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過往(1)
『斯瓦爾巴,它的名字是‘冰冷海岸’的意思。當16世紀荷蘭人巴倫支第一次踏足到這塊位于歐洲邊陲,北極圈內的群島后,只是感嘆他涉足在這樣一個幻想中的“遠方”,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傳奇。
這里有四個月不落的太陽和四個月不醒的長夜,還有據說3000頭北極熊,熊口比人口多,斯瓦爾巴的官方網站上就毫不避諱地說,北極熊才是這里的王。而你沒走出一段距離,就會看見路邊插著醒目的標牌提醒你“STOP”,北極熊出沒。
這里還為每一個到訪者送上了一條獨特的法律——禁止死亡,因為這里的永凍土讓尸體無法腐爛,病毒也因此而存活,就像是那個冰山一角的詞匯一般,北極圈下埋藏著人類歷史上數不盡的災厄,那是自然獻給文明的潘多拉魔盒?!?p> 海風吹得人有些僵直,暴風鹱在一聲聲失重的海浪里索性乘風翱翔,寒冷是這兒的??停杂梢彩?。阿巴斯回味著午餐里那份蘋果汁的氣味,海雀飛快地煽動翅膀呼啦啦地貼服過海平面,自他頭頂掠過。他略微停頓環(huán)視左右,視線向北,海面上跌宕起浮冰,在遠處可以依稀望得見冰川,來到這兒的有不少旅人,如果運氣好,便能目睹冰川碎裂入海引發(fā)的轟鳴。
朗伊爾城是斯瓦爾巴群島的首府,是最接近北極的可居住城市之一,只有2000名常住居人口,在這兒開一間酒館實在不是什么好主意,這是酒館老板的原話。老板是個俄羅斯人,這座隸屬挪威的島嶼里,人口比例更多地反而是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他看著眼前新來的中東面孔,一邊喝著伏特加一邊閑聊,小城里酒館的生意永遠都只是那樣,偶爾會有不少中國人到這兒來旅游,因為“斯瓦爾巴條約”的生效,中國人至今都有權自由出入這兒,但他們只是消費一陣,不會停留。
“那是個神奇的民族,他們活成詩人、旅人,和風一樣。”酒館老板穿著件大衣慵懶地聲音像是只打起哈欠的狗熊。其實朗伊爾城有它特色的啤酒,那是用億萬年冰川水制成的啤酒,入口醇厚,他總愛給客人推薦,但好像只有伏特加才能喝出更多的滋味,他打了個嗝,“真是叫人羨慕?!?p> “那只屬于少部分人,或許更多人的窮盡一生都沒有離開比家更遠的地方,我知道他們有個詞語叫做‘安土重遷’,尤其是那里的老人們?!钡靡嬗诳ㄈ麪枌W院的中文教育,阿巴斯對中國還頗有了解,“來你這兒或許只是其中部分享受人生的有錢人?!?p> “那也不錯,一輩子不用離開家,我母親可不會因為拖著皮劃艇從冰海里上來而覺得我英勇成熟,我母親那個時候蘇聯才結束二戰(zhàn),男女比例失調,到處都是死了丈夫的妻子、失去兒子的母親、沒了父親的孩童……那個時代就是這樣,男人不怕死,女人不愛錢,可戰(zhàn)爭停歇以后每一個女人都希望有個可以結婚的男人當做家庭后盾。幸好,我母親比較厲害,她是那個村子里最出色的女兵,她打贏了其他女人,搶到了我父親,然后有了我……但我離開了那里,在蘇聯解體前,我其實應該算是蘇聯人,但我一次都沒有再回去過……”酒館老板的眼睛里透露著一絲悵然,他坐在昏暗的燈光下,就著面包和伏特加吃完了一些鯡魚,講完了這個生平故事。
門鈴隨著客人進屋而再度被推響,叮鈴叮鈴的聲音清脆了幾聲后又歇停下來。他熟絡地對直呼老板的名字,順便躲過那些蹩腳客丟過來的飛鏢,酒館里又歡騰了幾聲??腿它c了一杯酒就找老友們聚在一起探討起今天的工作和路上碰見的女人,他臨走時不忘對阿巴斯補充道:
“阿爾謝尼總喜歡和新來的客人說他從前的故事,我們都聽出繭子來了。中東小子,我建議你嘗嘗這兒的白蘭地,那是阿爾謝尼從格魯吉亞人那里學來的手藝。”
阿巴斯最后沒有點那瓶白蘭地,而是用рюмок陪老板喝了一杯伏特加。老板說著“沒加啤酒的伏特加就像把錢扔在風里頭”的話,給他又摻了一杯。老板的故事其實很簡短,沒有太多細節(jié)和鋪墊,像是伏特加一樣來得直接而熱烈,把所有的哀傷和懷念都注入在一口里。
他離開時,老板半醉半醒地掏出一張老CD給酒館放起維克多·崔的《Кукушка》,歌曲聲在凜冽的寒風里吹著這個異國他鄉(xiāng)的旅人,他在眾客人的目送下離開那間小酒館,背后是低沉沙啞的嗓音和洞徹靈魂的歌詞。
Песенещёненаписанныхсколько?Скажи,кукушка,пропой!
Вгородемнежитьилинавыселках,Камнемлежатьилигоретьзвездой?
Звездой,Солнцемоё,взглянинаменя,
Мояладоньпревратиласьвкулак,И,еслиестьпорох,дайогня……
阿巴斯就如此晃蕩在城市的邊緣,直到傍晚臨近,他抬起手,陽光就在指尖的縫隙里跳動,他感覺這是三年來第一次如此漫長的一天,卻也是美好的一天,有種重見天日的感覺。
“What's past is prologue.”他念了那一句屬于安東尼奧的臺詞,那是篡奪王權者野心勃勃的臺本,“凡是過往,皆為序章?!?p> ————
一盞燈冷,照出圍在長桌邊上的人影,每個老人都坐在燈光照不見的黑暗里,似乎剛剛褪去身上那層陳舊棺槨中的晦氣。風吹著落葉從玻璃窗外滾落,好像一隊肅殺的士兵沖陣,隨著副校長的疑問,許久都沒人開口說話了,氣氛變得神秘而窘迫,就像是擺放在芬格爾面前的杯中茶水,正不斷往外氤氳出迷離的白汽。
芬格爾見氣氛有些僵下來,默默端杯喝上一口:“還是學院里好啊,感謝各位校董對小人我的上心,帕西先生更簡直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媽的!為什么這家伙還能回來?你們不應該把他先嚴刑拷打再丟入冰窖用我的那些煉金裝備好好捆扎結實,送去喂給龍王嗎?”副校長在椅子上扭動著屁股繼續(xù)嚷嚷,“這次的事情可跟我半點關系都沒有!這家伙要是潑我臟水,我保證第一個清理門戶!”
“別聽這老混蛋惡人先告狀,他私底下罵你們的事我可都是錄了音頻的!阿巴斯那也是個人面獸心的家伙??!跟我說要出去嘆口氣,我一心軟就把劫持了,知道那飛機票多少錢嗎?全是我付的!”芬格爾幾近咆哮道……何止咆哮,簡直是聲淚俱下的訴訟。
“我是好人啊!我這些年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為了我們秘黨的事業(yè)那是拋頭顱灑熱血,基于我的痛心經歷,學生的畢業(yè)率都被我拉高了兩個百分點!那群新聞部的白眼狼,虧我當年還帶他們叱咤八卦,我和你們講,這群王八蛋除了聽我的就是聽副校長的,當晚就是他讓我下去送飯。言靈戒律還碰巧消失了,那家伙的因陀羅能惹嗎!這明擺了就是栽贓!是陷……”
那個“害”字還沒說完,副校長的拖鞋就已經抄在手里沖了過來,中年發(fā)福的弗拉梅爾導師帶著一嘴酒氣怒吼,“我還說是你趁我醉酒偷偷把我蠟燭給滅了,你真是長了德國人的臉,安的是猶太人的心??!還知道栽贓?”
“我只是實話實說!再說當猶太人能讓我發(fā)財我是求之不得!”
“我真為你背負的雅利安人血統而感到恥辱!”
“我才不搞阿道夫那種極端,我堅持人道主義,雖然猶太人的確不討人喜歡,可誰叫他們有錢呢?沒有金錢敲不開的門!我愛死那種感覺了!”
“我真為你家族的先輩們感到遺憾和可恥!”
“那群老頭早就死透了!再說他們可不會瞧得上你這個土生土長的巴黎老頭,說不準他們開著坦克還碰巧路過了你家門口!”
愷撒聳聳肩示意這場家庭倫理劇他已經是追過一遍了,只是沒想到還會有續(xù)集。
這對從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師生簡直就是不分伯仲啊,芬格爾大有青出于藍勝于藍的架勢。愷撒不由在心里為這個老學長鼓起掌來,敬他那始終如一!
當然,這一場鬧劇的發(fā)生還要從幾分鐘前說起,阿巴斯逃困的消息剛被傳出,愷撒就已經安排帕西前去調查,據說帕西說找到芬格爾的時候,這家伙正蹲在奧黑爾國際機場某個安檢口邊上,似乎擺弄著不知拿來的被褥將就。一看到身著西裝的帕西和那一水的執(zhí)行部干員就像是見到娘家人,張開雙手就是奔赴而來,嘴里喊著可想死你了親人們!
芬格爾端起茶水一飲而盡,顯然和副校長的唇槍舌劍讓他嘴皮有些干燥,他喘了口氣道:“我從前怎么沒看清阿巴斯?那個濃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會騙人!還說什么窮,把我全部家當都給搶了過去,轉身亮出美聯航的Global Service,硬是坐著頭等艙飛去俄羅斯!那是我的錢!”
“GS的話我也有。不過阿巴斯的會員大概是來自那個叫做巴布魯的迷弟吧,畢竟那個阿拉伯裔的學生我記得他家里還有那么幾十口油井,花錢大手大腳。”愷撒面不改色道,“但我更愿意相信阿巴斯的逃亡是有目的的,他從來不會是一個任性的男人,他是我認可的人?!?p> 芬格爾腹誹原來愷撒校董你也知道大手大腳,可惡的有錢人?。?p> “可阿巴斯的身份依舊不明朗,尤其是楚天驕的存在,他的的確確存在于學院的灰色名單上,我想每一個元老都清楚這意味著什么,可他消失了,無數的線索都指向他消失在奧丁的尼伯龍根里……而那個存在于路明非認知世界里的‘楚子航’,是他唯一的兒子,也是解開這謎團的鑰匙!”圖靈先生顯然還是執(zhí)著于解開謎題,他從未碰到過如此違背科學的命題,所有人的記憶被篡改,光是接受這個想法就足夠顛覆一切。
“但阿巴斯同樣充斥著謎團,包括那個他從北極帶回來的女孩!所以我們才要將他關押在冰窖里足足三年!”貝奧武夫敲著桌子提醒道,他尖銳的指甲戳進木板宛如針扎豆腐,“如果時間線被篡改了,那他和奧丁一定有著某種必然的聯系!”
“提醒一下,是我們帶回來的女孩?!睈鹑鲂πΓ孕殴饷?,縱使在貝奧武夫面前也從未彎下過他的脊梁,“雪是個聰明的女孩,現在已經讀完了初中,還拿了我們家族的獎學金!”
這話說得就像是過年拜訪家長的飯桌上聊起了自己孩子的成績一樣,貴公子的氣質混合著大家長的韻味,他此時和那只倒在泥潭里的“象龜”或許已經絲毫不差,又或許差在了穿衣風格上,他從來不喜歡把風衣襯里裹得緊緊,仿佛個畏寒保守的學究,更何況這是夏天!
“當然,我知道在座的各位在想些什么,你們現在很緊張?!睈鹑龇畔率种械目Х?,掃視過每一個元老,他是這間屋子里最年輕的校董,卻沒有人會輕視愷撒·加圖索,他的一言一行皆是代表著家族,哪怕是插科打諢,也總該繞回話題:
“這件事情其實很簡單,只要在一切發(fā)生前找回阿巴斯就好了!”他說得輕描淡寫,就像是他相信帕西會順利帶回芬格爾一樣,“老人總是容易疑心,就當是我為各位送上的保心丸。不過我需要一些裝備和人手,最好是些靠譜的孩子,說不準我能順帶著把奧丁拆回來給各位!”
他以皇帝的姿態(tài)俯瞰著在場的眾人,冰藍色的眼瞳里容不下任何污穢,他的決絕果然就像是武士刀那般凌厲直白,他宛如正開在枝頭耀眼的潔白晚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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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
今天開頭的一段我個人還挺滿意,昨晚夜里寫的,今天回家了,逐漸忙碌起來。 感謝大家給我投票QAQ收藏的,感覺有人真棒! 故事即將拉開我的思路,一動筆就改不了的、 希望我能猜到江南的一點構思吧,寫作之神青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