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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浮生

第12章 瘟疫

晚明浮生 高野舞 4139 2022-08-03 23:59:39

  出了橫山衛(wèi),李師道一行沿著長城直奔固原,橫山衛(wèi)到固原大概一千二百里。

  當(dāng)然,李師道不會進(jìn)入固原軍轄區(qū),河西軍的欠餉情況比延綏軍還要嚴(yán)重得多,再過一個多月就會反叛大明,眼下闖進(jìn)他們的轄區(qū),無異于羊入虎口,所以還得繞路。

  十一月初八,經(jīng)過十四天的長途跋涉,李師道一行順利從固原北部邊境據(jù)點(diǎn)三河衛(wèi)通過,李懷仙的弟弟李懷寶在當(dāng)天晚上生起了病,人發(fā)燒,打擺子,面目發(fā)紅,身體皮膚發(fā)黑。

  第三天的時候,病情越發(fā)嚴(yán)重了,連李懷仙和總旗吳少誠也開始流鼻涕。

  更不妙的是,李師道置備的干糧也已經(jīng)告罄,一路全靠買,買不到李師道就讓三弟李懷仙帶著李過到老百姓家里偷,實在荒無人煙偷也偷不到的時候,李師道便去搶。

  行到會寧縣時已是十月十二,由于武威一帶麻匪橫行,一行人連一口吃的也找不到,屋漏偏逢連夜雨,李懷寶的病越來越重,口鼻開始嗆血,全身皮膚變黑,馬也騎不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傳染病的緣故,李懷仙和吳少誠的病癥也是一模一樣。

  “口里來血,皮膚發(fā)黑,身體骨瘦如柴,該不會是黑死病吧……”

  夜轉(zhuǎn)深了,會寧縣外的一座土地廟亮起了火光,李自成急的坐立不安,李師道坐在地上一言不發(fā),李懷寶仍舊高燒不退,昏迷不醒,不但如此,連總旗吳少誠這硬漢也扛不住倒下了,亦是燒得說起了胡話,李懷仙裹著衣裳一直打哆嗦。

  李師道找出之前買的白布,用刀割開做了一些簡易口罩,然后讓每個人都戴上,李自成不知道有什么用,也戴不習(xí)慣,抱怨李師道多此一舉,被李師道瞪了一眼才閉上嘴。

  李師道本來想進(jìn)縣城找個客棧讓李懷仙這幾個病號住下,然后找大夫看看開個藥,但是會寧縣令的膽子小得出奇,看見來了十幾個風(fēng)塵仆仆的帶刀匹夫,還以為是流寇哨子,嚇得早早就關(guān)起了城門,不管官軍還是過路的外地人,只要是帶兵器的,一概不許入內(nèi)。

  李師道帶著李自成等人趕到會寧縣城門下,任憑李師道磨破了嘴皮子,那縣令還是把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最后李師道只得哀求那縣令,別人可以不進(jìn),但是同行的幾個伙計得了重病,希望那縣令能通融一下,把人放進(jìn)去找個客棧住下然后找大夫看病。

  可惡的是那縣令還是不許,說是怕引來邊兵掃蕩,萬一害了闔城百姓,他萬死難贖其罪,因此請李師道另去他縣,把李師道一個溫柔郎君氣的跳腳大罵最后也是無濟(jì)于事。

  盡管李師道再三強(qiáng)調(diào)自己一行人都是有路引戶牒文書的良民,最終也沒進(jìn)得了縣城,太陽將落山時,李師道狼狽歸來,李自成跟在后面,也是失魂落魄。

  李師道一番琢磨,索性便在土地廟過夜,一通忙活直到掌燈時才安定下來,但隨之而來的卻是讓所有人都揪心的一幕,墩兵何進(jìn)韜在跟李師道議事的時候,當(dāng)眾直直倒地不起。

  李師道把他扶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何進(jìn)韜渾身滾燙,想必是他一直強(qiáng)忍著身體病痛直到現(xiàn)在,觀察幾人的癥狀后,李師道心如死灰。

  李師道有九成把握確認(rèn)李懷寶幾人感染的是黑死病,也就是明末大流行的鼠疫,在李師道的嚴(yán)厲盤問下,李懷寶的高燒不退跟他之前偷吃了一只被人啃過的死兔子有關(guān)。

  該死的畜牲,吃什么死兔子??!

  盡管李師道已經(jīng)再三強(qiáng)調(diào),沿途不要喝生水吃腐肉,但因為干糧消耗殆盡且沿途流寇層出不窮加之人煙荒蕪難以補(bǔ)給的緣故,一向膽子大的李懷寶還是偷吃了一只死兔子。

  據(jù)他描述,那只死兔子被什么東西啃過,好像是人……

  “該死的畜牲!”李懷仙、李懷寶、吳少誠、何進(jìn)韜,眼下已經(jīng)有四個人爆發(fā)癥狀!一行五個重要人物,除了李師道和李自成,其他三個昏迷不醒生死難料。

  還有更讓人擔(dān)憂的事情,何進(jìn)韜在昏迷之前曾只言片語提及,他出去探路偵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會寧縣西南方向有一個埋尸場,野狗吃尸體吃得雙眼血紅,渾身毛發(fā)亦是油光锃亮。

  埋尸場……

  武威并未爆發(fā)戰(zhàn)事,哪里有這么多尸體要埋?

  除去不可能的,剩下的那個即使再不可置信也是真相。

  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武威發(fā)生了瘟疫。

  “大哥,怎么辦啊……”

  李自成的聲音帶著哭腔,這個年僅二十一歲的漢子怕了,李師道恍若未聞,心臟砰砰直跳,腦袋也是一片空白,他非常清楚,他這一行人,很有可能都已經(jīng)感染黑死病了……

  “別吵,讓我想想……”

  李師道深呼吸了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后又檢查了一遍似乎已經(jīng)陷入深度昏迷的李懷寶和何進(jìn)韜,這兩個剽壯的漢子絲毫沒有蘇醒的跡象,總旗吳少誠燒得說起了胡話。

  李懷仙靠在火堆邊的神像上,整個人不住的哆嗦。

  在場諸位無不嘆息搖頭,說起活著到河西投軍,眾人眼神中竟然都是一片黯淡,李師道突然想起一件事,偷偷將李自成拽到一邊,道:“有沒有膽子跟我去會寧縣里走一趟?”

  李自成抹了一把鼻涕,問道:“什么事?”

  “若是再不去討藥來,李懷仙他們恐怕就只能等死了!咱們可能也已經(jīng)感染了瘟疫,換句話說,如果不找藥,不等到蘭州,咱們就會死在路上,有一個算一個,都沒得跑?!?p>  見李師道臉色空前嚴(yán)肅,李自成心里也涼了半截。

  “不說話?那就跟我走!”李師道不由分說,拽著李自成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回頭跟夜不收王武俊他們交代道:“看好他們,晚上別都睡覺,留兩個守夜,半夜有鬼敲門!”

  尋了一個狗洞鉆進(jìn)會寧縣,情況果然不出李師道所料,早在李師道一行來到之前,武威一帶便已經(jīng)流行起了瘟疫。

  別說是普通泥腿子,就是朱門大戶也死了不少,街坊小兒絕影,有尸無棺,人鬼錯雜,日暮人不敢行,面對這場瘟疫,甘肅巡撫梅之煥束手無策,但是各縣官吏卻自有辦法。

  什么辦法,當(dāng)然是老辦法,把得了瘟疫的人按照三五十個人一甲的標(biāo)準(zhǔn)集體鎖到一個院子里等死,等這些瘟鬼死光,就地露天把尸體一燒,瘟疫自然就沒了,簡單且省事,但史書記載的明末華北鼠疫大流行不是開始于崇禎六年的山西嗎?

  “張廷玉,汪楫,計六奇,談遷……”

  為什么這些人都沒有提到這一年的甘肅?難道是因為范圍太小沒有記入實錄?

  “讀書人害我李師道耶!盡信書不如無書??!”

  奈何悔之晚矣,李師道一拳砸在墻上。

  兩人躲在一處角落里,觀察前方不遠(yuǎn)處的街道情況,此時太陽剛落山不久,隨著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傳來,街口竟然開來了一隊衛(wèi)軍,殺人犯李自成心虛,蹬蹬蹬連退了好幾步!

  嗆啷啷一聲響,為首把總拔出刀來!

  “所有人,都滾出來!”

  一聲令下,隨隊皂隸又是一陣敲鑼打鼓。

  緊接著,離李師道和李自成藏身處不遠(yuǎn)的一戶民房大門被一腳踹開,一個用黑布捂著口鼻的士兵大吼道:“趕緊滾出來!限時半炷香,還留在屋里的瘟鬼,一律格殺不看!”

  李自成身體發(fā)抖,李師道冷眼旁觀。

  半炷香時間沒到,這條街面上便站滿了人。

  “軍爺,軍爺……”

  一個老頭子還在屋子里收拾東西,隨著一聲慘叫便徹底沒了聲,天空紛紛揚(yáng)揚(yáng)下起了小雪,所有人被排成了一個長隊,靜靜等在小雪下。

  不多時,陸續(xù)有士兵收刀回來,向隊首那個把總復(fù)命。

  李自成一個不穩(wěn),突然倒在李師道身上,有氣無力哆嗦道:“完、完了……”

  聲音帶著哭腔,還有極度的恐懼。

  “哭甚么!”

  李師道搖了他兩把,叫道:“眼睛睜開,別睡!”

  縣里這個情況,李師道自然不敢露面,萬一被當(dāng)成瘟鬼帶走就完了。

  想了想,李師道還是跑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李自成也突然一下子就走不得路了,整個人都在顫抖,回到山神廟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倒了兩個,李過的同輩堂弟李群和李師道的堂弟李弘志。

  李懷寶癱在地上,身體縮成一團(tuán),嘴里在嗆血,鼻涕也已經(jīng)流到了嘴里。

  總旗吳少誠已經(jīng)昏死,怎么叫都叫不應(yīng),看李師道背著李自成回來,靠在墻角的李懷仙哆嗦道:“大哥,咱、咱怎么辦?”

  李自成趴在李師道背上,有氣無力道:“會寧離蘭州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大概還有兩百多里,留在會寧是死路一條,大伙兒聽我一句話,跟著大哥繼續(xù)去蘭州,否則絕無活路……”

  夜不收王武俊道:“咱這副樣子到了蘭州,守兵會讓咱進(jìn)城嗎?”

  一行十三人,瘟鬼就是六個,蘭州府恐怕也不會準(zhǔn)許瘟鬼入境,李師道看向王武俊,問道:那你說怎么辦?”

  “我咋知道?去蘭州奔軍又不是我王武俊出的主意,我早就說了別跑太遠(yuǎn),你跟李自成非要來河西!總旗也是個沒腦子的,繼續(xù)在楊家墩當(dāng)兵,哪里還會有現(xiàn)在這些事情!”

  望著睡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幾個瘟鬼,王武俊抱怨個不停,李懷仙雖然生著病,嘴上卻不肯落了下風(fēng),罵道:“殺艾舉人的時候老子也沒叫你來?。?shù)銀票的時候你怎么不說話?”

  李懷仙的弟弟李懷玉也跟著說道:“我看有些人就是有異心,是不是想半路散伙好去報官拿咱領(lǐng)賞?吃里扒外忘恩負(fù)義的狗東西,我李家兄弟何曾虧待你半分?讓你一心要賣了咱,去賺你的富貴!人盡可夫的婊子!敢出這個門半步,便吃我一刀!”

  王武俊大怒,厲聲道:“挫鳥李懷玉,我操你娘!”

  說著拔刀就要上去跟李懷玉分個高下,李懷玉也毫不相讓,李過等人拽的拽勸的勸,卻哪里攔得住夜不收王武???紛紛看向主心骨李師道,李師道卻一句話都不說。

  只冷眼旁觀,臉色陰沉至極,讓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害怕。

  “打啊,怎么不打了?”

  李懷玉心有戚戚,王武俊猶豫一陣,還是說道:“大哥,武俊并不是有異心,當(dāng)日臨行之前武俊就說甘肅遙遠(yuǎn),途中恐有不測,去山西投軍是最好的,您當(dāng)時是不是也聽到了?”

  李師道不說話,雙眼望著雪夜沉默。

  山西?說得輕巧,到時候把你調(diào)到遼東打韃子,你是不是又說該去甘肅?

  王武俊李師道不說話,便繼續(xù)說道:“大哥,武俊知錯了,眼下這個……”

  話還沒說完,李師道突然轉(zhuǎn)身上前,一把揪住李懷玉,劈臉就是一耳光。

  “教你嘴賤!”

  李懷玉被打了個眼冒金星,卻是大氣不敢喘一聲。

  王武俊渾身一哆嗦,抱拳道:“武俊知錯了,武俊不該說那些話……”

  “再有下回,別怪我李師道棍棒不留情?!?p>  狠狠瞪了王武俊一眼,李師道不容置喙道:“跟我去找車,明早寅時出發(fā)!”

  在埋尸場和縣城外面偷偷摸了半宿,李師道等人才偷到了三輛板車,好在一行十三人有十三匹健馬,眼下李自成、李懷仙、吳少誠、何進(jìn)韜、李群、李弘志病倒,空了六馬。

  一車剛好兩馬,避免了人力拉車。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李師道又是第一個醒的。

  令人吃驚的是,病的最重的李懷寶竟然還沒有斷氣,不過也是奄奄一息了,看起來也是一口氣在死撐著,把李自成幾個裝上板車,李師道一行踏上征程,離蘭州還有二百多里。

  凜冬將至,甘肅早早就下起了雪,一路凍得李師道等人瑟瑟發(fā)抖,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句話真不是蓋的,離開會寧不到五十里,李師道一行又遭遇了一股數(shù)百人規(guī)模的流寇。

  “入你媽媽個毛!給臉你不要,那就休怪咱無情了!等老子打回陜西,教你雞犬不留,小娘子帶回營里盡情玩耍!”

  望著身后追兵,李師道破口大罵。

  萬幸的是,這些流寇沒馬,追不上李師道這群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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