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底,2011年的最后一天。
L市下雪了。
從下午開始就飄起了小雪,韶綰寧坐在靠墻最后一排的窗口,雖然窗戶里怎么關(guān)死都會漏風進來。
但是天色暗濁,窗外下著片片小雪花,全班學生的興趣都一門心思撲在了外頭的雪上。
在她這個四五年都未必能下一場雪的小鎮(zhèn),偶爾能下些雪花,都是稀罕事。
講臺上的韶偉用力地敲著桌子,看著這群平日里上課蔫蔫的,一遇到下雪就起勁的學生,又氣又惱:
“一個個干嗎呢?你們現(xiàn)在高二了知不知道啊?來來來,都給我回回神,后面要睡覺的就給我站起來!”
學生們無語地嘆了口氣,被迫目視講臺,看著韶偉。
韶偉手里拿了一沓紙:“這個呢,是讓你們寫下來自己高考想去的學校,每個人都要寫,然后朝著這個目標努力,知道嗎?”
“啊——”
“老師,我們才高二,寫這個也太早了吧?!?p> “就是啊就是啊?!?p> 臺下起哄跟著話。
對未來要去哪個學校,大部分的人都是茫然不清楚的,也有小部分的學生,先上講臺拿了張紙下去很快寫好了自己想考的大學。
獲得了韶偉贊許的目光。
而韶綰寧,就是那大部分人里的其中一個。
她不知道未來要考去那座城市,或者是留在L市的哪個學校。
她沒什么大志向,就希望考上個一本,然后工作畢業(yè)。
只是現(xiàn)在真的要問起她,未來從事什么工作去,她也是一臉迷茫。
“快點寫啊,最晚明天交給我,什么叫你們才高二啊?
看著不緊張是吧,沒幾天過去,你們就要升高三了。給我精神都提起來,早點樹立好進步的目標,別天天漫無目的地瞎學?!?p> 韶偉訓了他們一頓,但這些話班里的學生都聽太多了,起不到什么作用。
韶綰寧也嘆了口氣,撐著腦袋望著外頭的雪,面前發(fā)下來的白紙,就安安分分地躺在桌上,她的腦子里就和這張白紙一個樣,一片空白。
外頭的雪越下越大了,臨近這個學期的期末考試,學校開始加課,在以往高一的最后一節(jié)課上,再加上一節(jié)自習課,大部分都是有各科老師來講解題目,或者是寫卷子的。
這節(jié)自習課下課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六點了。
班里的女同學們在離開班級前,紛紛擁抱在一起。
“再見面就是明年啦!”
“咱們明年見!”
……
其實也就是明天見面的事情,可是總能弄得很煽情的樣子。
這大概是每一年跨年最后一天的日常吧,韶綰寧也不急著走,她就站在班級門口,不出所料,沒過幾分鐘,黎漾就急吼吼地沖下四樓,往她這邊跑過來。
“寧寧!快讓我給予你今年最后的一個抱抱!”她直沖沖地撞進韶綰寧懷里,好在韶綰寧早準備好了,張開胳膊抱住了她。
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黎漾把下巴放在韶綰寧的肩膀上,臉上掛著的笑掩了下去。
“寧寧,我和陸川墨絕交了?!?p> “啊?”
韶綰寧一愣,聽見了黎漾明顯的哭腔。
這次,黎漾很安靜,沒有任何抱怨的話??稍绞沁@樣,韶綰寧越覺得不正常。
“結(jié)束了,再也不要和他當朋友了,他說他和我當朋友都很累,更別說以后了,所以他要及時止損,你說好不好笑?”
“不過沒事,誰要和他做朋友啊,我也受夠了?!?p> 黎漾強撐著哭腔,顯得倔強又無力。
韶綰寧不放心地看著黎漾,在走的那一刻,她倏然轉(zhuǎn)過身主動抱住了黎漾。
“你要是晚上不開心,就給我打電話啊,不許哭啊,你還有我?!彼Z氣柔柔地安慰著。
她也是真的心疼黎漾。
黎漾邊聽著她的話,憋了大半天的眼淚,險些繃不住。
黎漾催促韶綰寧趕緊走,讓她不許回頭看自己。
直到看不見韶綰寧的背影,她自己在班級門口泣不成聲。
有些人是幸運過的,能和喜歡的人接觸認識,成為更近的關(guān)系。
而又是不幸的,因為他們最終都不是對方對的答案。
韶綰寧懷著復(fù)雜的心情,走出校園。
她曾經(jīng)覺得黎漾是那個幸運的,可是如今看來,在無數(shù)的感情里,幸運與不幸,不到最后一刻,都無法被輕易地定義。
放學時間,人很多,在校門口陸續(xù)排隊出去。不遠處有煙花倏然炸起,一團團煙火在空中冒著火星子四溢開。
在空蕩蕩的夜空中,顯得格外明亮。
原本急著回家的學生們都停在原地,紛紛抬頭看著煙花。
韶綰寧一回頭,目光一滯,見到了一旁的江書逸。
她沒有再看煙花,而是轉(zhuǎn)頭看向他。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棉服,融在了夜色里,有雪花落在他的衣服上,很顯眼。此時,他正抬頭看著空中的煙花。少年優(yōu)越的下顎線,隨著抬頭的動作變得更加明顯。
混在人群里,她終于能夠明目張膽地看向他,
要新的一年了啊,江書逸。
她抿著唇角,在心里想著,輕輕地喊著他的名字。
煙花聲音嘹亮,雪花落在她的發(fā)絲上衣服上,周圍哄鬧一片。
在黑夜里,映著微弱的路燈,她眼底閃爍,像是夜里的星子,光是看著他,眼角就一酸。
新的一年了。我又喜歡了你一年。
2012年開頭第一天清晨。
到了班級,等大部分人都來了,韶綰寧開始收語文作業(yè)。
收好作業(yè),她抱著作業(yè)本往韶偉辦公室去。
“報告?!?p> “進來?!?p> 韶偉抬頭,見是韶綰寧,原本緊蹙著眉頭的表情都松下了不少:“作業(yè)收齊了嗎?”
她點點頭:“收齊了,全在這兒了?!?p> “好,來放在這兒吧。”韶偉滿意地應(yīng)了聲,挪開桌上的書,讓韶綰寧把作業(yè)本放在那里。
她把作業(yè)本放下,余光隨便瞟了一眼韶偉的辦公桌上,在作業(yè)本的旁邊,疊著一大紙。
看著像是韶偉昨天給他們發(fā)下來的填寫心儀大學的紙頭。
她輕輕掃了一眼,在最上邊的第一張,是江書逸的。
他龍飛鳳舞的字體,留在白紙上有些潦草。
高二(1)班,江書逸。
想考的大學:L市大學。
看到紙上的內(nèi)容,她目光一淡。
韶偉沒急著讓她走,他看了一眼其他班級寫好的目標大學,翻了翻自己班的,沒發(fā)現(xiàn)韶綰寧的。
他放下手里的工作,詢問韶綰寧:“還沒想好想去那個學校嗎?”
韶綰寧也很誠實地點了點頭:“是,暫時還沒想好?!?p> “寧寧,你現(xiàn)在高二了啊,還有半年多就高三了啊,你自己有沒有什么很喜歡的學校啊?跟著自己的心好好想想,想要去哪個學校,等會兒抓緊把紙交給我啊?!鄙貍タ嗫谄判牡貏裰?p> 她乖乖地點點頭,沒說幾句話韶偉就讓她走了。
在回班級的路上,她想起那張晃眼的紙。
L市大學,能和清北并列排名的大學,每年的錄取分數(shù)線都很高,只比清北低幾分。
大概也只有像他那樣的人,才會那么輕松地做出選擇。
又或者說,他哪個學校都能寫。
有些人啊,天他想去哪兒,哪兒的大門就為他敞開著。
那她呢?
想到自己,她垂下眼簾,一時說不出什么。
回到班級,班里的大部分人都交了那張目標學校的紙。
可她,就像是漂浮在水上的浮萍,找不到歸處。
她手撐在桌子上,靠著腦袋發(fā)呆。
一上午她都在想關(guān)于目標學校的事情。
像她這種人,天生就沒什么大志向,習慣過得平平淡淡的,也就甘愿這樣了。
午休時,全班就她和幾個人沒趴在桌上睡覺,她保持著撐著腦袋的動作,午后的陽光灑進來,她瞇了瞇眼,覺得刺眼。
想站起來拉窗簾,班外的走廊邊路過幾個人,聲音不大不小,韶綰寧順著聲音一抬頭,手上的動作頓住。
江書逸一邊用手指穩(wěn)穩(wěn)地轉(zhuǎn)著籃球,一邊與朋友聊天。
他淡挑著眉,唇邊帶著恣意耀眼的笑。
又是這樣一個午后,他按照平日里的時間,路過她的班級。
中午的陽光太大,模糊了他的側(cè)臉。
從前不久開始,他每次中午打完球都會路過二樓的走廊,她不知道為什么,因為溫姻姻已經(jīng)不在二樓的班級了。
可他常常路過,是她枯燥的高中生涯里,最難忘的風景。
看著江書逸的背影緩緩走遠,她才依依不舍地拉上了窗簾。
韶綰寧喜歡盯著他的背影看,也只敢盯著他的背影。
可是她的高中生活已經(jīng)快結(jié)束一半了,畢業(yè)后,大概是再難看他一眼了吧。
想到這兒,她心上突然一顫。
喜歡上像他這樣的人,真的能接受,未來的校園里再也見不到他嗎?
再也見不到他的背影,見不到他投籃肆意的模樣,見不到他在臺上演講略緊張的樣子。
往后,這個人考去L大,她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不愿意的,一點也不愿意。
好一會兒,她回過頭,看著桌上那張仍是空白的紙,因為被她手臂壓著起了褶皺。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筆,寫下和他一樣的目標學校。
L市大學。
那個以她現(xiàn)在的成績,根本達不到的大學。
可她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就這么在午休過后,把那張目標學校的紙交給了韶偉。
韶偉看到韶綰寧這么龐大的目標,也是一愣。
然后他欣慰地笑了笑,鼓勵:“定好目標,就要更加努力了啊?!?p> 韶綰寧很認真地點了一下頭,她本來沒有什么目標的學校,卻因為他,有了一個很想很想奮斗去的大學。
她一直就是在追逐光的人,在追逐光的某一刻,也被他照亮。
因為他,想見到他,也希望自己能考去那個現(xiàn)在遙不可及的大學,一起去成為更好的。
韶綰寧很認真地把L大當成了自己的目標。
她比以前更認真更努力了,半夜還亮著燈夜讀,大早上就起來看書學習,假期也在補習。
有的時候,趙蘭擔心她會吃不消。
可是她沒有喊過苦。
在那些寫卷子寫到眼花繚亂,將睡眠時間壓縮到最少的日子里,她想為了自己,也為了自己的那份喜歡,去努力變成一個更好更優(yōu)秀的自己。
自卑膽怯也能在不起眼的角落開出一朵花來,肆意生長。
韶綰寧不停地學習刷題補課,黎漾被她這股突然的勁給嚇住了,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敢來打擾她。
春夏秋冬更迭,時間在高二的下學期,像是開了加速器,跑得格外快。
在不知不覺中,他們步入高三。
桌子上都是模擬卷,青黑色的黑板上,半節(jié)課下來就寫得密密麻麻的板書和題目,教學樓欄桿旁被系上的橫幅,無聲地為高三學子加油助威。
在那樣高強度的學習下,某天中午,韶綰寧旁邊的女生用手戳了戳她。
她停下筆,不解地轉(zhuǎn)過頭,看到了同桌女生一臉八卦的神色。
“怎么了?”
她們兩人同桌了一年,就算是韶綰寧再安靜,還是在同桌女生活脫跳躍的性子下,兩人混熟了點。
女生神神秘秘地湊在她的耳邊,用氣音說:“你聽說了沒,理科班的溫姻姻,和她們班里女生吵起來了?!?p> 韶綰寧一怔,蹙眉:“你確定是溫姻姻嗎?”
“肯定是啊。她多出名啊,哪次鬧事沒她啊,不過我聽說這次事情不一般,鬧得家長都來了,好像要退學!”
“這么嚴重嗎?”她眼神閃爍了幾下,有些走神。
“還有一件事悄悄告訴你,聽說她爸不小心撞死人了,好像是進去了,她媽媽要帶著她轉(zhuǎn)學,你說都高三了,轉(zhuǎn)什么學???不過就溫姻姻那個成績,轉(zhuǎn)不轉(zhuǎn)都無所謂啊?!?p> 同桌女生語帶嘲諷,看她沒什么反應(yīng),就轉(zhuǎn)過身和其他人說這事了。
“知不知道怎么吵起來的啊?”
“聽說是罵她爸還是什么吧,你說她爸都撞死人了,罵幾句還不愿意了?!?p> “就是啊?!?p> ……
溫姻姻的事情傳遍了整個學校,最終,溫姻姻媽媽幫她辦理了退學。
退學那天,韶綰寧在學校門口見到了溫姻姻,她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態(tài),就開口喊住了溫姻姻。
“溫姻姻!”她直直地跑過去,看著有些呆滯的溫姻姻,又不知道能說什么。
溫姻姻看著韶綰寧,倏然眼睛一紅:“韶綰寧,你怎么來啦?你應(yīng)該也聽說過我的事了吧,我要走了,沒想到走之前還能見到你,謝謝你啊。你好好學習,加油??!我提前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學?!?p> 她聲音哽咽,笑得眼底都是淚花。
韶綰寧也哽住了,久久沒有說話,眼見溫姻姻就要隨她媽媽離開,她終于開口:“溫姻姻,一路平安啊。”
聞聲,溫姻姻步子一頓。她其實一直不明白這個安安靜靜的女生,為什么對她有意疏遠,可她知道,那一定不是討厭,她猜不明白原因,卻被她的一番話惹得鼻子一酸。
她重重地“嗯”了一聲,眼底一濕。
那個原因,她大概很難知道了。
在她那個洋溢熱烈的青春里,這個走出來喊住她,和她告別的女生。
和她喜歡著,同一個男生。
溫姻姻要離開這里了,臨走前,她把江書逸約在那個經(jīng)常去的球場告別。
那天下著小雨,籃球場里除了他們兩個人,沒有其他人。
江書逸彎著背站在球場里,像是在壓抑著什么,很久才接受這個現(xiàn)實。
這件事情從發(fā)生到現(xiàn)在僅僅只有三天,溫姻姻退學后,他撥打她的電話已經(jīng)打不通了,她不接電話。他慌得不知道怎么辦,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前不久接到溫姻姻的電話,約他在這里見面。
“你真的要走?”
他低著頭,語氣低沉。
溫姻姻悶悶“嗯”了一聲,不再作聲。
“你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能不能告訴我?”
江書逸抬起頭問她,而眼前的女孩子,別過頭,什么都不愿意告訴他。
她心里像是硬生生被扯出來一道口子,半晌才說出一句:
“江書逸,我必須得走,我可能……要出國了……”
她咬著牙,不敢再看他,眼淚滑過眼角,砸在了水泥地上。
江書逸沒有說話。
面對他的沉默,她憋著那么多天的情緒,終于潰不成軍。
她死死咬著嘴唇,哭聲很小,卻充斥著整個籃球場。
“我們不是說好了,一起考南市的大學嗎?”
他低著頭,手邊緊緊握著拳,手指甲掐著手心,緊抿著唇,眼底猩紅。
聽到他期待的語氣,她嗚咽的聲音更甚。
江書逸站在她的背后,眼神陰郁,雙手不自覺地在顫抖。
溫姻姻哭了很久,好久才勉強平靜下來,她聲音哽咽:“對不起,江書逸。你等等我吧,我們說好的,一起考南市的大學。你去南市等等我好不好?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p> 她哭腫了眼睛,窸窸窣窣地懇求著他,她一遍一遍地重復(fù)著:
“你等等我,我,我一定會回來的,我會回來的……”
像是想要騙過自己,可她自己都不知道再回來,是在什么時候了。
江書逸還是沒有說話,他無聲抗議著,兩個人僵持了很久很久。
直到溫姻姻不得不離開,他嘆了口氣,終于松口答應(yīng):
“好,我等你。。”
溫姻姻以前和他說過,她很想考去南市,去看南市四月的櫻花,滿城的櫻花,一定漂亮得像一幅畫。
他答應(yīng)過她,大學一起考南市,一起去看櫻花。
想到這兒,他覺得心里特別難受,聲音嘶啞,沉得嚇人:
“我等你,等你……一起去南市看櫻花。你,一定要來?!?p> 她聽不得江書逸說的話,他說的每個字都像一根刺,戳著她的心。
她強撐著轉(zhuǎn)過身不敢回頭,眼淚一滴滴滑過臉,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艱難又漫長。
直到溫姻姻坐上車離開,他還是沒有走,他站在空無一人的球場一動不動。
雨開始下大,密密麻麻地砸在人的身上。韶綰寧和往常一樣路過這個籃球場,想見他,想知道他怎么樣,于是撞見了面前的一幕。
他們在球場說話的聲音很輕,隨著雨聲,她什么都沒聽清,她也不想聽清。
但她,能感受到他的難過,看他彎折的背脊,任由雨水一滴滴打在身上。
他一個人站在那兒,淋著雨。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失神傷懷的江書逸,沒有見過他難過。
他那樣熱烈的人,原來也會因為喜歡的女孩而難過。
為了她淋雨,一定是很喜歡她吧。
很窒息吧,看著喜歡的人愛著別人。
韶綰寧站在路邊,這場雨似乎不止只侵蝕著這座城市,低下眼,風雨交加的雨,砸在她的臉上。
她的眼前一模糊,手里攥著一把折疊傘,卻沒有任何被打開的動作。
手上因為太過用力,手指開始泛白,她的臉也失去了血色,變得蒼白。
他們的心底,都有一場能夠卷走所有的大雨。
韶綰寧鼻尖一酸,覺得身上有些冷,她還是見不得這樣的離別,也見不得他溢出來的喜歡和悲喜。
本不該是這樣的,他這樣的人,應(yīng)該和喜歡的女生好好地站在一起,而不是如今這樣的狼狽。
這樣的江書逸,不像他了。
而她,也不愿意見到這樣的他,寧愿他一生都順利,和喜歡的女生幸福,她也不想看見這樣的他。
在這場大雨里,見到他的脆弱和悲痛,她心甘情愿地陪他淋著這場大雨。
沖動地想上前為他撐把傘,卻只有和他淋同一場雨的勇氣。
如果這場風雨能夠吹走所有的歡喜與心酸,那明天,大概又是陽光明媚美好的一天。
可惜風雨總是無情,凡是觸碰情感與真心,沒人能夠全身而退。
溫姻姻離開后,江書逸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他的生活里,沒有人再敢提起溫姻姻。
宋君堯擔心了他好一陣子,最后見他真的沒事,才放下心來。
高三的考試一場接著一場,江書逸全身心投入到學習里。他還是那個存在在考試榜單上值得人驚嘆的第一名,一個夠不到的存在。
沒人注意到,有一個人的排名,一名一名地不斷往前靠著。
宋君堯時不時地往榜單上看,幾乎每次的完試,韶綰寧的名次都會前進一些。
但她往前進步的名次很慢,像是一只孜孜不倦的蝸牛,緩慢地朝著前面追逐著些什么,艱難又不易。
在高三的榜單上,排名往前進步一名,都是不容易的。
所有人都在緊張地復(fù)習,黎漾的藝考時間也一步一步逼近。
大家都沒有時間去想別的事情了。
在他們這個年紀,不是只有那些風月,還有要努力去拼搏的成績和前程。
那段難熬的日子里,所有人嘴上嚷嚷著度日如年,可實際上,他們距離高考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看著黑板最上面,高考倒計時的時間,時間晃晃抓住冬天的尾巴,這是在學校的最后一個圣誕節(jié),顯得格外珍惜美好。
一整個學期疲倦寫題的學生們,也終于在這一天稍稍松下一口氣。
外邊樹葉凋零,枝干光禿禿的,空氣中像是被蒙上了一大片的霧氣般朦朧。
大清早,韶偉來到班級上早自習,帶了一筐蘋果,挨個給班里學生發(fā)。
“這是大家在咱們學校最后一個圣誕節(jié)了,老師在這里祝大家平平安安。
這段日子大家都辛苦了,再熬一熬啊,今天上完課就放假了,周六周日好好休息,也別忘記復(fù)習……”
韶偉在臺上繼續(xù)說著什么,韶綰寧望著桌上的蘋果,不自覺地看了一眼自己書包里的那兩個。
“還是老韶闊氣,直接送蘋果啊?!?p> “可不嘛,隔壁班聽說了肯定羨慕死了。
對了,你今天送不送蘋果?。俊?p> “我肯定送,最后一個圣誕節(jié)了,以后畢業(yè)說不定都見不到了,抓緊機會?。?p> 你說是不是韶綰寧!”
同桌女生突然叫了韶綰寧一聲。
韶綰寧原本還在走神,聽著身邊幾個女孩子的對話,愣了會兒。
“???啊,對,對!”
倏然被問,她抿著嘴尷尬地笑了笑。
身邊人熟悉她憨憨的樣子,忍不住一起笑起來:
“不是,你和韶綰寧說什么,人家又沒喜歡的人!”
“說不定有呢!”
“怎么可能!你看韶綰寧那么用功,我就沒見她關(guān)注過咱們學校哪個男生長得帥?!?p> ……
旁邊說話的兩人,就這么互掐起來,韶綰寧抬起手,試圖勸阻一下,最后發(fā)現(xiàn)沒什么用,她眨了眨眼,隨她們?nèi)チ恕?p> 她呼了口熱氣,盯著桌上的蘋果發(fā)呆,手指輕輕地敲著桌子。
想起同桌女生的話——最后一個圣誕節(jié)了,以后說不定沒機會見了。
是啊,說不定沒機會了。
想到這兒,她眸子有些黯淡。
大課間跑操因為今天外邊的大霧取消,黎漾跑到韶綰寧班級門口,悄悄探出一個腦袋。
“寧寧!”
韶綰寧聞聲抬起頭,看見了笑吟吟看著自己的黎漾。
這段日子,黎漾瘦了很多。
自從她和陸川墨絕交后,韶綰寧很久沒見過她這樣明媚地笑了。她笑著站起來,在書包里拿了什么,雙手放在背后,走到班級門口問:
“怎么啦?”
“鏘鏘鏘——看我給你變個魔法!”
黎漾故弄玄虛著,隨后從背后掏出一個蘋果來,“圣誕節(jié)快樂!”
看著黎漾這有些搞笑的動作,她想笑,勉強憋住了:
“圣誕節(jié)快樂,我的蘋果?!?p> 韶綰寧也從背后“變”出一個蘋果,放在黎漾張開手心的手上。
她的蘋果包裝得很好看,紅色的包裝盒子上邊還畫著白色的雪花和一只褐色的小鹿,她用白色的紙把蘋果包好,塞進盒子里,在盒子的外邊貼著一張紙,寫著好看的字:圣誕快樂。
“還是你的蘋果好看,看我的多簡陋啊。”
黎漾心滿意足地拿住裝著蘋果的盒子,瞥了一眼自己送的蘋果,開著玩笑。
“沒有啊,我就喜歡你送的蘋果?!?p> 韶綰寧笑了笑,眼睛彎成了月牙,她余光瞥了書包里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包裝盒,里面也裝著一個蘋果。
她有些愣愣地看著書包里那個包裝盒子,思緒有些飄遠。
黎漾從兜里拿出一沓暖寶寶,塞進韶綰寧懷里:
“老樣子,快降溫了啊,別著涼啦!”
韶綰寧一到冬天就特容易感冒,黎漾特別擔心這事,看韶綰寧學習得那么認真,每一年圣誕節(jié)她都很特別地給韶綰寧送一包暖寶寶,避免她著涼。
韶綰寧感激地看了黎漾一眼,乖乖地點了點頭。
兩人在班級門口說了會兒話,快要上課的時候,黎漾就匆匆忙忙和韶綰寧告別,跑回班級去了。
她三步兩步地跑上四樓,在走廊上和陸川墨撞了個正著。
有個女生正和他說笑,陸川墨笑得彎下腰。
黎漾目光一滯,心底一顫,又有些麻木地低下頭,不去看他一眼。
韶綰寧坐回位置上,看著班里受歡迎的女生數(shù)著收到的禮物,旁邊不少人露出羨意的目光。
她突然想到了江書逸。
今年的圣誕節(jié),他一定會收到很多很多的禮物。
韶綰寧看著自己書包里的那個蘋果,吸了口氣,暗暗給自己打氣。
說不定這就是能見到他的最后一個圣誕節(jié)了,她一定要把這個蘋果送出去。
然后她趁著課間江書逸班級上體育課的時間,跑上三樓,準備悄悄把蘋果塞進江書逸的課桌。
他很高,位置在倒數(shù)第二排,她擔心有人會提前回來,匆匆進后門找到他的位置。
木質(zhì)的桌子上放了一本化學書被風吹動了幾頁,第一頁上寫著龍飛鳳舞的兩個字:江書逸。
她一鼓作氣地把蘋果塞進他的課桌,沒敢看里邊是否有很多禮物,也沒敢多停留一會兒,逃跑走了。
光是這么一個小舉動,韶綰寧卻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臉上的溫度在升高,她耳根泛紅,跑回班級的步子越來越快。
膽小鬼也做著膽小鬼的戲碼。
等江書逸他們班上完體育課回來的時候,那個倉促跑開的身影早就不見了。江書逸額前的劉海貼著額頭,因為打籃球而臉上很紅,流了很多汗。
他去廁所洗了把臉,就回教室位置上休息了。
哪怕是那么冷的冬天,他還是熱得冒汗,脫了羽絨服用手給自己扇風。
江書逸沒有多在意桌子里多了一個蘋果。
直到那天下午,身邊的同學不小心撞到了他的桌子,里邊掉出個東西來,動靜還不小,他看了一眼,是一個紅色圣誕包裝盒。
“喲,江哥,這一看就是那個女孩子送你的啊?!?p> 一邊的兄弟調(diào)侃著。
江書逸站起身來把掉在地上的盒子撿起來,打開。
里面的蘋果已經(jīng)摔壞了。他皺了皺眉頭,已經(jīng)壞了,肯定是不能吃了。
雖然他本來就不喜歡吃蘋果,可也不知道是誰送的,直接扔掉的話,覺得有些不太好。
“里邊還有張紙條呢?!?p> 一邊的宋君堯就沒他想得那么多,湊過去看著蘋果和包裝盒,在里面扒拉了幾下,在最底部翻到了一張紙條。他把那張紙條拿出來,上邊規(guī)規(guī)矩矩地寫著六個字:祝你圣誕快樂。
陽光落在那張干凈的紙條紙上,誰也不知道那僅僅的六個字,是一個人多少的內(nèi)心動作和兵荒馬亂。
原本起哄的宋君堯動作一頓,他知道這是誰的字跡。
那個和兩年前送給江書逸跌傷藥膏的,在他生日那天送的歌詞紙,和展示欄上不斷和江書逸出現(xiàn)在一起的優(yōu)秀作文展覽,是一個人的字跡。
他低下頭,心底泛起一股酸,調(diào)整好情緒,輕哼了聲:
“沒壞得徹底,我覺得還能吃吃的?!?p> “哎,我不喜歡吃?!?p> 少年嘆了口氣。他一向不喜歡吃蘋果,但丟掉別人的一番心意總是不好,可吃了也不好。
后來那個摔壞了的蘋果,誰也沒法下口,最后被丟進了班級的垃圾桶里,只留下了那張紙條。
宋君堯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張紙條,看了好幾遍。
似乎想找出些破綻,告訴自己這不是韶綰寧的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