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空蕩的城市
她走出手術(shù)室，這次檢查很短，出來時醫(yī)生有些沉默。
林青折問道：“醫(yī)生，這次手術(shù)成功率……大嗎？”
醫(yī)生思考了一會：“其實，說不上大，當(dāng)然，你也別慌張，這屬于一個正常情況，畢竟這種手術(shù)，很難說幾率大。”
林青折看了眼一旁柔弱的江余音，他說到：“沒事，相信您的，但還是請您……”
醫(yī)生揮手拒絕：“我明白你要說什么，但我只能說，我盡全力?！?p> 他的經(jīng)驗很多，類似的話聽了很多遍，見過了很多類似的事，有威逼利誘，有跪地昂求，每一次，每一次都讓他倍感痛心。
尤其是失敗在他的時候，他會沉默的看著這些圍著的病人，心中的自責(zé)往往會讓人內(nèi)心崩潰。
但這種自責(zé)不會消失，而是會影響下一次手術(shù)，影響下一次面對同樣狀態(tài)的病人，和滿懷擔(dān)心的家屬。
他曾一度抑郁，也曾離職，但一些病人需要這份救贖，哪怕只是當(dāng)作一抹黑夜的微光。
林青折點頭，他明白此刻只能去選擇相信，相信這個不高的幾率。
“我……我哥還回得來嗎？”江余音走進手術(shù)室前止步，回頭望向林青折，聲音柔弱清脆。
林青折沒說什么，只有沉默。
江余音微微張嘴，而后抿抿嘴唇，接著轉(zhuǎn)頭走進手術(shù)室。
“我會等他回來的?！?p> 林青折看著手術(shù)室的門關(guān)閉，門牌從綠色的空閑變成了紅色刺目的手術(shù)中。
他坐在外面，看著四周焦急等待的人，自己手中這張卡莫名的沉重。
這些日子……他一定不好過吧。
手術(shù)時間很長，林青折在默默等待中仿佛置身某一處地方，似乎是個婚禮現(xiàn)場。
面前是瀟灑的江浩州穿著西裝，他身旁是葉姊，葉姊挽著他的手，江余音在他們身后蹦蹦跳跳。
云蕭靜從一輛車上下來，帶著一束潔白的花，巧笑嫣然。
周景沉牽著彬彬有禮的陳瓊雨，口中炫耀自己多掌握的一門外語，陳瓊雨手中拿著兩把傘，身形靠著周景沉，笑容甜膩。
楊群囈口中吃著冰糖葫蘆，時不時還懟身旁的弟弟一句，她弟弟也竭力反抗。
陳妥難得穿的正式，但一直玩弄一旁李婷燕的頭發(fā)，楊竹兩兄弟尋找各種美食。
這時他們忽然都看向林青折，而后一陣掌聲如潮水。
原來這場婚禮的主角是林青折，他是新郎。
這時燈光忽然閃爍，林青折猛然回頭，一個穿著潔白婚紗的美麗女子向他緩緩走來。
是蘇知簡。
這是場夢，一場極美的幻夢。
林青折睜眼，原來時間已經(jīng)過去一兩個小時了。
可是還沒結(jié)束，醒來是因為一旁有人痛哭，這種氣氛傳染了很多人。
這時一個護士走來：“先生，這是江余音女士截止目前的醫(yī)療費，包括本次手術(shù)的?！?p> 林青折看了眼單子，整整六十萬，他很難想象江浩州用這短短幾個月半年時間怎么湊齊的……大概這中間的苦，或者別的干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
林青折將卡放在上面刷了下，顯示余額六十五萬。
而后填了密碼，余額便只有五萬。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林青折還在等待，等待江浩州，等待江余音。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
林青折看見眼前的手術(shù)室鐵門忽然打開。
而后溢出的光鋪滿林青折面龐，如一道照亮深淵的光。
出來一個醫(yī)生，他揮了揮手，如同撫慰凡人靈魂和軀體的天使……但手套上沾染的血不小心濺在林青折臉上……
深夜，晚風(fēng)帶來雨滴。
寒夜的雨淋透世界，人們的手機和路燈成了街道的光芒。
斑馬線上壓過車輛，樹枝帶著樹葉被風(fēng)吹落。
來來往往的醫(yī)院門口，那里坐著一個人。
一個等待著朋友的人。
坐在臺階上，風(fēng)聲鶴唳。
雨水打在他臉上，浸濕了他的衣衫。
無數(shù)的人從他身旁路過，偶有回眸。
一個小孩忽然走來，遞出一張紙說道：“哥哥，別哭了?！?p> 林青折怔怔轉(zhuǎn)頭，接過紙，而后露出個難看的笑容，聲音略有些顫抖。
“我沒哭，這只是雨而已?！?p> 小孩撓撓頭，似乎有些不理解。
“那哥哥你明明拿著傘，為什么不打傘呢？”
林青折手中拿著蘇知簡送他的傘，但今夜這把傘的主人還是杳無音信。
林青折嘴唇被自己咬破，繼而強顏歡笑的說。
“因為傘太小了，只能遮住我頭頂?shù)挠?。?p> “不懂，哥哥再見，我要去換藥了。”
小孩搖頭，跳著進醫(yī)院。
這時林青折才看見那個小孩的腿……是一個假肢。
漆黑的夜，由這座城市的萬家燈火點綴，由這里的行人聲音讓其不在沉寂。
雨越發(fā)大了，這時，一輛黑色的車在雨中停下，昏黃的路燈和馬路映襯它的影子。
一個男人走下車，他穿著黑色大衣，抱著一個盒子走下來。
林青折在雨中看清楚了這一幕。
微微起身，卻無力坐下，那名男子步伐在積水里反射。
他將盒子遞來，沒說什么。
林青折看了眼男子，用盡力氣打開盒子。
一枚被血浸壞的手表，一盒沒抽完的煙。
林青折愣了好久。
而后無力抬頭問道，聲音顫抖而平靜：“還有別的嗎？”
那人說道：“還有一些……碎的，他死前在車上告訴我的，帶點東西回去，不要讓你們一直等，不要一直等一個幻想，或者一個可能?！?p> 林青折看著這只表，將它放在一邊的死亡通知書旁邊。
而后打開這盒廉價的煙，居然還剩幾根。
黑衣男遞給他一個打火機。
遞了后，林青折問道：“……他的剩下，在哪？”
黑衣男走向車子，搖頭說道：“好像是燒了，好像埋了，不清楚?！?p> 遠去的車影，濺起水花。
近處的人，淚如雨下。
林青折雙眼通紅，這么久，這個盛夏，這幾個月的一切，如一堆干草，點點火星就燃盡。
他顫抖伸出手，拿出一根里面的煙，嘗試用打火機點燃。
但雨水將它浸濕，雨中點煙，本就可悲。
一次一次用力的摁打火機，一次一次。
直到他抱著腿，頭抵在腿上面，低聲的嗚咽傳向四周。
引來無數(shù)人回眸。
林青折內(nèi)心終究是崩潰了，可怕的孤寂傳遍這顆已經(jīng)冷透的心。
明明……明明他已經(jīng)放棄那么多了??！他二十歲，一個正值青春風(fēng)華的少年。
在這個世界，他應(yīng)該……挺冷的吧。
這算什么？追逐一場破碎的幻影，明明他都用自己的命去換他心中唯一的光了啊……為什么？連這道微弱的光都隨著消逝。
這時，一個護士端來電腦。
她將電腦放在林青折面前。
這是江余音為數(shù)不多的東西，理論今夜帶走的。
林青折這時看見桌面那個加密的視頻打開了。
原來……這是時期解鎖。
林青折顫抖的打開視頻，里面果不其然的是江余音。
她坐在病床，背后是凄白的墻。
“哥！你看到這個視頻，對的，就是網(wǎng)上看到的那種……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在了吧?！?p> 林青折不禁捂嘴，她……原來一直堅信她哥會回來嗎？
可是……世間常讓人失望。
“哥，我知道，你一定很傷心很傷心，但不要太傷心吧，我本來就不應(yīng)該活這么久的，不是你的話……我大概早就躺在一個罐子里了，但哥哥……其實你自己總是會忽略些東西，比如哥哥你喜歡的女孩子，比如你的一日三餐。”
“我知道你對我好的，真的，我不在了……哥你就一定要好好的生活，不要因為我而難過，我的一生就這樣了也不遺憾，因為此生遇見你?！?p> “所以，哥你啊，每天吃多點，打扮好點，不要像之前一樣，頭發(fā)又亂，胡子又長的，你要好好找個女朋友，和她有段甜甜的戀愛，然后結(jié)婚，生個可可愛愛的孩子，對了，你也要好好工作，給自己一個好的生活?！?p> “不過，不過也可以用一點點時間，來想想曾經(jīng)一個乖巧，可愛，善解人意的妹妹哈?！?p> 這時門口輕響。
她連忙說。
“不行，醫(yī)生來了，最后說一句?！?p> 她忽然笑了笑。
“哥哥，在我不在的日子里，一定要好好生活?！?p> 林青折看著屏幕，反射的光照在自己臉上。
多可惜啊。
你哥哥沒看見這個視頻。
你哥哥也沒好好生活。
這時，林青折回眸身后看著身后車輛來往的馬路，看著身后萬家燈火，看著身后來往人群。
看著生活過城市。
這座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城市，莫名的……
有些空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