毛蟲、鐵牛等，都蟄伏其中，使得綠葉下的世界異常熱鬧。

　　在我心里，最初的綠葉長在故鄉(xiāng)的最深處。在那一團一團的綠后，就是一片屋舍，雞鳴狗吠、炊煙裊裊都隱藏其中。葉子用自己的生命裝扮著村莊，于是原本灰頭灰臉的村子便有了生氣，有了顏色。濃蔭籠罩的不僅是莊戶人家的酸甜苦辣，更是尋常百姓雞毛蒜皮的生活。密密麻麻的綠葉，將驕陽拒之于外，把綠蔭攬在懷里，讓村人愜意地享受著鄉(xiāng)村的清涼。在那葉子下面，村人一個個端著大老碗，喝著玉米粥，吃著褲帶面，談?wù)撝鴸|家長、西家短。而那些看似平常的樹葉，也成了鄉(xiāng)村孩子隨手可得的玩具。攜著綠葉的柳條被編織成涼帽，戴上后便滿頭清爽；將柔硬適中的槐樹葉放在嘴里，一把口琴便悄然誕生，輕輕一吹便能吹出一曲鄉(xiāng)村小調(diào)。等到了秋季，各色枯葉如雨般落下，孩子們用鐵棍如串糖葫蘆似的串起，帶回家當(dāng)柴火燒，雄雄火光映紅了少年童稚的心。

　　一片葉子，留有風(fēng)雨走過的痕跡，印著閃電伏下的圖案，還有土地濕熱的呼吸，它總是年年青了又黃，落了又生，就像村莊里的人一樣，有新生的也有老去的，面孔不斷，生生不息，總是昂揚向上。

　　其實人生何嘗不是一片樹葉呢？多少年后，當(dāng)我從那些綠葉中走進鋼筋水泥的城市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想念更多的則是那些綠葉下的生活。如今的家，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再沒有了當(dāng)年踏實的感覺。雖然城市也有樹也有綠葉，但大多為名貴之樹，或是移栽而來的，且被精心修剪過，既沒有自己的個性，也沒有生命的恣意。

　　夏日里，擁有一片綠蔭便是一種福音。坐在城市火爐似的家里，忽然地就懷念起蓬勃綠葉中矮矮的屋檐，那里所盛裝的溫暖與眷戀，讓人的心里也滿是青翠與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