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墨和他的師父住在玄琦門的一座山頭,不過大部分時候師父都在煉丹,這棟房子成了齊墨一個人的住所。今夜大晴,月亮的像盞燈,星星很安靜,適合兩個人促膝長談。
梁樾覺得這個時候,齊墨應(yīng)該邀請韓梅玖而不是他來這兒做客。
齊墨在外打扮的很端莊大氣,頗有大家公子的氣范。但在家里,他披頭散發(fā),只穿著樸素簡單的白袍,稍微邋遢了一些,現(xiàn)在與梁樾倒像是一類人了。
齊墨給兩人都倒過茶后就坐下了,一口一口地喝著熱茶,也不說話。
梁樾知道齊墨是找自己有事,所以也什么都沒說。
這樣的沉默持續(xù)了許久。
“喂,喂?喂!“
“嗯,什么?”
“你在發(fā)什么呆啊,明明是你把我叫過來的,怎么屁都不放一個?”
“噢,對哦?!饼R墨恍然大悟的樣子讓梁樾很無語,他忽然開始懷疑眼前的到底是不是齊墨。
齊墨似乎終于想說點什么了,但他臉上泛起紅暈,又不想說了。
“我受不了了,走了。等你能說話了再說吧。”
“誒別別別?!?p> “那個啥......呃,我還是從一開始講起吧?!?p> 兩天前的同樣一個明亮而安靜的夜晚,同樣適合兩個人促膝長談。
只是齊墨眼里倒映出的是一個女孩。
那天是詩會的周年慶典,諸人投壺射奕,交盞錯籌,好不熱鬧。自有吟詩作賦,才星滿斗。
“大家的才氣都好高啊?!表n梅玖駐足在那面專門寫詩的墻前,看過的詩賦越多,她越自愧不如,幾乎要在心里把自己貶墻根的高度了。
她本來還藏著幾首詩打算這個時候?qū)懮先ソo大家看看的,但現(xiàn)在她只覺得肚子里都是不值一提的陳詞濫調(diào)。
“誒——這幫家伙,真是能吹啊?!饼R墨叉著腰出現(xiàn)在韓梅玖身邊。
“吹?”
“嗯,是啊,你看老宋寫的這篇,什么‘人未醒時散輝星’,這家伙明明最愛睡懶覺了,每次上早課都看不到他人?!?p> “還有這篇,噗,‘一片朱心綴殘葉,君且隨春離秋去?!愕孟癖凰α怂频模髅鬟B女孩子的手都沒牽過?!?p> 齊墨一篇篇看過,每一個作者的老底都被他無情地揭穿,而韓梅玖心里自己的位置也漸漸到了能夠到墻頭的位置。
兩人在歡笑中從墻邊走過,他們的笑聲引來許多人的側(cè)目,不少人紅了臉,并后悔在那面墻上留下字跡。齊墨當(dāng)然也會給出正面的評價,并讓韓梅玖好好學(xué)習(xí),這時聽到的人也會不自覺地挺起胸膛。
“然后呢?這不是到這都挺好的嗎?”
“那不是還沒說完嘛?!?p> 在墻的角落,韓梅玖鼓起勇氣,一字一句地寫了上去。
我如烏雷過白夜,不見百花與黃昏。
區(qū)區(qū)殘紅不堪言,更無春錢當(dāng)秋天。
雪落四野獨一處,君子披袖寫綠竹。
此后不必喚疏影,綠意滾燙取雪霙。
齊墨把這首詩謄抄在梁樾面前。
“咳,怎么說呢,哎呀好慚愧,我。。。我沒看懂?!饼R墨臉上羞愧的緋紅簡直快從頭頂溢出。
“我不確定她是不是那意思。。。你懂嗎,我。。。我明明在她面前侃侃而談的,結(jié)果連她寫的詩都看不懂?!?p> 梁樾端詳著,仔細地端詳。不過一柱香的時間后,他忽然大聲笑了出來。
他笑得越來越大聲,好像聽到一千年來最好笑的笑話。他笑得齊墨發(fā)毛了,齊墨不確定他這笑是什么意思,是笑他的自以為是嗎?還是笑他的一廂情愿?
“我真的是,噗哈哈哈哈哈,不是,你真沒看出來啊?”
齊墨聽出這句話的挖苦了。
“是是,我沒讀懂,梁大師幫我解讀解讀吧?!?p> “好,那我一句句給你讀?!?p> “第一句,烏雷,黑色的閃電,黑色的閃電劃過白色的夜,有點抽象,但你仔細想想那場景,像不像雪原里的梅花樹?第二句,就是說自己啊,沒什么才能,也沒幾個錢,為后面造勢。第三句,你猜她在說啥?”
“說啥?”梁樾故意吊人胃口的行為讓他有些煩躁。
”哎呦!”梁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力彈了一下齊墨的腦門。
“你小子,怎么這個時候不靈光了?說你呢,披袖,還寫,整個玄琦門有往袖子上寫字的怪癖的,就你一個!”
齊墨恍然大悟,一直以來他沒紙了就往衣服上寫,沒人糾正過他,他都快以為這種行為疏松平常了。
“所以你懂她意思了吧?疏影、雪霙都是梅花的別稱,再有個‘取’字,她跟你表心意呢!”
“呵,你說她把自己作個嬌梅娘,你是竹君子,那我豈不是個松柏仙?”
“烏鴉怎么做好吃?”哪來的?
“燉湯喝?!蹦线厑淼?。
“誰家做的最好?”哪家鏢局?
“望朔家?!?p> 對面的光頭男子沒有了言語,但也不曾挪步。
曹朔的額頭上泌出汗來,對面要動手了嗎?
咻!一陣風(fēng)聲從曹朔耳邊吹過。他連忙張口要大喊迎戰(zhàn),卻發(fā)現(xiàn)這風(fēng)是從自己的隊伍里吹來的。
是姜澤,他跳過曹朔的肩膀,一條長棍高舉過頭頂,其勢直指沉默不語的光頭,后者則在只來得及大叫一聲后應(yīng)聲倒地。
嘭!
姜澤感受著沾上血的棍梢傳來的震顫,他的呼吸在片刻的停滯后不知所措地慌亂。剛剛發(fā)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他的身體不自覺地動了!
光頭的倒地驚到了所有人,包括躲在上方山崖的那幫人。
我們暴露了?領(lǐng)頭的不禁這么想。
但管不了那么多,他率先突襲。
“殺?。〗o我把最中間那輛馬車搶過來!”
曹朔這時才喊出來:“迎敵??!”
姜澤穩(wěn)住呼吸,一切的疑惑以后再說,現(xiàn)在要緊的是活下去,然后保護好貨物!
混戰(zhàn)中,長棍打碎肋骨,肩胛骨、尺骨以及一起試圖阻擋它的事物,姜澤盡量不取性命,卻依然來去輕松,就在他以為這不過是又一伙財迷心竅的土匪時,他聽到了咒語。
地面開始晃動,隨即錐子似的石柱從縫隙中鉆出,刺穿許多人的身體和馬車。
馬車!裝著貨物的那輛被撕成兩半,匪徒們在石林中向它穿行而去。
不行!不知怎的,貨物的優(yōu)先級在姜澤心里忽然高過了自己的生命。又是一個縱跳,他來到已經(jīng)暴露出來的貨物旁,那是一塊黑色大理石石碑,嘴里念著陌生的咒語,長棍戳地,冰棱四散,逼退匪徒。
他以為沒事了,可忽然一顆石子飛來,刺入他的左肋處。長棍再一戳地,冰面組成屏障,可刀劍敲在冰上,很快有了裂隙,他們就要進來了。
意識開始恍惚,血止不住地從左肋,從指縫中流出。姜澤聽到一聲咒罵,好像離他很近,可他的附近明明沒有人。
面目猙獰的匪徒們圍在屏障外,好似餓鬼。
要死了嗎。。。
要死也不會落在他們手里!
可那不是我的聲音。。。姜澤有種墜落感,他勉強掙開了眼睛,看到曾是馬車的木條、石塊、石碑和自己一同遠離了廝殺著的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