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眾人熱熱鬧鬧地進了清風閣,穿過一個長長的穿堂之后,就來到了一處大院落,正面五間大正房,廊檐之下高懸一匾,上書“吉慶堂”三個字。兩邊廂房鹿頂耳房鉆山,四通八達,軒昂壯麗。小廝們并不去正房,而是引著徐刺邪來到東邊的耳房,里面都是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幾椅案。
眾人相互謙讓著落座后,早就有房內(nèi)的小丫鬟忙捧上茶來。司馬長風屏退了左右的仆役,問道:“少總鏢頭不遠萬里來我清風閣,不知道有何見教?”
徐刺邪道:“在下此來,并非擅造潭府,皆因上月我大盛懷為宣鎮(zhèn)押送的二萬兩餉銀在口外被劫。經(jīng)多方探查,此次參與劫鏢的歹人中有三清宗的弟子,敢煩兩位閣主主持公道,懲治兇惡,歸還被劫餉銀。如此,非但官家知情,我大盛懷上下亦感激不盡?!?p> 司馬修之聽他講罷原委,掐著蘭花指冷笑道:“莫名其妙,荒謬絕倫!我們?nèi)遄诘靥幹性?,與塞北有千里之遙,這里田肥地沃,國富民豐,歲無水旱之憂,時有管弦之樂,又何苦千里迢迢地到口外去劫鏢?此其一。其二,塞北遍地的牛鬼蛇神,到處都是靠打家劫舍為生的馬匪、刀客,你又憑什么斷定真兇、鏢銀就一定在我們?nèi)遄诎???p> 徐刺邪低頭吃了一口茶,淡淡地說道:“按照常理來推測,我們?nèi)迸c中原是風牛馬不相及的。但跑回來的鏢局伙計們都說,那伙蒙面歹人使得正是江湖上的大名鼎鼎的三清劍法,劍招飄逸輕靈,令人防不勝防,必是出自名師高門,絕非那些濫竽充數(shù)之輩。我也曾到口外探查,十停人里面倒有八停人說,前些時日確有一伙兒操著中原口音的客商自稱來口外販茶,他們?nèi)耸忠话褜殑?,說話行事都帶著一股子狠戾之氣,不像是做買賣的商客,倒與那些刀頭舔血的刀客很是相像。所以,我認為這一伙歹人必和三清宗有很大的淵源,這才不辭勞苦來中原討還公道。”
那些個掌門幫主聽他此言,都搖頭冷笑起來,說道:“小子,你可知道這三清神劍不是你們這些鄉(xiāng)巴佬們街頭巷尾賣藝雜耍的花把式。這是天下第一等的武林絕學,江湖上不少人都在偷師學藝,以至于打著三清劍幌子來巧取豪奪的奸詐之徒遍地皆是。所以,你們在口外看到能使一兩招三清劍的人,并不一定就與三清宗有關(guān)系?!?p> 堂上眾人正理論間,忽見丫鬟慌慌張張地跑過來稟報道:“不好了,大閣主聽說二公子被一個鄉(xiāng)巴佬欺負了,正往這里趕過來哩。”一句話未了,只聽窗外有人罵罵咧咧地說道:“媽媽的,欺負我的兒子,是哪里來的野小子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眾人正要出來迎接,那司馬長清已經(jīng)提著寶劍,帶著一幫徒子徒孫闖進屋來。徐刺邪看時,但見此人雙手渾如鐵棒,兩眼有似銅鈴。面上雖有五分醉意,眉間卻帶一股殺氣。一對鐵拳獅子心寒;兩條銅臂蚖蛇喪膽。怒氣一起定生橫禍,青鋒出鞘必降非災。
司馬長風還要上前來勸解,那司馬長清早就紅了一對烏珠,“哇呀呀”地一陣怪叫,手中寶劍發(fā)出一聲龍鳴,登時滿屋寒光乍起,似有萬千銀蛇亂掣,一齊向徐刺邪攻來。徐刺邪哪里見過這等陣勢?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趕緊拔刀抵擋。但鋼刀只拔出來寸許,劍光就已經(jīng)晃到了眼前,只一眨眼的功夫,他的羊皮襖上已經(jīng)被戳了七、八處窟窿出來。
陳萍慌了神,跑上前查看,才發(fā)現(xiàn)劍刃雖然劃破了外面的衣服,但只在徐刺邪的胸膛上面留下幾處紅印而已,并沒有什么見血,知道是司馬長清手下留情了。
眾掌門看司馬長清露了一手絕活,都覺臉上有光,紛紛洋洋得意地說道:“就憑你這點道行,也想往中原武林中插進一腳來?還要稱王?可笑!你年輕,不懂事,才這樣輕狂。我們可以告明白你,打你沒生下來,這世上的每一寸地面上都有名有姓。你想立足,談何容易?”
徐刺邪早就給這一陣劍雨晃得魂兒都沒了,哪里還敢犟嘴?他強自穩(wěn)住心神,嘴里喃喃地說道:“這就是一氣化三清么?”
“丟了魂啦,胡說什么?哎呀,你不中用,倒辜負了我這一片好意呢??扉W開!”陳萍把他推到一旁,挺著不高的個頭,獨自走到司馬長清面前,義正詞嚴地說道:“咱們?nèi)遄谟械茏舆`背江湖道義,隨歹人到口外參與劫鏢本就理虧在先?,F(xiàn)在,人家找上門來跟咱們評理,大閣主不與人家主持公道,反而恃強凌弱,這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司馬長清把眼珠兒一翻,沖她呵斥道:“陳萍你也是三清宗的傳人,為何要在這里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
陳萍并不畏懼,繼續(xù)慷慨激昂地說道:“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平有人管。我陳萍既然是三清宗的傳人,就要替江湖主持公道,為天下伸張正義,幫親不幫理又算什么三清宗的傳人呢?”
清風閣的一眾弟子不快道:“陳姑娘,這鄉(xiāng)巴佬是不是給你下了什么迷魂藥,怎么連你也說這糊涂話呢?俗話道,拿賊拿贓,捉奸捉雙。這小子也就紅口白牙的渾說,又莫得什么真憑實據(jù),要是告到官府,老爺們倒要問他個‘謗言良善’之罪!”
陳萍掃了一眼他們,笑道:“是不是謗言一問便知。敢問二閣主,近來閣中的首席大弟子方誠方大哥可安好?”
司馬長風一愣,旋即說道:“方誠他挺好的?!?p> 陳萍搖頭笑道:“不對吧,方大哥是不是左手手腕近來頗有不便?”
司馬修之與司馬長風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改口道:“哦,是的,是的。這刀劍無眼啊,他近來練劍的時候,不小心割傷了手腕,得虧救治及時,這才無甚大礙?!?p> 陳萍把胳臂抱在胸前,歪著腦瓜兒說道:“陳少總鏢頭說,陳老爺子臨死前曾扯下賊人的蒙面,并用刀砍傷了他左手手腕。好巧不巧,從口外逃回來的鏢師里就有人到過中原,還認出了此人。你們猜猜那賊人會是誰?”
司馬長清斜眼瞅了一下司馬長風,也不待他說話,大喝道:“快叫方誠來!”滿屋子的幫主掌門見司馬長清這個情景,也都知道他的脾性,怕不是要給自家兄弟一個難堪?于是,個個啖指咬舌,連忙退了出去。
俄而,跑去叫人的小廝帶著方誠來到房內(nèi)。司馬長清一見他左手手腕處纏著的紗布,眼睛都紅紫了,當下又抄起寶劍就沖著方誠的胸口刺來。只說這一劍刺來,勢若風云突變,屋內(nèi)自生一陣虎嘯龍吟,力道何止千鈞,等閑之輩哪個敢露頭阻攔?只有司馬長風飛身過去擋在方誠前面,他雙臂一圈起一個太極手勢,腰間發(fā)勁一抖,右臂順著寶劍上的力道只往斜刺里輕輕一推,那劍鋒堪堪擦著方誠的衣襟劃過。
司馬長清一劍落空,還要回身再刺。司馬長風立即伸手攥住他的劍鋏勸道:“大哥,事還未定,不可妄殺啊?!?p> 司馬長清余怒未消,拄著寶劍坐到了方誠對面,斜眼瞅著司馬長風罵道:“該死的狗東西!你在家渾鬧也罷了,怎么敢伙同歹人打劫大盛懷押送的官銀?做出這些無法無天的事來,如今禍及于我清風閣!”
方誠聽了,忙跪在地上回道:“弟子歷來謹遵師伯和師父教誨,為人處世時時以道義當先,又怎敢做出伙同賊人打家劫舍的骯臟勾當呢?此中真情還望師伯明察!”
陳萍在一旁看足了熱鬧,低頭吃了一口茶,淡淡地說道:“既然方大哥說自己是被冤枉的,那么敢問方大哥左腕上的傷是怎么來的?”
方誠道:“這是我前幾日吃醉了酒,在臺階上不慎摔傷的?!?p> 陳萍扭頭看向司馬長風。司馬長風臉上一臊,好不尷尬地說道:“對、對!方誠左腕上的劍傷原是舊傷,本來已經(jīng)痊愈。但前幾日因為吃醉了酒,從樓梯上栽了跟頭,又把左腕上的老傷磕破了?!?p> 陳萍點頭道:“啊,原來是這個樣子啊。既然如此,看來我特意向陳少總鏢頭討來的大盛懷的金瘡藥,方大哥是用不上了?!?p> 聽說陳萍帶來了金瘡藥,方誠登時兩眼放光,下意識地脫口問道:“藥?什么藥?”
陳萍說道:“哦,你們有所不知啦,大盛懷地堂刀之所以能橫行大漠無敵手,刀法精妙還在其次,最令人忌憚的是刀刃上淬的毒藥。這毒藥是從黃毛番子那里得來的,人中此毒后,起初只是傷處隱隱作痛并無甚大礙。但時日一久,毒性就會慢慢散入血肉之中,傷處稍一觸碰用勁便會疼痛難忍。此時若不對癥下藥,再過月余毒性會到達骨髓,那是司命神管轄的事情了,縱是扁鵲再世,華佗復生也沒有辦法醫(yī)治了?!?p> 方誠聽罷,看了看一旁還沒還魂的徐刺邪,不動聲色地說道:“我這左手又不是被大盛懷的地堂刀刀所傷,要他們家的金瘡藥作甚!”
陳萍拍了拍胸口,說道:“哼,你不稀罕要,我還不愿意給呢,告辭了!”說罷,就要拉著徐刺邪離開這里。
司馬修之登時著急了起來,跳出來攔住他們的去路,說道:“哎,徐姑娘好不容易來一趟,這凳子還沒坐熱怎么就能走呢?這幾日恰逢我伯父他老人家的六十大壽,伯父老人家可是念叨你好長時間了。徐姑娘要不在這里住上幾天,也未免太失禮了吧?到時候,叫外人看了胡說什么‘三清山與清風閣互生嫌隙’的閑話,這也于老師祖的面上不甚光彩?!闭f著,他又轉(zhuǎn)回頭看向了司馬長風:“伯父、父親你們說對不對?”
司馬長風也笑得分外可親,點頭附和道:“是啊,修之所言不差。小徐子你常年在山上陪伴師父他老人家清修,好不容易來清風閣一趟,若不住上幾日便走,實在是說不過去的。至于大盛懷丟失鏢銀的事情,此事既然牽扯到三清宗,為維護師門清譽,我清風閣自然不能袖手旁觀。請少總鏢頭放心,我們一定會查明真相,找出兇手,給大盛懷一個滿意的交代!”
不等徐刺邪反對,陳萍卻笑道:“難得二閣主如此殷勤周到,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嘍?!?p> “這怎么能成?”徐刺邪還要站出來阻止。陳萍忙湊到他的耳畔,輕聲細語地說道:“這還看不明白呢。這打劫鏢銀的賊人八九不離十就在清風閣,你不在這里找線索,還要跑哪里去瞎鬧騰?”
徐刺邪把她拉到一旁,說道:“正因為賊人極有可能就躲在清風閣,我們才不能在這里住啊。我看這二閣主有意無意地維護自家弟子,不是誠心幫我探察案情的。倘若真要查出清風閣有人參與搶劫官銀,他們會不會來一出殺人滅口呢?人家的功夫又好生了得,動起手來我是真打不過啊。到時候,住在這里的我們就成了甕中之鱉,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了。”
陳萍氣道:“你要是想著被官府治罪,那就出去住吧。我告訴你啊,出了這個門兒再想進來可就難了。徐老爺子一世英雄,怎么生出了你這樣一個膽小如鼠的兒子!他怎么會想到現(xiàn)在就因為你的怯懦,大盛懷要被滅族啦!”
徐刺邪終于羞愧地低下頭不再做聲了。陳萍看著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心中就不免犯起嘀咕來:“就這膽子也不知是怎地當上這個少總鏢頭的。哎呦,他這個少總鏢頭該不會真是一個帶汁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