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山
陰葵山方圓數(shù)十里終年覆蓋著積雪,雪峰被深鎖云層,時隱時現(xiàn),遠觀宛如一條銀蛇盤亙在山間,甚為壯觀。
陰葵山腳下山坳有個安源鎮(zhèn),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安寧祥和,宛如世外桃源。
陰雨霏霏,連日不斷。
雨水順著房檐滴落,地面上小坑洼內(nèi)積滿了水,但這日的安源鎮(zhèn)卻格外熱鬧。
“鏘鏘~噔~鏘~”
皮影師父操縱著獸皮做成的剪影,投影在前方的白布上,皮影敷彩精致,雕刻玲瓏,活靈活現(xiàn),再配合歌腔,打擊伴奏,令人拍案叫絕,人群中不時傳出喝彩聲。
“時辰到!上山!”
也不知哪里傳出一句,熱鬧的人群立時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遠處走出一群道士,吹打念經(jīng),其身后則有八個力工抬著個八仙桌,桌面豎立一面草席,席子前擺著個三足香爐。
爐內(nèi)燃著一簇檀香,裊裊青煙飄出。
而爐子更前面則是豬頭、牛頭、羊頭,其旁更有一捆紅繩子綁著的稻穗。
“三拜!”
領頭的道士,扶正衣冠后,直接叩拜在地,開始誦讀祭文。
而八仙桌周圍,無論是看皮影戲的、趕集的、亦或是本就跟在道士身后的前呼后擁,都跪倒在地。
三叩之后。
隨著道士口中喊出:“禮成!”則又鳴鑼、吹打起來。
不過圍觀鄉(xiāng)民卻自發(fā)的讓出一條道來。
不遠處,走來約莫三十來個年輕壯漢,面帶喜色,但卻有幾人有些不情愿。
沈韓就混跡其中,他是今年被選上‘親近’山母娘娘的人。
而這上山典禮也是除卻除夕這等節(jié)日外,安源鎮(zhèn)最熱鬧的幾日之一,一年兩次,他是第二批。
聽說山母娘娘可是天上梨山老母座下弟子,來給這安源鎮(zhèn)送福哩!
沈韓可在山母娘娘廟遠遠瞧見過,那山母娘娘坐紅色蓮花臺,身穿著花紋黑長裙,一手持金色長鞭,一手持銀色花簪。端的是福澤廣大。
祭祀這位山母娘娘后,可保這安源鎮(zhèn)一整年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
這可都是祖祖輩輩一代一代口傳下來的,沈韓不知道真假,但自他記憶里安源鎮(zhèn)也沒怎么遭過災,想來還是有用的。
說是‘親近’其實就是一群人,繞著數(shù)里外陰葵山山腳走上一圈便是,因為這陰葵山正是山母娘娘神祇所在。
不過沈韓對此倒是持有幾分疑問。
‘親近’過山母娘娘后,雖大部分人都會受福澤庇護,從此多福多壽,但人的性情卻有可能發(fā)生改變。
前面隔了兩道街的葛大叔,年輕時吃苦能干,無論多苦的營生,從不會從他嘴里聽到累。
被山母娘娘親近后,整個變得冷酷絕情了許多,不如往日里和善,但也因此另有一番機遇,從此皮草營生順風順水,再也不用靠吃苦力氣為生。
鄰巷子里的周大夯,從小生的體弱多病,身似蒲柳,自從‘親近’過山母娘娘后,整個人變得虎背熊腰、百病不侵,聽說能半天抗七、八十個麻袋哩!足足抵得上平常人兩三個。
這倒不知是福還是禍了。
可是性情變了,那還是原本的自己么?沈韓捫心自問,他是有些抗拒的。
但看著周圍一片喜慶,鄉(xiāng)民們個個喜笑顏開,他又一時不好判斷是不是自己想的有點多了。
“韓兒,韓兒......”
沈韓正走在人群中思索,卻突然聽到有人在呼喊自己。
轉(zhuǎn)頭望去,才發(fā)覺是自己的娘。
“娘”
沈韓快走幾步,一把握住了老娘的手。他自幼喪父,全靠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長大,對老娘的話,從來都是說一不二。
“要是我在陰葵山上轉(zhuǎn)了一圈,下山后不認識老娘了,那可如何是好?”沈韓看著自家老娘那一頭花白的頭發(fā),不由得想到。
“娘,我還是......”沈韓之所以不愿‘親近’山母娘娘的原因,便是如此。
“啪~”
沈娘見沈韓這副模樣,當場給了他一個大嘴巴子。
“韓兒,你怎么事到如今仍然執(zhí)迷不悟,在家里怎么跟你說的,‘親近’山母娘娘那可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p> “你若是還一意孤行,那便別認我這個娘了!”
“娘,你這是說什么話,孩兒還沒讓娘過上好日子,怎么能......”沈韓兩眼淚花,模樣委屈。
沈娘見此,也落下淚花,捧著沈韓臉頰:“好孩子!好孩子......”
沈韓將雙拳一握,遙看向陰葵山:“娘,你放心,孩兒會聽你的話的,會好好聽話的?!?p> 三十余人在眾鄉(xiāng)民前呼后擁中,走進陰葵山。
天色陰沉,雨不知何時又大了些。
......
“來,看一看,瞧一瞧了。”
“臭豆腐嘞,不臭不要錢!”
“磨剪子嘞~戧菜刀~”
街面兩側(cè)小水洼內(nèi)還有積水,黃土泥上留下幾道錯綜的車輒印,零碎的腳印遍地可見。
顯然不久前,這里才下過一場雨。
陸修遠走在安源鎮(zhèn)街面上,這里人聲鼎沸,人來人往,到處一片祥和,根本就不像有妖魔的跡象。
“師兄,你說這該從哪里入手?”陸修遠一扭頭,剛才還在其身側(cè)的江闕沒了身影。
嘆了口氣,陸修遠朝遠處望去,果然......
一身穿白袍,手持折扇的男子,正一只手攔在姑娘面前,笑臉盈盈:“好香??!姑娘,這位姑娘,在下沒猜錯的話,應該是蘭花香。”
女子本欲轉(zhuǎn)身走,但見眼前公子風度翩翩,遂開口:“錯了公子!是桂花香!”
江闕一愣,隨即又笑了起來:“不可能!絕對是蘭花香!”
“是么?那公子再靠近些聞一聞......”女子嬌羞的捂著嘴。
“哈~”江闕伸出手心慢慢靠近。
而女子也極為害羞的將柔夷伸出。
眼看二者即將接觸,江闕突感身后一股巨力,被生生的向后拉扯了幾丈遠。
“修遠,你這是干什么?”江闕一臉不悅,“沒看到,我正在調(diào)查安源鎮(zhèn)的事情么?”
陸修遠:“......”
陸修遠看著眼前中藥鋪,一陣無語,門口一塊牌匾,寫著幾個字:“本店新近菊花茶一批,欲購從速。”
就這還蘭花、桂花的,一陣推挪,那女子身上脂粉氣那么重,一看就是勾欄畫舫里跑出來的,也虧得師兄銳眼識人,能在這茫茫多的人群里,一眼就發(fā)現(xiàn)。
“師父來之前可著重交代了,讓你......”陸修遠掩著嘴,悄聲說道。
江闕一臉不耐煩:“好了,好了,知道了?!?p> 而后又露出笑意朝著,遠處的女子點頭哈腰打招呼:“改日見呦!”
隨后,江闕一臉的嚴肅:“師父說的‘必須放下身姿,跟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嘗辛酸苦辣......’這句話,你可知道是什么含義?”
“我當然知道,那是要......”陸修遠隨口就答,這句話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不,不,你絕不知道!”
誰知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江闕連連搖頭否認。
“來吧!讓師兄教你怎么要嘗酸甜苦辣?!苯I搖著折扇,前走幾步,來到一處瓜攤。
抱起一西瓜,拍了拍。
“咚咚咚!”
“你這瓜飽熟么?”江闕問道。
“客官,瞧您說的,我一賣瓜的,還能賣您......”小販見來客人了,不敢怠慢,迎著笑臉。
“打開,就要這個了?!辈坏刃∝溦f話,江闕便將其放在攤子上,用折扇一指。
“行嘞!”
小販面露喜色,將瓜放在砧板上,‘唰唰唰’幾刀,均勻的將瓜切分。
瓜瓤鮮紅,汁水四濺,不用嘗便知香甜可口。
江闕隨手拿起一瓣,放在嘴里,連聲稱道:“恩,不錯,不錯?!?p> 將瓜吃完,隨手將瓜皮丟在了旁邊不遠處,賣臭豆腐的腳下。
那人正欲生氣,卻又聽到江闕開口:“來兩份臭豆腐。”
“得嘞!”賣臭豆腐的小販,登時轉(zhuǎn)怒為喜,從鐵板上翻著臭豆腐,加入蔥花等各種調(diào)味料,用紙包了起來,遞給了江闕。
“咦!”
江闕一臉的嫌棄,卻還是吃了一小塊。
“走吧,到別處去瞧瞧?!睂χ懶捱h開口說道。
“哎~等等,客官可還沒有付錢呢?”賣瓜的小販,本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這會兒聽說江闕要走,急忙攔在江闕身前。
誰知江闕把臉一橫:“你去打聽打聽,爺下館子都不掏錢的,吃你幾塊爛西瓜,還敢給爺要錢!”
“不給!沒有!”
旁邊賣臭豆腐的一聽,直接慌了,也連忙跑出來:“這位客官,你剛才可是......”他指著江闕手中的臭豆腐。
“你這臭豆腐沒那味!沒錢!”江闕說的理直氣壯。
兩個小販登時慌了,敲鑼打鼓,吆喝著,讓周圍鄉(xiāng)民主持公道。
陸修遠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下意識間后退了幾步,轉(zhuǎn)身欲走。
卻被江闕牢牢箍住了手臂:“別走!等等師兄就讓你體驗體驗酸甜苦辣的滋味?!?p> 陸修遠一臉苦色。
“什么事?是何人在此喧嘩!”
不遠處走來一穿著褐色長衫的人,他身邊前呼后擁圍了七八個,看模樣應該身份地位不低。
“呀!你是何人?別急讓我猜一猜,瞧你這副模樣,要是生在海里......”江闕有些詫異
“生在海里怎樣?”那人有幾分著急。
“最起碼也得是個丞相!”江闕幽幽開口,朝著陸修遠鞠了一躬,“你說對吧!公子?!?p> “你......”
那人當場暴怒,臉直接紅了。
他弓著個身子,向前伸著脖子,探著頭,吹胡子瞪眼,倒還真有幾分像龜丞相。
“這個刁奴!給我拿下!還有這人,還公子?我倒要瞧瞧是哪家的公子,竟敢如此辱我!”
“給我拿下!”
陸修遠一臉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