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兒一路疾奔至梅林外,才停了下來。
我翻身下馬,發(fā)髻已然亂得不成型,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倒在雪地里。
“我已經(jīng)好久沒這么暢快過了,長明。”
姜昀也下馬,看了看這一大片梅林,又看向躺在地上的我。
“長公主不怕再發(fā)高熱了?”
我掏出腰間的小藥瓶,拿在手上晃了幾下,“還得多謝你的千年紫星草,我著太醫(yī)院制成溫補(bǔ)丸隨身攜帶,保證不會出事?!?p> “長公主出事與否同我好像沒什么關(guān)系。”
姜昀閑閑的堵我一句。
感受到寒意從背脊處傳來,我最終還是從地上爬了起來。
“是是是?!?p> “長明難道不好奇我準(zhǔn)備做什么嗎?”
我倒出一顆溫補(bǔ)丸含進(jìn)口中,澀意在舌尖散開,再拍拍身上的雪水。
姜昀離我三步遠(yuǎn),冷眼瞧著我的一番行為。
我向他踏出三步,距離無限縮短,咫尺間連呼吸都清晰可聞。這還不夠,我伸出手指輕扶過他的眼角,嘴唇湊近他的耳朵。
“若是我真要做些什么,長明可會不愿?”
姜昀也不躲閃,還微微的彎下腰,在我的耳邊低語,“長公主要做什么呢?”
聲線很低,卻帶有蠱惑人心的意味。說話間他呼出的熱氣拂過我的臉頰,我竟覺得心也亂了一瞬。
我退后一步,假裝玩笑。
“哈哈哈,開玩笑呢!”
“那長公主的耳朵怎的紅了?”
“凍的?!?p> “……”
我看著他還要開口的樣子,搶先一步。
“我們還是聊聊洳華姐姐一事吧?!?p> 去年我便宜爹還沒死的時候,原定計劃是姜國送來洳華公主與燕國和親。阿兄即位后,決定讓姜國與其它兩國一樣,送上一位公子為質(zhì)。
姜王在國書上同意了送上一位質(zhì)子,但同時再三要求與燕國締結(jié)姻親之好,依舊將洳華公主送來。
大概是覺得阿兄在見識過洳華的傾城之貌便會改變想法吧。但依我看來,阿兄絕非我便宜爹那樣耽于美色的人。
燕國大臣們也都覺得為質(zhì)不如聯(lián)姻來的合適,討論之后還是同意了姜國的請求。
所以其實(shí),燕姜兩國聯(lián)姻一事都心照不宣。只是衛(wèi)陳兩國不知道聯(lián)姻的人選而已。
他們還在猜測,是阿兄娶洳華,還是我嫁給姜昀。
雖然前者可能性要大些,但后者也不是全無可能。畢竟姜昀不僅不是姜國世子,還是姜國世子及背后勢力的眼中釘肉中刺,極有可能作為棄子入贅燕國。
所以這段時間,衛(wèi)無衍努力討好我,陳梁則致力于討好洳華。
不過在我的多番相助下,阿兄已經(jīng)與洳華有過幾面之緣了。只是受便宜爹的影響,他現(xiàn)在還并不是很想考慮婚姻大事。所以洳華的處境就顯得非常尷尬了。
但其實(shí),燕國有很多合適的貴族子弟,只看洳華如何打算了。
洳華這么單純的性子,能在后宮之中生存下來,定然有人保護(hù)她。而這個人,除了永安君姜昀別無他選。
“如今衛(wèi)陳兩國尚不知和親人選,一個陳梁就已經(jīng)讓你姐姐應(yīng)付吃力,若是再來一個衛(wèi)無衍你覺得洳華會如何?”
“似洳華這般單純的性子,如何斗得過一幫豺狼虎豹?”
姜昀臉上掛著如沐春風(fēng)的笑,仍舊一副謙謙貴公子的模樣,但若仔細(xì)一看,會發(fā)現(xiàn)他的眼眸已有淡淡陰影籠罩。
“若不是燕王推三阻四,王姐又怎會陷入如今的境地?”
我莫名,“換你得知原本要做你小媽的人,突然要做你妻子,你能馬上接受她?”
“……”
“長公主明說,你將我?guī)У酱颂?,總不見得只是問我問題吧。”
我的臉上綻放一個大大的微笑,“就喜歡和聰明人講話?!?p> “我覺得,不如聲東擊西,讓陳衛(wèi)兩國誤以為和親的人是你我二人,也好減輕一些洳華的負(fù)擔(dān)?!?p> “畢竟我應(yīng)付衛(wèi)無衍和陳梁是一件很簡單的事?!?p> 姜昀直勾勾地盯著我,配上他那和煦的笑,莫名讓人瘆得慌。
“你的提議尚可,但你的理由……”
姜昀停頓一番,將目光轉(zhuǎn)至我的臉上,“并不能讓我信服?!?p> “這不重要?!?p> 我試圖糊弄過去,我這番說法本不大站得住腳。
好在姜昀并不追問,任由我含糊過去。
我打算再商討些具體的細(xì)節(jié),姜昀卻突然取下馬背上的弓箭,朝我這個方向射出。
我有些驚訝,卻沒多少懼意。
果然他的箭略過我,直向后方而去,“撲哧”一聲,是箭入血肉的聲音。
姜昀依舊笑如春風(fēng),“你不回頭看看嗎?”
我回過頭,方才那只雪狐被射中于草叢中,箭矢沒入后腿,連濺出的血都沒有絲毫沾染身上的皮毛。
“長明好箭法?!?p> 我站在原地不動,佯裝不知道他的意思。
最后,迫于冷風(fēng),我還是無奈的將狐貍撿了回來。
果然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我算是明白清書的感受了。
回去的路上,我餓了,騎在馬上吃些干糧果腹。至于姜昀,我沒分給他,誰叫他使喚我,雖然這是他的干糧。
而且我還不要他乘馬,美其名曰,男女授受不親。
駐扎的地方和我走時沒什么區(qū)別,但我望著其中一面倒著的旗幟,開始跟姜昀商量。
“要不我暈上一暈,你把我抱進(jìn)去?”
“為什么?”姜昀不解。
“你應(yīng)該能抱動我吧?實(shí)在不行,背我也成?!?p> “快快快?!?p> 我著急忙慌的,示意他蹲下來。
姜昀不動。
我更著急了,“我阿兄回來了,待會他又要罵我……”
“原來你還知道有我這個兄長啊。”一道幽幽的聲音傳入耳。
我轉(zhuǎn)身,極盡討好,“阿寧怎么會忘了天底下最好的兄長呢?”
為了顯示我的真心,我還小跑兩步抱著阿兄的手臂撒嬌,“我錯了,阿兄?!?p> “但我今天出去是有準(zhǔn)備的,我?guī)Я藴匮a(bǔ)丸,今天一點(diǎn)兒都不覺得難受?!?p> 阿兄稍微放心了點(diǎn),態(tài)度也溫和下來,“還是得讓太醫(yī)把脈才行?!?p> 我就知道,阿兄肯定受不了我撒嬌,今日平安度過。
待我轉(zhuǎn)頭再去尋姜昀時,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他已經(jīng)離開了。
夜里洳華害怕,抱著被子鉆進(jìn)了我的營帳。
“還是你這里暖和?!?p> 她感嘆一句。
我正在提筆練字,聞言放下筆,“今日玩得可高興?”
洳華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我,“一切都挺好的?!?p> 我盯著她。
像是想到什么,她斟酌著用詞,“我遇到一個……有些粘人的姑娘,她很……熱情?!?p> 我還是盯著她。
“狩獵很有意思。”
我走到她身邊,直言道,“你覺得我阿兄如何?”
洳華臉一紅,避開我的目光,含混道,“燕王殿下很是厲害,獵得了許多獵物?!?p> 我瞧著洳華的模樣若有所思,看來兩人間發(fā)生了一些其他的故事啊,也不枉我特別將二人安排到一處了。
“喲,這么熱鬧啊,不介意我加入你們吧?!?p> 慕容雪跑進(jìn)營帳,脫下披風(fēng),再抖了抖上面的雪,搓著手靠近我們。
我無情的推開她,“一身冷氣離我遠(yuǎn)些?!?p> 慕容雪并不在意,畢竟我們的日常相處就是彼此嫌棄。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的緣故,我們兩個可能是彼此間最了解對方糗事的人了,所謂尊卑禮數(shù)私下里根本就不存在。
“你知道今天纏著洳華的人是誰嗎?”
她神秘兮兮的。
既然慕容雪這么說,十有八九這個人我就認(rèn)識。
我認(rèn)識的人當(dāng)中能讓洳華這般知禮數(shù)的人都一言難盡,那大概只有……
“張心凌!”
我與慕容雪異口同聲。
張心凌是張?zhí)档膶O女,排行第五,其父不過是個六品小官,之前憑著張?zhí)档年P(guān)系討得的閑職,官階甚至低于入官場一年便屢次立功的慕容雪。
張?zhí)凳枪蛹?,也就是我同父異母的四弟的啟蒙老師,屬于四王子一黨。所幸并未參與去年的那場叛亂,阿兄暫時放過了他。
至于張心凌,家世和容貌在薊城這片貴族聚居之地算不得突出,但她真真是薊州城貴女中最最最突出的一位了。
就連一向不大了解薊城貴女圈的我,都對她頗有耳聞。
據(jù)說她是張大人的原配所生,自小被養(yǎng)在莊子里。
最初薊州城有位心善的貴女憐她在繼母手下生活不易,明里暗里地幫襯著她,結(jié)果突然有天發(fā)現(xiàn)張心凌和她的死對頭說說笑笑。
她覺著不對勁,偷偷一聽,果然是在說她壞話,還將她從未宣之于口的少女心事當(dāng)笑話一樣言說。
這貴女心善卻不軟弱可欺,當(dāng)即掌摑了她一巴掌,大聲對死對頭道:“你以為她是什么好東西嗎?她對著我的面兒時可沒少說你胸大無腦!”
剛開始還有不在場的人不信傳聞與她往來,結(jié)果后來發(fā)現(xiàn)她屢教不改,常在背后說人壞話。
而在薊州城貴女圈里最要不得的就是兩面三刀,反正自那以后薊城貴女圈子便默認(rèn)將張心凌除名。
貴女們偶爾還會為了維持體面與她假意攀談兩句,但她實(shí)在太黏人了,久而久之,大家見到她就跑,生怕和她扯上關(guān)系。
至于這些,都是慕容雪閑暇時當(dāng)樂子告訴我的。因她曾現(xiàn)場見識過,描繪得極為有趣。但我沒有見過張心凌,也無從知曉她的黏人程度,對此沒什么太大感觸。
最多覺得慕容雪挺有表演天賦的,因為她模仿起別人的神情姿態(tài)有模有樣,不做伶人真是可惜。
到了第二天,我終于知道,洳華和薊州城貴女的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