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心思你別猜(1)
“哈?”夏枯的疑問聲不斷拖長,還轉(zhuǎn)了幾個小調(diào),直到上氣不接下氣了才停下,可心底仍舊仿佛有什么東西踐踏過去,把本就遍布瘡痍的缺口再造溝壑。
“龍?是我理解的那個龍嗎?”
夏枯愣了愣,用手指比劃著,芬格爾配合的點了點頭,林舟眨巴了下眼睛。
在短暫的沉寂后,夏枯伸手道:“那啥,咖啡能續(xù)杯嗎?”
……
這回把冰咖啡換成了溫?zé)岬臒o糖拿鐵,像是老干部一樣雙手捧著,坐在他身邊的林舟甚至能夠聽到少年咽下口水的聲音,盡管他在聽到那兩個天方夜譚的“屠龍”二字后也是嘴角忍不住抽動,好在他天生不是一個把心情外露的人,在豐富的內(nèi)心活動也僅僅是一個人體會。
不過這當(dāng)然逃不過芬格爾的眼睛,他看著兩個男孩只想感慨是不是時代變了,原本準(zhǔn)備好的避免他們跳車,還特地讓裝備部的那批瘋子臨時給這一班列車做了手腳,看來是也不太需要了。
“真是的,一個個都像是托孤一樣拜托我,也不知道我是造了什么孽,攤上你們幾位主?!备拐u歸腹誹,但芬格爾還是帶著那副沒心沒肺的笑臉接著給兩個少年介紹。
“喏,并不是所有的專業(yè)都是建立在科學(xué)的基礎(chǔ)上,‘科學(xué)’一詞源自拉丁文中的的‘Scientia’即‘知識’的意思,你們知道古希臘時期的三賢對吧?”
“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林舟搶答,“但希臘文中是沒有科學(xué)這個詞的。”
“Bingo!古希臘把所有的學(xué)科都統(tǒng)一稱為‘科學(xué)’,也就是知識,直到后來的哲學(xué)家孔德將學(xué)科分類了才將自然科學(xué)和哲學(xué)劃分,但無論是哪一種,他們都只是研究屬于浮游在歷史表面的東西,而我們卡塞爾學(xué)院所研究的專業(yè)……”芬格爾突然拍案而起,大手揮向身后的古董書架上整齊的精裝古籍,“這些書全都是以拉丁文寫就,《龍族譜系學(xué)》、《龍與言靈術(shù)》、《龍族血統(tǒng)論》……人類千年的歷史里,從來都藏著關(guān)于龍的歷史,無數(shù)代人尋找龍、研究龍,而我們學(xué)院便是其中的魁首,你們來了咱們學(xué)院以后呀,到時候就可以挑挑那幾門煉金工程學(xué)、魔動機械設(shè)計學(xué)什么的,我可以給你們開后門?!?p> 芬格爾一邊說一邊眨著眼,當(dāng)上教授以后唯一的好處就是再也不用為自己的學(xué)分而奔波勞累,甚至可以通過“網(wǎng)開一面”來拯救不少步他后塵的可憐學(xué)生,至于如何網(wǎng)開一面,3000塊不二價!果然老祖宗沒有騙他,書中自有黃金屋,啥?這不是德國的諺語?Who care?
不過顯然林舟和夏枯二人對開后門這個便民服務(wù)并不大感興趣,只有夏枯端著咖啡的手不停啪嗒地發(fā)出顫抖聲。
夏枯湊到林舟耳根邊上,終于是膽大起來,“我最近以為是我瘋了,現(xiàn)在我看出來了,原來是因為我一直沒看清這個世界的本質(zhì)?!?p> “覺悟真高,不愧是S級!”芬格爾贊許道,“沒錯,在你們所不知道的歷史中,屠龍的早就是人類畢生的事業(yè),但正如我們提及的血統(tǒng),只有混血種才會背負(fù)起這屠龍的使命,保持這個秘密。不過這本來都是血裔家族要干的事兒,可誰叫他們和龍族死磕太猛了,現(xiàn)在基本都是嗝屁了,留下的也都是愛搞些權(quán)利斗爭,又或者就是空有血性、空有腦子的老古董……可惜了我們親愛的昂熱校長,現(xiàn)在還在病房里躺著?!?p> “等下,什么叫在……病床上?”
“哦,我們敬愛的昂熱校長因為三年前遭遇了疑似龍王的偷襲,現(xiàn)在還在病床上,醫(yī)生說他現(xiàn)在最好的情況就是成為植物人……好吧,還是不聊這些不高興的事兒,現(xiàn)在校長由副校長頂上了,順帶一提,副校長和我關(guān)系就跟親哥倆!”芬格爾剛剛流露的幾分懷念還沒停留太久,就換出一副爺背后有靠山的拽里拽氣。
“喂喂喂,且不說什么嗝屁的龍族家族,你們校長現(xiàn)在都躺在床上變成植物人了哎,還跟我談?wù)撌裁赐例?,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啊,是你們西方教育里‘勇者屠惡龍’的故事已經(jīng)這么深入人心了嗎?”
夏枯逐漸意識到自己卷入了事情當(dāng)中,那個什么樹先生,這個什么卡塞爾學(xué)院,就是一群想要叫他走上這條路的瘋子嗎?自己犯了什么失心瘋才會相信這些人,真的要聽他們的話拿上刀劍,帶上魔法,然后去做那個屠龍的英雄?最后換來的是攤在床上當(dāng)一個植物人還是說找個小木盒當(dāng)自己的墳……
“拜托哎,這不是現(xiàn)實世界嗎?”所有的疲倦和興奮在一瞬間爆發(fā),他身邊的林舟似乎也有些扼制不住內(nèi)心的震撼,夏枯有些苦中作樂地想著,老林這回也繃不住了……可他順著林舟的眼神看過去,原來芬格爾趁著起身的時候已經(jīng)拉開了墻上的帆布,巨大的油畫露出全貌,猙獰的畫面暴露在眾人的呼吸下,帶著磅礴生命力的威壓。
那是屬于傳說中的生物,龍。
“我……”夏枯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幅油畫,此刻畫布上斑斕鮮艷的色彩正像是活過來,鐵青色的天空被火焰點燃,厚厚的云層下墜,像是飛蛾撲火般奔赴去那一株天地間唯一的、枯死的古老樹木,天空皸裂,荒原破碎,黑色的巨龍從血海骨山之中飛騰而起,雙翼上掛滿的骷髏發(fā)出呼嘯的哭聲,夏枯聽見那吼叫聲中的嘶啞和憤怒。
嘶!
畫布上裂開一個巨大的口子,黑色的巨獸背后長開鮮紅的膜翼,夏枯甚至能看清上面密密麻麻交織如網(wǎng)的血管,金色的豎瞳里曼陀花正開得無比耀眼,他甚至能夠聞見到黑龍張大的血口中那一股硝煙還未散盡的腥味,噼里啪啦發(fā)出燃燒聲的古樹和尸骸在火焰中化作灰燼,那是尚未休止的黑色火焰,是隸屬于王的怒火,生生不息。
“龍?”夏枯第一次感受到生命對生命的壓迫感,從前的世界中,無論是數(shù)以噸重的巨鯨,還是蘊藏劇毒的蛇蝎,這些生物都永遠(yuǎn)停留在叫人以表象的情緒里頭,或是震撼,或是害怕,可都不會有像是它一樣,跨越了食物鏈而早就的威壓,如果非要有一個解釋,那或許真的像是芬格爾說得那樣……
“這就是血脈的壓迫。黑龍之王——尼德霍格,歷史上真正最古老最位時間最久的皇帝,但他死在了自己的王座上,而作為他屬臣和奴隸的人類,卻為殺死他而不斷地歡呼亢奮著……這就是你從今天起要面對的世界了,一個有著龍族歷史的世界!”樹先生不請自來,他的登臨讓時間再度凝滯下來,油畫回到最初的樣貌,一切都像是沒有發(fā)生過。
火車隨著呼嘯聲鉆入隧道,宛如電影暗場,所有的燈光重新為他們亮起,火車的豪華車廂中,林舟和芬格爾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樹先生正端著那杯拿鐵咖啡坐在他對面,一邊往杯子里加糖一邊吐槽:“說起來我以前一點都不喜歡咖啡和酒,我覺得快樂水是最好的選擇,或者營養(yǎng)快線,因為網(wǎng)吧里只賣這個?!?p> “所以你也是……龍嗎?”不知道為什么,相比起那撕開畫布而出的黑龍,夏枯覺得眼前的男人陌生得更像是一條古龍,同樣的壓迫感化作濃郁的霧氣氤氳在車廂內(nèi)。
“我說過的,這個答案,我也一直在找尋……”男人淡淡地說,“畢竟身份這種東西對誰都重要,如果一個人連他是什么都不清楚,那死了以后墓碑被冒名頂替了都不知道……不過或許現(xiàn)在我就可以告訴你我的名字了,你叫我路明非就好了!”
“路明非……”夏枯低聲重復(fù)了一遍。
“許多年以前,有個小孩寫了這樣一個故事:從前有條惡龍為非作歹,荼毒村莊,村子里的長老們找來了十幾個英雄去挑戰(zhàn)惡龍要么以失敗告終,要么就是半路逃跑,因為惡龍可以恢復(fù)生命,甚至復(fù)活,打敗他就像是天方夜譚……好像村子天生就該受惡龍荼毒,可長老們不信邪,他們找來了一個新的勇者,這是個愣頭青,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拿著寶劍騎上白馬,奔著那個長老們編織的‘城堡’里去解救公主,他砍瓜切菜斬六將,閃轉(zhuǎn)騰挪鬧天庭,長老們找對了人,這是最強的屠龍者,他甚至不止一次打敗過巨龍,可這次不一樣……
愣頭青來到城堡里頭,里面是龍去樓空,就當(dāng)他以為惡龍?zhí)优芰?,世界和平了,他能夠和公主在一起的時候,所有的村民都在歡呼聲里奔赴過來,帶著刀槍和火把,說要聲討他。
惡龍沒有了,公主是假的,而愣頭青沒有像是惡龍那樣可以恢復(fù)生命,可以復(fù)活的能力,他只能被鎖在城堡,日復(fù)一日地舔舐著身上的傷口,他都快忘了自己當(dāng)初來的目的和約定……”
路明非講完故事就抬起他亂蓬蓬的腦袋來,他詢問道:“怎么樣,這個故事寫的還好吧?”
夏枯難得認(rèn)真思考了一下,“湊合,就是有點老套又有點創(chuàng)新的感覺……話說這個小孩該不會是你吧?”
路明非笑著搖頭,“不,是個朋友寫的,他很喜歡寫這些故事,他喜歡事情朝他希望的那樣發(fā)展過去……但很多事情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哪怕你是生活的編劇。”
他像是有些疲倦,胸口的那個大胸妹子圖案和他的肩背一樣垮塌下去,夏枯覺得自己這時候最好是保持沉默,盡管他有一肚子的苦水想要吐露,但路明非顯然比他更加孤獨,就像是當(dāng)初第一次的見面,男人的孤獨如地底下涌出的泉水,無聲中快要淹沒滿整節(jié)車廂。
可他們就如此保持著,男孩的心思你別猜,這是男人之間的默契。
夏枯想起自己看過的一本書,《一把雨傘給這天用》,里頭講了個頹廢的中年男人在濃霧中穿行,走過海灘、街道,回到房間和自己坦白,小說里有一句經(jīng)典的臺詞“生命只不過是一個長長的雨天,而身體是一把給這天用的雨傘”。
這是一句俗不可耐的話,但似乎很適合說給路明非聽,夏枯覺得他就像是沐浴在那條叫尼德霍格的黑龍被殺死的那場血雨下的旁觀者,他被巨龍之血附了身,他缺一把真正的傘。
“好了,你該回去了,芬格爾比他看上去得要更靠譜,林舟也會幫助你的,但無論如何,他們都也有自己的故事……如果想在這個世界里走得更遠(yuǎn),最后也只能靠自己?!甭访鞣禽p輕地拍了拍夏枯的肩膀,身體變得透明起來。
“你選我的原因到底是為什么?”
“……”路明非笑了,“理由什么的果然很重要呀!沒有合適的理由話,連欺騙自己說不在乎都沒法做到了……圣誕節(jié)快到了,就當(dāng)是送你的圣誕禮物吧!”
夏枯心道這大夏天的距離圣誕節(jié)還不知道有多遠(yuǎn),但路明非單單是搖著手臂作告別,像是在說:“男孩的心思你別猜”。
……
芬格爾的手掌在夏枯面前揮擺著,夏枯眨巴著眼睛愣神,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的咖啡已經(jīng)喝完,他悻悻地問道:“這是干嘛呢?”
“你可總算是回過神來了,車進了隧道你就一直愣神,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會對這幅畫產(chǎn)生靈視……”芬格爾攤了攤手,算是松了口氣,“你要是不醒來,我們可都快要到卡塞爾學(xué)院了?!?p> “靈視?”
“對呀,就像那個催眠面試一樣,其實本質(zhì)相同,混血種天生的基因,和你會母語是一個概念,簡單來說就是精神和龍族的事物產(chǎn)生了共鳴,就比如我說這句話:‘贊頌我王的蘇醒,毀滅即是新生?!佟?p> 夏枯聽見一連串從未聽過的卷舌音從對方嘴巴里迸發(fā)出來,這是一種難以想象的發(fā)音方式,渾濁嘶啞的聲音中帶著君王般的威壓,仿佛教堂的鐘鳴。
夏枯呆滯地聽著對方的聲音,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他堅硬地扭過頭,果然林舟默默地將那段聲音翻譯了出來:“‘贊頌我王的蘇醒,毀滅即是新生?!?p> 他點著腦袋,跟著道:“啊對對對?!?p> 芬格爾瞇起眼睛,看著眼前這只小狐貍,盯得夏枯有些發(fā)慌,芬格爾一拍手掌,激動地道:“只要培養(yǎng)好你們倆,我的教授評定就一定能拿下了,嘿嘿,看來我當(dāng)這么多年的好師兄還是值得的!給我挑了你們倆……”
似乎是很滿意自己的兩個學(xué)生,芬格爾高舉著手里的杯子,一口氣再干完一杯熱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