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帝京后，時聿隨意找了個方向，散漫走著。
她沒有目標(biāo)，也不在意方向，隨意到哪里，其實(shí)都一樣。
她一生被信念支持，卻也被其所困。
最初的百姓安康，建功立業(yè)。
后來，是復(fù)仇，仇恨擠滿心中，再多的痛苦她也不在意，只為那些欺侮她的人，得到報復(fù)。
再往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統(tǒng)天下。她望著大夙安康，培養(yǎng)著繼承人，盡自己可能的，守住百姓，守住這個國家。守住這個，恩怨糾葛一生的遷羈。
而現(xiàn)在，一切步入正軌，她也再堅持不下，再沒有什么事情需要她來抗下，一時之間，竟不知道還要干什么。
她被命運(yùn)催促著前行，難以停歇。而今空蕩，一時之間想到的，竟還是允莫。
那人想浪跡天涯，想看萬家燈火，太過遙遠(yuǎn)了。
那時相伴晚風(fēng)嬉笑玩鬧，那時憧憬向往豪情滿天，隨著時間的流逝卻逐漸模糊至遺忘。
也好在，她還有時間。
好在，她還能去看看。
她想要的，她替她實(shí)現(xiàn)。
有時，她也會怨她，為何走的那般早？留給她的，只剩了回憶與前行。
真的好累，可不能停。還有多少年？還能有多少年？
后來，她沒再帶藥物。病發(fā)了，就忍著。在熬到意識模糊，沒有知覺，也慢慢的就過去了。
也有受不住的時候，挖心蝕骨的疼痛，生不如死，只是獨(dú)自一人，受不住，也得受得住。
她去過街頭小巷，到過長江大河。見過波瀾瀑布，也看過秀麗江南。
有天潢貴胄，有窮困潦倒，有一生順?biāo)旌狼闈M天，有半輩蹉跎抑郁不平，壯烈的，凄涼的，繁華的，瘡痍的，她見了太多太多。
五年時間，多少次病重垂危，終究還是活了下來。曾經(jīng)多少次估測所剩下時間，多少次受制于身體的蠱毒，她還是活到了三十。
只是如今卻已無喜無悲。
時聿漫步走在樹林里，天空又飄起了白雪，伴著寒梅淡淡的清香，飄飄灑灑。
她伸手接過飄落手心的雪花，落下不到一瞬卻已融化，變成水珠劃至指尖滴落。
許是走累了，時聿停了下了，靠在一棵孤木旁，看著這茫茫絕域。
絕域蒼茫無所有。
而不遠(yuǎn)處，卻有著梅花盛開。
她想過去看看，卻已經(jīng)沒了力氣。
時聿看著不斷飄落的白雪，眸似追憶。
雪是至純潔的，卻也是至臟污的.
她不喜歡雪，卻也不得不承認(rèn).
她一生都在為此牽羈.
寒風(fēng)吹來，時聿縮了縮衣袖，靠在樹上閉上了眸子。
這絕域蒼茫，獨(dú)她一人。
很多年，她都是一人。
只是現(xiàn)在，她總歸有了陪伴。
哪怕，那僅僅是她自己。
女孩緩步走來，手中握著飄來的紅梅，她走到了時聿身前，伸手拂過她額頂?shù)谋”》e雪，蹲下環(huán)著那個精疲力竭的人，額頭相抵，將她護(hù)在懷中。
茫茫絕域，她不是一個人。
………………
似是夢境，卻又真實(shí)的可怕。
時聿緩步走在云階上，看著周圍匆匆走過各色的人，沒有人指引，她卻隱隱知曉要往哪里去。
穿過長階，她走上最高的一座山峰，似乎很久了，可卻并沒有往常一般都疲憊。
終于上了山峰，時聿手掌附在殿門之上，停頓許久才用力推開。
厚重古樸的殿門被打開，里面是長長的通道，不間何人，極其僻靜。
她緩步進(jìn)入，目光掃過周遭的物件，盡是陌生奇異，這里，真的是凡間么？
長道盡處，仍是禁閉的高門。
未待她走近，大門已無人自開，一眼望見，里面高坐于孤椅的人。
那人滿頭銀發(fā)半束，柔順的垂在身后，她一手支額，閉目凝眉，明明并未開窗，亦沒有風(fēng)，她周圍卻似有氣流浮動，風(fēng)袖飄飄，發(fā)絲飛揚(yáng)，一身清冷。
時聿走近，這人才睜開了眼睛，深邃的眼眸里平靜無波，長而密的睫毛冷凝寒霜，面若含冰，眉如遠(yuǎn)山。
“你來了。”
她開口，聲音清冷威嚴(yán)。
時聿抬眸看著這人，盡管看不透，她卻能感受到此人的強(qiáng)大，不似人間的力量。
她環(huán)顧四周，盡顯陌生。
彼時似是風(fēng)起，氣流涌動。
時聿垂眸看著掌心的那點(diǎn)紅梅，指尖捻開，只見瞬時那點(diǎn)紅梅化為流華逝去，消散空中。
“縹緲境?！?p> 此刻開口，時聿已然充滿了肯定。
“不錯?！?p> 女子揚(yáng)眉回答。
“為何我會至此?！?p> 時聿接著反問，神色平靜。盡管感受到了女子身上的威壓，她依舊平淡詢問，神情沒有絲毫波動。
“縹緲境，無處是，無處不是，為劫亦為緣?！?p> 女子垂眸看著時聿，似是忽然有了興趣，兩腿相交，身子前傾一手支著下巴饒有興致地回著。
“劫，我不懼；緣，我不戀。這縹緲境，不入又如何？”
女子輕笑，卻似是早已料到她的答案，并不奇怪。
“汝便未有所愿么？”
“吾可醫(yī)你身上舊疾，可使你有脫俗之實(shí)力，可讓你活至數(shù)百年之久?！?p> 時聿并未說話，只是直視著女子的眼眸，早已表明態(tài)度。
見下首的人仍舊不該其色，女子一手不緊不慢地扣著膝蓋，一邊垂眸看著那腰背始終挺直的人。
她嘴角清淺的勾起，沒有欲望的人，她倒是實(shí)在沒見過幾個。不過，僅僅是想要的已經(jīng)不在了。
更何況，欠了那人的人情，如今，也算是還了吧。
心中有的計算，而后意念調(diào)動眸中似有銀華流動，不過幾瞬，她單手一揮，一團(tuán)白霧瞬間圍繞在時聿身邊，伴著金色的符咒逐漸將時聿隱沒。
意識逝去前最后一瞬，時聿聽到了女子清泠的嗓音。
“你莫急著拒絕，看了這些，在與我答案也不遲?！?p> 再次意識清醒，時聿只覺得周圍聒噪的很，吵的她耳膜生疼，那種屬于稚子的刺耳尖叫聲讓她不適。
她想睜開眼，卻似有千斤般的重意壓著她，無奈只得順其自然。
似乎過了很久，她才緩緩的睜開了眼。
看向眼前的畫面，她一瞬恍惚。
這是什么樣的地方呢？
繁華
繁華至極
是她曾經(jīng)最為熟悉的，而今已幾近忘卻的，故土。
再往下看，原來……她是漂浮著的……
這種感覺很新奇，也莫名的不安。
她壓下心里的異樣，試著往前走幾步，而后順著自己過往的記憶往回走。
順應(yīng)心中的感應(yīng)，她一步步走向了那時的……國子監(jiān)。
她立于國子監(jiān)門外向里看去，這里曾是她念書的地方，只是后來，她再沒來過。
她一步步走入，環(huán)顧著周圍的一切，許久未曾記起的記憶似乎此刻涌上心頭，她伸手想撫摸那梁柱手指卻直直穿了過去。
再往里面，井然有序。
內(nèi)室是那時的皇子與一些高管子弟念書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意念所至，漸漸地，她聽見了稚子念書的聲音。
步步深入，她進(jìn)了內(nèi)室。
那里，果真有著三四十個小孩手里拿著書卷朗聲讀書。
她看向一處，如她所愿。
那是兒時的允莫。
多大呢？
大概，是十一二歲大吧。
時聿佇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她太久、太久未見過那人的身影了……
不知看了多久，她緩步上前靠近那時的允莫。
一步步到她跟前，她緩緩蹲下了身凝視著她。
少時的允莫要說最討厭的，想應(yīng)是上學(xué)堂，至少此刻，她正一手拿著書卷另一只手托著腮，看向窗邊。
而時聿，正是對著她而立。
那一瞬，她幾乎就要以為，允莫，在看著她。
時聿伸手輕輕拂過她的發(fā)梢，卻仍舊是…直直地…透了過去。
一切早已不存在
哪怕在像，她回不去了。
‘將軍百戰(zhàn)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
易水蕭蕭西風(fēng)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
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p> 她步步后退，聽著這些稚子們聲聲念著這些不被他們所理解的詩詞。
時聿的目光從允莫身上離開，看向兒時自己坐的的地方。
那時的時聿多大了？
太久遠(yuǎn)了……
她記不得了
只是想來，應(yīng)是八九歲的樣子。
不過八九歲，那時的太子殿下已經(jīng)基本脫離了稚嫩，不愛說話，卻已經(jīng)開始接觸皇朝政事。
后來，似乎時速流轉(zhuǎn)的極快。她像一個旅客，瀏覽著那時漫長的一日日。
她就跟著那時的小殿下，看著他一點(diǎn)點(diǎn)長大。
轉(zhuǎn)眼間，皇宮便落了雪。
那日的雪很大，紛紛地落著。
時聿就在那紛紛地雪里看著小小的殿下跪在母后宮前，那一跪，就是整整一日。
直到夜幕降臨，四周點(diǎn)上燈火。他仍舊未等到母后出來見她，而等到的，是從樹上一躍而下的允莫。
那時的允莫總是酷酷的，練武，打架，翻墻出去鬼混……
許是叛逆期，她也叛逆的厲害。
那一次在和父親劇烈的爭吵后賭氣在皇宮內(nèi)四處游走，偶然間便見了太子殿下跪在那里。
那日允莫是在院內(nèi)的樹上坐了一日的，她就看著平日總是沉默無所交集的太子殿下跪在那里，看了一日。
而等到夜幕降臨，她卻仍舊未見時聿跪向的殿門有絲毫的動靜，終究，她還是從樹上一躍而下。
她從后面一步步走向小殿下，她知道他是聽見了的，只是他卻仍舊沒有回頭，只是像個雪人似的，仍舊筆直地跪著。
那人僅僅是直直的跪著，她卻覺得，他倔強(qiáng)的可愛。
也因此，她走到了小殿下背后，拍去了他身上的積雪把身上的皮革披在他身上才轉(zhuǎn)身離開。
與允莫一般，時聿也靠在墻邊看著那時的太子殿下在那里一直跪著。
那明明曾經(jīng)的自己，她卻始終冷漠著神情，僅僅，只是看著。
而望著允莫逐漸遠(yuǎn)去的背影，她卻只剩了啞笑。
原來……那時的人，便是你啊……
不知過了多久，她也轉(zhuǎn)身離去，再沒有回頭看向那個太子殿下一眼。
似乎日子就這樣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這像是夢境，卻有時又那般的真實(shí)。
后來，她仍舊像一個旅者，看著少年一點(diǎn)點(diǎn)成長，看著那時的歡笑喜樂，看著戰(zhàn)事危急出行遠(yuǎn)征，看著殊死搏戰(zhàn)被捕受辱。
曾經(jīng)的過往就這樣在她面前一點(diǎn)點(diǎn)重現(xiàn)。
欺騙……背叛……
那些她從不愿回憶半分的滿目血腥，遍地瘡痍……
萬里路啊…堆滿了尸骨……
允堇自戕……嵐清殉情
甚至是再次親眼看著允莫在她懷里沒了生息……
那噬心蝕骨的痛意襲來，她卻只剩了無力。
后來的復(fù)仇，立國，報復(fù)，溫馨以致再一次的天下大亂。
她一步步回視著過往，只是這一次，她卻僅僅只能看著。
看著邊疆戰(zhàn)士一批批地喪命
看著莫離被捕七日七夜的毒刑
看著長情一步一步爬過百里卻終究停在了那棵孤木下……
原來，她走后第五鄴再沒拿起過那曾經(jīng)從不離手的藥箱
原來四月十八的那日，元因自戕于帝宸殿。
原來后來的莫離循著長情走過的路度了一生。
原來，她走后，憶兒曾幾近發(fā)瘋……
一切切，原來……
她便若那深淵般……
所有于她相關(guān)的人……都受她所累……
她這一生
可真是，可笑啊……
她走過繁華，行進(jìn)孤獨(dú)深處，陷于沉沉夜色。
她的世界，逐漸變?yōu)榱撕谏?p> 她獨(dú)立其間，只剩了茫茫。
這四周太黑了
她什么都看不見
沒有光
沒有顏色
所見之處，盡是暮暮霧靄
太冷了
太靜了
靜到，讓她心悸。
太久了
久到，她幾乎以為，要消亡于世間……
后來，慢慢的
她聽到了歇斯底里
眼前……似有火光
逐漸，那火光變亮，變大。
她不受控制的踏入其中，一步步，那是她從未見過的一幕。
輝煌的大殿內(nèi)，一群穿著華橫人在談再笑。
一個絕美的女人穿著金邊黑裙在火中起舞，她衣衫逐漸燃燒，皮膚不斷被燒傷卻仍舊在不停起舞。
時聿將視線移向女子旁邊被壓著的那個男子。
她看的清楚，這是……付籌
他撕心裂肺的吼著，面上青筋暴起，一聲聲喚著女子的名，最后，淚流滿面。
這場“戲劇”上演了很久，明明不斷被大火灼燒，女子卻并未傷及容顏，甚至最終身上的舞裙依舊完整。
這火，只得是炎火啊
灼燒皮膚，痛徹心扉卻不損其表面直至肺腑盡壞，枯骨而亡……
她看向女子，她自始至終未有表情，只是不停地舞著，最終翩然倒落……
她看得清楚，女子最后，看向付籌……那雙眸子血紅，終究，伴著一滴血淚閉上了。
上首，那些人許多她并不認(rèn)識。卻知道，首位上坐著的，是父王。
時聿轉(zhuǎn)過身子，看向一處……那里，是藏著的硯韞。
他被壓在一個小小的盒子里，她看得見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里映著火光，卻沒有淚水。
愕的，時聿伸手按向心口，面色驟然慘白，身子不住顫抖甚至支不住身體地半跪下去。
為何……會這般痛……
心悸，窒息，恐懼，恨意一瞬涌上逼得她不得雙手撐地。
莫名，她恍然發(fā)覺
她在與硯韞……共情
疼……
痛徹心扉的疼痛
讓她無法忽視
時聿咬著牙，忍著心悸一點(diǎn)點(diǎn)向硯韞爬去。
他身子在發(fā)顫……兩只手不住收緊……眼神卻呆滯空洞。
那小孩啊……他在怕……
一點(diǎn)點(diǎn)，時聿移向了硯韞，她心口痛的厲害，似是被烈火灼燒著般。
一點(diǎn)點(diǎn)的，她向硯韞伸手。
那手掌顫抖著，想拂過他發(fā)頂卻直直穿了過去。
她碰不到……
她碰不到……
猛的，時聿再也支不住砸在地上，而后身子不住蜷縮成弓形僵硬抽搐。
她死死咬著唇，卻仍舊不住向外滲血……哇的一下，她反嘔血出來，染紅了白衫。
眼前逐漸漆黑，可她仍舊向硯韞伸著手，卻根本無法觸碰。
后來，時聿在陣陣疼痛下醒來，她緩緩睜開眼，原來，是這里啊……
那里是一群的少年手中拿著石子使勁向硯韞砸去，拳打腳踢，而硯韞只有死死的蜷縮著，悶哼著受著毒打。
感受著身上不斷傳來的痛意，時聿啞笑一聲也不多做動作，妥協(xié)一般靠在身后的墻上忍受著。
不知過了多久，那些少年因?yàn)橹饾u傳來的車馬聲四散，那馬車上的人掀開了帷幕，看向里硯韞的方向。
沒過多久，馬車上的少年走了下來，一步步走向硯韞。
時聿看向硯韞，他在一點(diǎn)點(diǎn)后退，蜷縮在身后的角落里低著頭不敢去看。
那少年走向了硯韞，他伸手輕觸了觸小孩額頂，不由的，時聿感到了溫暖。
真是……可笑啊
她竟然，感覺那時的自己指尖的溫暖……
硯韞……這就是你的感受嗎……
少年只是輕輕觸碰一下便收回了手，他將身上的裘衣解下披在小孩身上。
很暖和……
帶著少年的體溫……
真的，很溫暖。
似是許久未受過這般的溫暖，硯韞小小的抬了頭。
那雙眼睛看向少年，帶著驚恐，呆滯。
少年指尖輕輕撫過他臉頰，擦去那點(diǎn)泥灰，那般溫柔。
真是瘋了……
時聿感受著臉上的熱意，心中恍然涌現(xiàn)委屈，她知曉，這是硯韞的感受。
她伸手拂過臉頰，看著上面的濕濡莫名心酸。
硯韞啊……
為何，偏要你我相遇？
為何，偏偏是這般的血仇？
時聿看向硯韞，此時少年已將硯韞抱起，小心的護(hù)在懷里一步步有些踉蹌的往馬車走去。
這是死局啊……
看著馬車逐漸駛離，時聿才收回了目光。
她無力地靠在墻上，微微抬手放在膝上。
為何，會共情……
是……執(zhí)念么？
時聿……
你仍舊……放不下他么？
后來，她便一直被限制在硯韞身旁。
看著他一點(diǎn)點(diǎn)長大，看著他從眸帶感激轉(zhuǎn)為深沉恨意藏起，看著他偶爾恍惚迷茫……
后來的時光就這樣一點(diǎn)點(diǎn)流走，她明知結(jié)局，卻仍舊看著現(xiàn)實(shí)一點(diǎn)點(diǎn)發(fā)生。
只是這次，她卻始終受著硯韞的影響。
那種令人窒息的壓抑
偶來的心悸
她看的清楚他的掙扎，痛苦，麻木……
可是，那又如何？
他們就像兒時看的皮影戲，無形間，總有著無數(shù)傀線纏繞著他們，一舉一動，他們身不由己啊。
后來，她似是站在硯韞的視角觀看著這一生。
她看的到
原來，他的眼中也有真情
原來，情動時，他也曾眼神迷蒙依戀
原來，他竟是入了那反噬的陣法
原來，他曾想與她換命
可為何……她從不知情
皇宮那一把火，她看見了硯韞躲在角落里顫抖
她看著他一點(diǎn)點(diǎn)失去意識
看見他閉目前最后那一行清淚
看見他手中失力玉佩脫落
硯韞
硯韞啊
你我，為何是這般結(jié)局……
后來
她仍舊是跟著硯韞
他隱入竹林，伴著槿兒
一年、兩年、日子這般飛速流逝。
她似是跟了他一輩子
卻又知曉
這些不過假象
他在等待
只是注定，這是無果
他的長發(fā)一年年華白
不知何時，竟是如她一般，華發(fā)滿頭
一年年，終于，連最后能夠伴著他的槿兒也不在了。
那日他坐在槿兒的墳前，一語不發(fā)，她卻感受得到那來自心中的疲憊。
原來，她說了不愿再見
他就真的獨(dú)步不前，再未離開
時聿獨(dú)步行入內(nèi)堂，她看著沉睡的硯韞，手指拂過他眉眼，卻第一次的能夠感受到真切。
她的身影似是變實(shí)了
她看著他的睡顏，卻能夠感受的身體的不適，她要離開了……
硯韞，如果可以從頭來過，你是否還會這般選擇？
你我這一輩子太身不由己了
若有下輩子，再不要相遇了吧……
她一點(diǎn)點(diǎn)看著自己的身影變淡，點(diǎn)點(diǎn)變作流華消散于天地。
遠(yuǎn)遠(yuǎn)的，她看得見那人慌不擇路地向自己奔來
硯韞啊
下輩子
為自己活吧……
………………
再次睜眸，時聿看向四周
此刻她已回到了這殿內(nèi)，縹緲境啊。
“你在悲傷啊”
“若我說這世間有重生之說，你可愿？”
時聿垂眸抿著唇，心緒繁雜
若有呢？
她是否會愿讓一切重頭來過？
會不同吧
一定會的
只是……
她不愿了
“送我回去吧”
“你可想好了？”
“是啊”
“也罷，你既不愿，便算了?！?p> 見煙霧再次升起，她知曉自己要離開了，時聿抬眸看向上方的人。
“多謝你解我心結(jié)?！?p> “此皆個人因緣，不必言謝”
再次睜眸，她終于又回到了這片雪域。
“你還在啊?！?p> 時聿抬眸看向那個坐在樹枝上百無聊賴的女孩。
“是啊。”
“我說過，會一直陪著你?！?p> 時聿只是笑著起身，她走到了那顆梅樹下伸出手，抬眸看向女孩。
“好啊”
伴著她的話落，女孩伸手握著她的手腕從樹上一躍而下。
而后，在女孩的陪伴下，時聿用著周遭的積雪堆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雪人。
看著那個自己堆起來的雪人，她總覺得還少些什么。
她握著自己的手掌，冰冷卻感到灼熱。
她上下看著自己一身
清淺的白色長衫，一雙攀雪鞋，孤零零的雙手，翩飛的長發(fā)僅一支木制的墨綠色簪子。
沒有暖爐，沒有皮裘
曾經(jīng)極致的繁華不再
落幕后所剩下的，不過是至簡的裝束，漫漫長路。
她生的尊貴，攀得至尊之位，執(zhí)掌天下。
想來最后，應(yīng)是死于沉寂。
沒什么好遺憾的
亦如當(dāng)年
燼殤
繁華燼滅，血雨為殤
她經(jīng)過世間極致的苦
享過無人所致的福
得過一腔赤誠，九死之幸
亦遭過滅頂背叛，心火燼息
這一切切，只讓她感到疲憊
太累了
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的想過歸隱山林，閑云野鶴
可歸到底了
卻沒了念想
終究還是隨風(fēng)漂泊，四海游蕩
暮春時節(jié)，她也看落花滿階
盛夏的風(fēng)，深秋的葉，寒冬的雪
看天下風(fēng)光，看江南煙雨，看塞外孤煙，夜深千帳燈。
她愛過，恨過，愧過，悔過
五年時間，她一步步走來
也漸漸明白
這人間，其實(shí)挺好
只是若要從頭來過
她卻是不愿
不論如何，經(jīng)歷過，就夠了
再來一遍，至多也不過是結(jié)局有所不同
可，又有什么意義？
逝去的已然逝去，耿耿于懷的，不過是回憶。
再來一次，誰又能保證，比這次好？
時聿看著面前的雪人，嘴角勾起清淺的笑意。
她從腰間取出匕首劃過衣衫
她把斷裂的布條纏在雪人脖間，兩邊各留有一些長度。清風(fēng)吹過，那圍巾隨風(fēng)舞動，青綠色的尾端隨風(fēng)搖曳。
時聿手指拂過那抹顏色，最終轉(zhuǎn)身離去。
許久之后，才在空曠的雪域聽到隱隱嗓音。
“將軍百戰(zhàn)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
易水蕭蕭西風(fēng)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
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p>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