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河入夢來----秋風(fēng)漸起
“那一天,斌俠,看了四十四次日落,從會稽山陰的東邊走到富春江的西邊。他想起了滿江的瀟瀟落雨,想起了伶仃洋里幾度沉浮的舟船,想起了崖邊嶙峋的竹和那春風(fēng)吹又生的石灰?!?p> 公雞報曉,應(yīng)鳴九天。三年過去了,
考完鄉(xiāng)試的俠,無所事事。
春夏之交的種花村生機勃勃,朝廷派來的馬車揚鞭策水,身著五品白鷴官服的曹知州下馬宣諭
“禮部諭----
會稽郡種花村縣男斌俠中榜秋闈,
鄉(xiāng)試第一名,解元
特命擇日進京備考,著許次年會試
桂榜奪魁,乙科第一
斌孝廉還不快謝主隆恩”
一時鑼鼓熏天,人聲鼎沸,
不知從哪里涌出那么多左鄰右舍,親戚嘉朋
不出半個時辰,村尾就擠滿了人
平日里見斌老四,誰見著他,都得數(shù)落幾句
現(xiàn)如今卻是……
“年少有為啊,年少有為啊“
“才19歲啊”“果然是‘俠’者之風(fēng)“
“娶媳婦了沒?可有婚配?“
曹知州笑了笑,皮與肉不在一個頻次
“斌老四還不快領(lǐng)旨謝恩”
陽光太過刺眼,不知是這雙眼頂戴花翎的晃眼,還是光圈暈眩下的圣旨,讓斌老四一時不知道,是真夢,還是假人生。只得撲通一聲雙膝跪地謝恩,接過知州手里的諭旨,頓首連跪。
他的信仰好像崩塌了,像潰決的地上河,洪水波濤,猶如饕餮地侵蝕著他那顆灼灼的赤子之心。
他想起了親人的死。
想起了戍邊北塞、死于疆關(guān)的父兄。
想起了黃海之戰(zhàn)、拼命開著啞炮,流淚殉國的二哥。
想起了革命黨、想起了維新派。
想起了一母同胞的三弟。
他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個夢,推搡的擠出了人群,瘋了似的往家中跑,人們以為真出了‘范進',私塾的老先生拿起鎮(zhèn)尺說是邪祟上身,要替天行道,卻一腳踢開旁邊乞憐的童孩,責(zé)罵那拖著三個孩子改嫁的嬸娘。
回到家中,斌老四看著一邊知州給的五十兩盤纏,另一邊是眨巴著水靈大眼睛的男嬰和那首五律絕句。老四竟然猶豫了。
“去嗎,這可是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的機會,千載難逢??扇昵澳菆鰤襞c幻境又是怎么一回事?老爹和二哥、胞弟怎么回來看到我了,星象書所說的難道是真的嗎?“
換作以前,他早就收拾包袱,踏馬進京,比李太白還李太白。定是一副春風(fēng)得意馬蹄急的狀元樣。
可現(xiàn)如今,不是以前,家國之變局位于百年之未有的浪頭,清政府統(tǒng)治下的中國,像是千瘡百孔的腐木爛塔,搖搖欲墜,國家每況愈下,樹還是以前的樹,而人,無以堪為,只不過社會已經(jīng)從姓皇權(quán),到姓資本;從天朝上國,變成滿地支那賤民的清奴國。說實話,這一刻,斌俠猶豫了,他好像理解了杜甫,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對得起父兄給他起的這個“俠“字。
選擇是難的,更何況是心靈的選擇。
古往今來多少事,悠悠,有人逐浪歷史潮頭,于個人命運沉浮不顧,置功名如糞土,看似背祖叛宗,實則在冬原里為眾人抱薪、在淺湖洪澤里泛舟救人,就像幾十年前在北荒里戍邊收復(fù)疆域的爹。
那一天,斌俠,看了四十四次日落,從會稽山陰的東邊走到富春江的西邊。
他想起了滿江的瀟瀟落雨,想起了伶仃洋里幾度沉浮的舟船,想起了崖邊嶙峋的竹和春風(fēng)吹又生的石灰。
想起了----我自橫刀向天笑的豪情
想起了----渡河而死,其公奈何的忍辱
他決定了,
夜里駕著駒,一把火燒了茅屋,懷抱著那個孩嬰
去往了北平,
1910
只不過這次不是為了功名,
而是為了人民,
就在那天,俠親手撕碎了他曾經(jīng)的信仰,那個年代,那個鄉(xiāng)村,幾乎人手一本的《天相儀記》,那張皇帝詔諭。
村尾那個最荒涼的犄角旮旯里,涌動著三個牌位,才是他新的信仰。
洗舊的淺灰布衣,縫縫補補又三年的長袍馬褂上掛著大紅花結(jié),像是貧瘠的石漠上開出了紅梅,耀眼而驚詫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