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醉酒
黑夜中浮著一個光亮的小球，托在一只手掌上，散發(fā)著柔和的白色光芒。0級戲法，光亮術(shù)，每個學(xué)徒都會的小技巧。
伊格另一只手扶著杰菲爾的肩膀。剛才在洛拉餐館喝了點小酒，其他人都沒醉，就杰菲爾似乎格外不勝酒力。又偏偏喝得最多，只好順路把他送回去。
一路上，杰菲爾又醉醺醺說了許多沒有邏輯的胡話，偶爾夾著一些咒罵，也沒有針對誰，只是為了發(fā)泄。
“嗯嗯……”當(dāng)他尋求贊同時，伊格每次都敷衍回應(yīng)。
“伊格，其實你還有魔晶對吧？”杰菲爾突然問道。
伊格沒法回避這個問題，“沒有，最近我正在忙著培育伴生蟲……”
“不，不必解釋，我相信你不會為了區(qū)區(qū)幾顆魔晶說謊?！苯芊茽柵e起手，示意他停下來，“但我會。兩顆魔晶，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而奧蘭多不會在意，所以當(dāng)時我看著你們，沒有吱聲?！?p> “你喝醉了?！?p> 其實學(xué)徒能用魔法來醒酒，杰菲爾不這么做，伊格以為他是為了享受美酒的快樂?，F(xiàn)在看來，并非如此。
“醉了……就當(dāng)是醉了，請允許我多說一點胡話。”
“還記得我說過，我的祖父，他是個吟游詩人嗎？”杰菲爾搖頭晃腦，顯然醉得不輕，“說吟游詩人算是抬舉他了，其實就是個賣唱的乞丐！”
“我還撒了個謊，聽到他的聲音，我不僅睡不著，晚上還要做噩夢哩。整個童年，我都是在鞭子和皮靴下渡過的，有時候我常常在想，什么時候才能殺了這個老家伙。
但只是想想，我不敢。老家伙手勁大的離譜……算了，我實話實說，其實是不敢反抗。他在我心里早就植下了恐懼的本能，每當(dāng)有反抗的念頭，就想到會挨更多毒打。
我們家里很窮，祖父賺來的錢，全都扔在喝酒上面。他很愛喝酒，喝多了更愛講胡話，說自己以前學(xué)識豐富，多么受人敬仰?！?p> “他真的讀過書？”伊格附和道。
杰菲爾使勁搖頭，“沒有，老家伙年輕時是個孤兒，誰給他錢讀書？后來有個吟游詩人收徒，就跟著走南闖北去了?！?p> “這段經(jīng)歷對他影響很大……”杰菲爾喃喃道，“當(dāng)祖父回到故鄉(xiāng)之后，宣稱自己找到了世界的真理，并一直賣力宣揚?！?p> “什么真理？”
“大都是一些世道人心、社會不公的話?！@個世界出了問題’……諸如此類，常常掛在嘴邊?！闭f著，杰菲爾搞怪地發(fā)出嘲諷，“開始人們還以為他真的有神力，跟神秘的魔法有關(guān)聯(lián)，到了后面，也沒改觀，大家都說他中了詛咒?！?p> “后來呢？”
“后來領(lǐng)主老爺派人打斷了他的腿，他就老實了。從此就只顧喝酒、賣唱、回家打?qū)O子?！?p> “這是個沒有參考價值的故事。但他說過的某些話，總是會繞在我的心頭，說實話，單論這點，他的賣唱功夫算是到家了。”
“他說了什么？”
“我只跟你說一點點，多了怕你憋不住笑。例如：人與人之間其實并無差別，是身份把人分成了異類，沒有人天生應(yīng)該是奴隸，也沒有天生的貴族。呵呵，怪不得領(lǐng)主老爺會打斷他的腿。
還有一句，讓我想想……對了！
人類雖然永遠(yuǎn)無法得到救贖，卻可以驅(qū)散現(xiàn)行的迷障，來清洗污穢的雙眼。很像神棍吧？”
他壓根就沒想得到回應(yīng)，繼續(xù)道：“直到我被巫師選中。領(lǐng)主老爺立刻來我家道歉，還贈送了大量財物。那時候我還很高興，沒有在意祖父陰沉的臉色。后來他把這些東西全都散了出去，給了其他窮人。
想想我真傻，居然還為此給戈菲特道歉。其實該害怕的是他自己，他打斷了一名巫師的祖父的腿，即使我要他傾家蕩產(chǎn)來賠，也不會有人為此出頭。但事已至此，我再也沒有動手的理由?！?p> 杰菲爾的眼睛里露出一絲茫然，“當(dāng)我經(jīng)歷學(xué)徒生涯的第一個假期，興奮與激動地回到故鄉(xiāng)。祖父卻躲了起來，不愿意見我。但他只是個瘸腿的糟老頭，走不了多遠(yuǎn)。在貧民區(qū)找到他時，很多人穿著靚麗的衣服，圍繞著他喝酒，不停地勸他回去。一見到我來，他們幾乎是用擠的方式，把祖父送到我面前，像是在邀功一樣。
祖父一聲不吭跟我回去了。
我以為他對我沒有報仇感到不滿，其他人也是如此，第二天，戈菲特就送來了一大堆珠寶，跑到我門前磕頭。我覺得非?？尚?，那時我連戲法都沒有學(xué)會，還在埋頭苦讀，和普通人無異。為什么堂堂領(lǐng)主老爺，會向一個前不久還是貧民的毛頭小鬼磕頭。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他怕的是不是我，而是深不可測的巫師，以及這背后代表的神秘力量。他以為我被巫師收入門下，惹怒了我，相當(dāng)于惹怒了巫師。
但我始終想不清楚祖父的用意。”
“直到今天，當(dāng)我舍不得這六顆魔晶的時候，我才突然明白自己的卑微，才知道祖父想告訴我什么。身份把人類分出了等級。有了等級，領(lǐng)主可以一面打斷貧民的腿，另一面對著學(xué)徒磕頭。他想說的是：不要被等級迷惑了眼睛，今天得勢，明天可能轉(zhuǎn)眼就會失去一切。可他不知道，巫師世界也有等級，且更加赤裸，只是魔法的存在把這一切變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牡燃壊攀亲羁膳碌??！?p> “你喝醉了，不必想太多?！币粮駝竦?。
“你說得對。”杰菲爾抬起頭，“想的太多只會躊躇不前，不如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可知識是個詛咒，一旦知道了，它就在你的腦子里揮之不去，如同夢魘……”
伊格忽然停住腳步，面前是一座學(xué)徒小屋。窗子的擋板上擺著幾株小花，看來杰菲爾出門時忘了把它們收回去。
他這才如夢方醒，“抱歉，我又說太多了?！?p> “沒關(guān)系?！?p> “還是要謝謝你，在這個冷冰冰的地方，可以傾訴的人并不多。”
“其實我什么也沒聽進(jìn)去，抱歉。”
“哈哈，我也什么都沒說?！苯芊茽柗鲋鹃T大笑。
“祝好夢?！?p> “嗯，祝好夢。”
哐當(dāng)一聲，木門閉上。伊格轉(zhuǎn)身欲走，突然又聽到一陣聲音，好像是肉體和地板的碰撞。
伊格搖搖頭。
他真的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