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阿蓮你是否能夠聽見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波瀾不驚的過去,易存常常想,如果沒有認(rèn)識蓮姐,是不是也就不會有后來的事情。也不會認(rèn)識那個讓自己深愛,嘗遍情愛苦楚的男人。
深圳的炎熱超乎易存的想象,工程師的獨立辦公室里空調(diào)是少不了,但是她寧愿熱點也不愿意用空調(diào)。每天的飲水量也大大超過了她在北方的飲水量,辦公室里的飲水機讓她很方便。晾一杯白開水,是除了日常的工作外,易存最常做的第二件事情。習(xí)慣使然令她再熱,也不會像其他同事那樣接一杯冰水牛飲,而是晾一杯白開水,或是泡一壺?zé)岵杪泥嫛?p>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著,直到有一天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女人敲她辦公室的門。
三聲請進(jìn)后始終沒有人進(jìn)來,易存走到門口打開門,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女人站在門前。“請問您有事情嗎?”易存問道,女人不答,用手語告訴她是來幫著換水的。易存下意識的用手語告訴她“不需要,我自己可以換的”女人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易存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話,女人還是沒有反應(yīng)。恍然明白過來,易存用手勢將她讓進(jìn)了辦公室,讓她看了已經(jīng)換好水的飲水機,然后試著用手語和她溝通道“請問您是聾啞人嗎?我會手語,我剛才告訴你的是,我自己能換,不用麻煩你了?!迸水?dāng)時很驚訝易存竟然會手語,她用手語告訴易存道“這是我的工作,我是這里的清潔工;辦公樓里所有飲水機都是我的工作?!?p> 看著她瘦小干癟的身軀和聾啞人的事實,一瞬間易存想到了她的姥姥。易存將她拉到辦公桌對面的位置坐下,耐心的和她溝通道“我的姥姥也是聾啞人,換水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做,不需要麻煩你”中年女人坐立不安,她沒有想到會有人拒絕她的工作。
蓮姐在公司已經(jīng)工作了很多年,除了她的那幫清潔工同事,她沒有和辦公室里的任何人說過話,交流過。當(dāng)然也從來沒有哪個辦公室里的人主動和她說過話,易存是第一個。不知道是因為想起了這些,還是易存告訴她自己的姥姥也是聾啞人,蓮姐的眼圈紅了。看到這一幕換易存了不知所措,她不知道那句話不對,竟然惹得面前的女人紅了眼圈。趕忙從辦公桌上給蓮姐拿了紙巾遞到她的面前,又著急的比劃著手語道“對不起,我哪里做錯了你告訴我,我以后保證不在你面前這么做。換水的事情我真的自己可以,你放心我不會到你的主管哪里投訴你。”
蓮姐的眼圈剛才只是紅了,但是此刻卻真真切切的有眼淚流了出來。易存不得其法,一遍遍的跟她比劃著對不起。大概3、4分鐘的時間,就只看到易存在一遍遍的比劃著,她認(rèn)為能制止蓮姐流眼淚的話語。終于,蓮姐伸出她干瘦和長期勞作的手比劃道“不是,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這些,謝謝?!北葎澩?,蓮姐給易存鞠了一躬。
作為深圳的原住民,本該享受國家政策帶來的豐沛收獲。但是父兄、弟弟的花天酒地,將原來的拆遷和賣地所得揮霍一空。由奢入儉難,父兄、弟弟并沒有因變得一無所有就重新投入新的生活。而是墜入了更深的深淵,直至耗盡自己的生命。多年來因為自己聾啞,無法與人正常交流,而變得越來越孤僻的阿蓮,在別人的目光里看到的盡是歧視、憐憫或是施舍。而今天她在易存的眼里看到了久違的溫暖和平等,沒有歧視同情或憐憫;而是平等的真誠,甚至是看待親人一樣的目光。
多年來,蓮姐自母親去世后第一次感覺到已經(jīng)冰涼的心有溫暖滲入。而這縷溫暖就是易存投來的這抹至真至純的目光。易存的心仿佛被狠狠拽了一下,面對著眼前流淚的女人竟然有種心疼的感覺。一瞬間易存又看到了被一鋤頭夯下去,還在用手語比劃著“這些麥子不是偷的,我在撿之前問過村干部的?!比缓笫琼樦橆a流下來的鮮血。易存忘了蓮姐當(dāng)時是怎么走出她的辦公室,從此易存多了一個清潔工朋友。也從那天開始,易存會在看到蓮姐后,跟著她,去給辦公室里所有的飲水機換水。
而她和季秋誠的緣分也是從她幫蓮姐換水開始的。
像往常那樣,易存帶了2個發(fā)面燒餅上班了。這是她預(yù)備晚上加班或是學(xué)習(xí)時吃的。離食堂并不遠(yuǎn),食堂也是24小時有人值班,隨時都有吃各類食物供應(yīng)。但是易存來了已經(jīng)快半年,仍是不習(xí)慣珠三角的飲食。在她看來種類繁多的南方美食,怎么都及不上這簡單的發(fā)面餅可口。
手機里傳來了信息提示音,易存手機的聲音很大,為了避免由于工作太投入,忽略重要電話和信息。信息是蓮姐發(fā)來的“阿存,我病了,今天不能來上班,其他的工作我跟主管請假已經(jīng)幫我安排了,換水的事情麻煩你。謝謝”易存的時間很自由,只要手里沒有新的方案,隨時就可以離開她的辦公室??戳讼聲r間是11點20,需要趕快幫蓮姐換水。
易存所在的這棟樓有200多個飲水機,除了一樓的生產(chǎn)車間的飲水機,有7個樓層,將近150臺飲水機需要蓮姐換水。按照她給蓮姐做的換水周期表,今天至少也有40-50臺的飲水機需要換。中飯是吃不上了,易存拎著餅,快步的先上了8樓。從外圍的一圈陽臺挨個辦公室走了進(jìn)去。她的規(guī)劃很簡單,先從上到下?lián)Q辦公室的,然后再從下到上換各部門大廳里的。
仍像往常一樣逐個換了辦公室的,手里的餅有點礙事,易存隨手將餅放在了7樓的一個換完的飲水機上,房間號是701,易存記準(zhǔn)了這個房間號。然后又開始了其他樓層換水的工作。
47個飲水機的水換完,易存累的胳膊都有點抬不起來了。將空水桶收好,集中送到了一樓水站,再看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咕嚕咕嚕,易存的肚子傳來了饑餓提示音。易存懶得再跑到食堂吃飯,想到了放在701辦公室里,自己已經(jīng)啃了一半兒的餅。從拉物料的電梯,易存直接上了7樓,從外圍陽臺一邊的門,推開了701的門。
第二十四章從垃圾桶里撿餅的女人
季秋誠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后,啃著手里的餅。說實話有點硬,還有點艮揪揪的感覺。季秋誠咬了兩口就不愿意再咬了,看著手上的餅發(fā)愁。吃了吧,實在難以下咽,不吃吧扔了覺得可惜。這要是被老廖看到了,肯定能跟他干上一架。正猶豫間易存就走了進(jìn)來,開門就能看見飲水機,桶上并沒有自己的餅。
易存的眉頭不由得微蹙,返回身看了眼門上的房間號。沒錯啊。易存打開門,又走了進(jìn)來。往飲水機走近了幾步,仔細(xì)尋找自己的餅。沒有注意到辦公室里還有其他人。
“請問你找東西嗎”季秋誠看著愣頭愣腦就走進(jìn)來,像是在找東西的人,有點不是很耐煩的問道。易存聽到有人問,下意識的比劃手語道“是的,我在找我的餅,剛才我就放在了這里?!币状嬷噶酥杆绊敳???粗状姹葎澲终Z,季秋誠忍不住想“可惜了,和阿亮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先天的聾啞?!奔厩镎\的語氣不由得耐心了些,提高了音量試著問道“你是聾啞人嗎,你在找什么我?guī)湍阏?。”易存同時也看到了季秋誠手里的餅,指著他手里的餅說道“我找的東西就在你手里。你已經(jīng)吃了,能把另一個我已經(jīng)吃了一半兒的還給我嗎?”
“你不是聾啞人???”季秋誠驚詫的脫口而出自己的疑惑。易存這才想起來回答他第一遍時用的是手語,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我和蓮姐換水時用手語習(xí)慣了,一換水就下意識的用手語?!薄澳銜终Z”“嗯會,家里有長輩是聾啞人?!奔厩镎\看了眼飲水機旁邊的垃圾桶,抱歉的說道“喏,那半個剛才讓我扔垃圾桶了”遞過自己手上的,想還給易存“這個我就咬了幾口,吃不慣,你把我吃的一邊掰掉吧…”季秋誠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易存低下頭去拿垃圾桶里的那半塊餅。
還好袋子保護(hù)的很好,餅并沒有粘上臟東西。掏出餅,易存咬了一口,有點惋惜的將袋子扔回到了垃圾桶里。季秋誠看著眼前這個穿著平底鞋,也幾乎不比自己矮的女孩兒,這樣不太講究的舉動,臉上露出了一抹既嫌棄又不可思議的表情。下意識的又遞了遞自己手里的餅“給,還有這個,我吃不下去。還給你吧?!币状娼恿诉^去,問道“我能喝杯水嗎?渴的不行了”“嗯,可以,你自己接吧”易存拿了杯子正要接水,發(fā)現(xiàn)熱的一邊根本沒有開,皺眉試著問道“沒有熱水嗎?”剛剛還說渴,現(xiàn)在又說要熱水,季秋誠皺了皺眉道“喏,那個飲水機有熱的?!?p> 易存繞過書柜走到了另一臺飲水機邊,拿出一個紙杯,接了一杯熱水。突然想到之前根本沒有注意這個飲水機。在原來的杯子里又加了點水,飲水機上水桶里剩下的那點水,肉眼可見的到了機器里的熱燒容器里。易存嘴里叼著餅,小心翼翼的端著這杯溜滿的水,走了幾步放在了季秋誠辦公室中間的茶幾上。然后走回去將空桶取了下來,將旁邊放置的一滿桶水換了上去。換完這桶水,饑餓加上疲累,易存脫了力般的走到茶幾旁,坐到了茶幾旁邊的沙發(fā)上。
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她的臉頰流到了脖頸里。易存本來就白,被汗水流過的臉頰更是顯得白嫩。易存的膚質(zhì)屬于汗白,尤其被正午的陽光照射過,汗水浸潤過后,呈現(xiàn)出白里透紅的嬌嫩細(xì)膩。季秋誠被易存換水的動作,和白里透紅的臉頰晃花了眼。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易存額上的汗珠,流過白嫩隱約可見細(xì)密汗毛的臉頰,流進(jìn)同樣白皙的脖頸里。深灰色的工作服穿在她的身上,愣是被她穿出了別樣的韻味。
看著易存坐在沙發(fā)上,嘬起嘴唇一口氣一口氣的去吹涼杯中的開水,左側(cè)臉頰上的酒窩,隨著嘴唇的動作若隱若現(xiàn)。季秋誠有些恍神,直到看到又有兩顆汗珠要落下,季秋誠大跨步走到自己的辦公桌上抽出了幾張紙巾,遞到易存的眼前“擦擦汗,不然要掉你水里了。”易存頭也沒抬接過紙巾,迅速的擦了擦額上和臉上的汗。另一只手里的餅已經(jīng)送到了嘴邊,大大的咬了一口,閉著嘴快速的咀嚼起來。再咬上一口,咀嚼完咽下,又嘬唇開始吹熱水。
反復(fù)很多次后,易存終于端起桌上的熱水,一小口一小口的抿了起來。季秋誠不錯眼的看著,直到易存將第一口喝下,他才緩了口氣,心說“都渴成這樣了,還接熱水喝,看著都能急死人?!?p> 垃圾桶里撿回的餅已經(jīng)吃完,易存將季秋誠遞還的餅,一點點的將季秋誠咬過的地方揪拽了下來,攥著了手里。又慢慢的啜飲了好幾口水,張大嘴巴哈了口氣出去。吃餅的動作也終于慢了下來,季秋誠看到她慢了下來不由得好奇的問道“餓成這樣怎么不到食堂去吃啊”“時間來不及”“不是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嗎?”“嗯,就是來不及,加上剛給你換這桶,今天換了48桶水,再每個樓層收空桶送到一樓水站,就得1個半點兒?!薄澳谴龝撼圆灰部梢詥幔俊薄班?,可以倒是可以,我還得回去上班那?!薄鞍?,你現(xiàn)在不就是在上班嗎?”易存抬頭看了他一眼,還是回答了他“我現(xiàn)在是在幫蓮姐換水,弄完我還得回我自己的部門去上班”“你不是保潔部的嗎?幫阿蓮不是也是在上班嗎?”易存笑出了聲“哈哈,我不是保潔部的,我是設(shè)計部的?!薄拔膯T?”“不是,我是設(shè)計師”“設(shè)計師,不是吧,你是設(shè)計部的助理吧?”
易存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不禁腹誹道“這就是這些坐辦公室的慣性思維,總覺得年輕的女人不可能是工程師”季秋誠看她沒有回答自己,又追問了一句“你是誰的助理?。渴呛さ倪€是賈工的???還是駐車間的助理工程師???”易存喝盡杯中的水,把最后一口餅放在了嘴里,正待她要回答季秋誠的問題,季秋誠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和座機電話同時響了起來。易存一只手拎著空水桶,另一只拿紙杯和碎餅的手,向季秋誠舉杯示意了下,用氣聲說了句“謝謝你的水,我該上班了”說完,也不待季秋誠還有什么問題,易存就快步從進(jìn)來的那扇門走了出去。
之后的幾個月里,季秋誠又看到過易存過來換了幾次水,但每次她都腳步匆匆,季秋誠都沒有機會開口說話她就不見了。即便是走進(jìn)來,換靠701這邊門的另一側(cè)飲水機,易存的速度也足夠的快,神情也足夠的專注。好像她從來都不看,辦公室里是否還有其他人的存在。季秋誠每次都忍不住的遺憾“她怎么沒有像第一次那樣,坐下來啃那個難吃的餅?zāi)??或是叼著餅換水那,這樣還能再問問她具體在設(shè)計部做什么工作?!?p> 閑暇的時候,季秋誠都會在恍神的情況下,腦海里出現(xiàn)易存換水時的情景。有一次和老廖喝茶,季秋誠還問老廖“老廖你們設(shè)計部最近是不是有美女新入職啊?”老廖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道“你什么意思?明知故問嗎,我們設(shè)計部除了我秘書劉美媚,還有什么別的美女嗎?怎么老板想給我們發(fā)幾個啊?”季秋誠搖了搖頭,調(diào)侃著道“要有,我先往我床上發(fā)一個,還能輪到你?你秘書美媚就夠美的了,還不知足?!闭f完兩個中年男人開懷一笑,這個事情也就算過去了。直到這一年的中秋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