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圣眷
江牧歌和韓沫沫、韓真廉并肩上前??拷?,這一世她才第一次真正得見天顏。
透過玉藻,皇帝的面容依稀是溫和的。
倒不是說身為真龍?zhí)熳?,就與旁人比起來有什么特殊??赡侨岷兔婷仓?,卻隱隱藏著一股凌厲的氣質(zhì)。坐在那里,體態(tài)亦區(qū)別于常人,不怒自威。
當(dāng)今不蓄須,鬢如裁,眉間的書卷氣和殺伐果斷四個字巧妙地融為一體。
見到她帶著好奇的視線望過來,他甚至瞇起眼向她笑了一笑。
那笑很淺,一張口,便從唇角消失不見了:“先將韓愛卿的墨寶呈上來?!?p> 韓真廉躬身遞上環(huán)形畫,由四名內(nèi)侍高舉頭頂,在眾賓客面前展開來。
中央空出的位置是放古琴的,可韓沫沫這看似硬拗出來的作品,外圓內(nèi)方,暗合了某種奇妙的藝術(shù)審美。加之韓真廉的筆墨哪怕經(jīng)歷了與江牧歌的一番爭斗,構(gòu)圖上仍然是精美絕倫。
山、水、河流,寫意的筆鋒之間,令人不僅感到春意盎然,還平添一派瀟灑自由的意氣。
只需添上寥寥幾筆,可以想見,又是一幅即將讓韓真廉聲名遠(yuǎn)揚(yáng)的珍寶。
眾人皆是嘖嘖稱奇,挑剔如夜鐘漢,亦未說出什么毛病。
當(dāng)下,唯獨皇帝停頓了半晌,忽然指著上面一道飄逸的墨痕道:“不知是哪家女郎的足印留下的墨寶?朕獨喜歡這一道?!?p> 韓沫沫忍不住攥緊了袖口。
韓真廉的笑顏霎時間僵住了,拱手道:“回陛下,是,是……”
“民女是江家女兒牧歌,”江牧歌小聲道,“與韓大人相比,不值一提。陛下謬贊了?!?p> 她說的話聲量雖小,吐字清晰,口音標(biāo)準(zhǔn)。措辭也文雅得很。
皇帝頓了頓,忍不住笑道:“韓大人和韓家姑娘為了借著春日宴的由頭給朕獻(xiàn)畫,倒是費心在京城搜羅來了這么個標(biāo)致懂事的小舞姬?你到朕跟前來?!?p> 這下,不止是江牧歌驚呆了,連韓真廉也嚇得當(dāng)即走上跟前一步:“陛下,牧歌是舍妹?!?p> “嗯?”皇帝卻看向江牧歌。
她微紅了眼眶,搖頭道:“不是,不是?!?p> 地下緋紅的裙擺還在顫動,但她說起否認(rèn)皇帝寵臣的話來,卻比誰都堅定。
讓人都不免心生探究。
旁座的夜文康和夜鐘漢的目光如今才放到她身上,漸漸認(rèn)出她來。
兩個人禁不住同時看向夜辰玥。他當(dāng)時可沒說過,江牧歌有個復(fù)雜的身世。
眼見著江牧歌不得不一步一步上前來,夜辰玥也沒有阻攔的架勢。
他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起身,在一旁望著她。
倒也沒什么稀奇,圣旨不可違,天威誰不懼。夜文康亦不敢多言。
可隨著她靠近,那一身淡淡的忍冬花香又漸漸侵襲而來。夜文康嗅到,望著她裹在那一身舞衣下柔軟細(xì)嫩的肌膚,禁不住出了神。
該說不說,夜辰玥傾心之人,的確不一般。
平日里醫(yī)術(shù)高明、淡泊如雪,今日上了舞臺,換了紅妝,竟還有艷驚四座的本領(lǐng)。
皇帝朝她伸出手來,江牧歌低頭望去,但見那只手掌上的翡翠扳指瑩瑩閃光。
她好像沒有別的選擇。
就在這時,韓沫沫終于忍不住,起身朝皇帝屈膝道:“陛下,臣女雖不明所以,可也不希望您受人蒙騙。牧歌不肯認(rèn),我爹今日因公未能出席,可韓家始終是她家。還望陛下……賞賜之前細(xì)細(xì)問明,牧歌原先是不是做過韓家的養(yǎng)女。是不是靠我們幫扶,才出現(xiàn)在這春日宴上。”
“她是府上養(yǎng)女?”皇帝皺起眉,示意韓沫沫起身,“究竟是怎么回事?”
韓真廉震驚地看了韓沫沫一眼,但聽她臉不紅心不跳地繼續(xù)道:“牧歌長于鄉(xiāng)野,幼時我爹娘見她上街乞討,頗為可憐,才將她收養(yǎng),精心養(yǎng)育了三年。未曾想一日得見天顏,她卻要與韓家撇清關(guān)系。”
皇帝嚴(yán)厲地看向江牧歌:“此話當(dāng)真?”
“不,”江牧歌搖了搖頭,卻又點點頭:“我的確曾在相府三年,可我是……”
她伸出指尖,靠身體遮擋,幾乎是不著痕跡的在皇帝手心寫下兩字。
都知她聲音小,韓沫沫也聽不清她對皇帝說了什么,繼續(xù)道:“皇上,臣女有證人?!?p> “什么證據(jù)?”
“因江牧歌身份低微,三年來,的確從未出現(xiàn)在任何宴會上??身n家家奴都知道,江牧歌是我娘收的養(yǎng)女,我所言句句屬實?!?p> 皇帝笑著搖了搖頭:“韓小姐,刑部辦案,家中家奴均算不得證人。”
“不止這些證人,”韓沫沫見皇帝態(tài)度緩和,頓時有了幾分把握,“今日春日宴,夫人小姐們都是證人。何況,如若不是韓家收到了邀請函,江牧歌何故有資格前來表演?”
劉氏已經(jīng)和她統(tǒng)一口徑,今日韓沫沫賭的,就是江牧歌不敢將她和雍王的關(guān)系說穿。
事實的確如此?;实凵畈灰姷椎哪抗饴湓诮粮枭砩?,她卻仍然一言不發(fā)。
皇帝的口氣立即變了:“為何不認(rèn)韓家?”
韓沫沫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上。
她沒想到皇帝會問得這么細(xì)致,生怕她不認(rèn),非要拉著所有人把事情像昨日一樣破罐破摔,全部抖落出來。
即使江牧歌暫時沒有證據(jù),可她的血緣本身就是最大的證據(jù)。
如果她要硬靠著面見皇上要回自己在韓家的名分,回到韓家,那韓沫沫也毫無辦法。
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江牧歌細(xì)弱的脖頸上。
一個說不好,她便是犯下了欺君的大罪。
當(dāng)然了,即便是說好了,事情鬧到了這地步,也絕不可能再重獲皇帝一絲一毫的好感了。
“陛下,”江牧歌緩緩屈膝跪下,“民女習(xí)舞,不是什么高明的愛好。三年來不參加宴會,亦不愿為韓家丟人。”
忽然,韓真廉大步上前道:“沒什么丟人的。陛下,家里確實對不起牧歌,一直以來不帶她出入任何宴會,還總說她上不得臺面??赡粮栉丛鲥e什么,剛才不敢認(rèn),也是害怕了。陛下若要治罪,請治臣之罪吧。”
他“噗通”一聲便跪,以前皇帝親口免去了他的禮節(jié)的,如今都違反了。
見韓家人一個個在眼前跪下,皇帝面上逐漸不好看起來。
韓真廉卻視線堅定地望向皇帝。
江牧歌為了韓家的名譽(yù),就這么認(rèn)下了自己是養(yǎng)女的事實。比起她的識大體,韓沫沫的行徑簡直為他所不齒。他再也違背不了自己的本心。
事已至此,他也不好拆穿韓沫沫,只能盡力維護(hù)江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