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明的天空下。
傾倒著一顆大樹的庭院里。
白衣少女站在西廂房的菱格木門外，此時那張絕美的臉上，一片驚悚。
仿佛目睹了世間最邪異的事情。
這怎么可能？
一時間，少女心頭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深深的挫敗感。
想當年，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她用了十八個月熬練根基，才獲得那一口“根骨返虛”的武道先天之氣，成功入品，周爺爺夸贊她根骨絕佳，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武道奇才。
而眼前這個少年呢。
十八天？
這么說十個我，才抵得上一個他？
他的根骨竟然好成這樣？
備受打擊。
顏昭韞酸溜溜想著，我還是趕緊回山洞吧，苦修個百八十年的再出來。游歷的這小半年時間她未免過于自大，小覷了天下英雄。
少女心頭“恨恨”地腹誹道：“都怪周爺爺，老是夸我，搞得我以為自己真的多了不起似的。”
李晏清哪知道他的一番作為，險些毀了一個天才少女的武道之心，瞥了眼腳邊大樹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顏姑娘，打攪你休息了?！?p> 然后，少年才疑惑詢問：“顏姑娘你剛才說我……武道入品了？”
顏昭韞還未從驚駭中回過神，木訥點頭。
李晏清詫異不已，“那滴血原來有這種功效啊?！?p> 堂屋屋檐下，李二和李小妹喜不自禁，他們老李家又入品一個，成了普通人眼里的神仙人物，爹娘若是有在天之靈，肯定會很欣慰，替他們驕傲吧。
兄妹二人相視一笑，不約而同扭頭望向堂屋里頭，望向中堂下方供桌上的那兩具黑漆牌位。
爹娘正看著呢。
真好。
我家大哥真成了話本小說里能倒拔楊柳的彪悍猛人。
難怪先前在河底的時候，孟青蟾，羅繇，甚至是慈悲面善的本初大和尚，險些為了那滴金色血液大打出手。
顏昭韞微微怔忡，問道：“血？什么血？”
李晏清毫不隱瞞，事實上心頭亦有不少疑惑，希冀能從這位對于修行世界似乎很是了解的白衣少女這里，弄清原委。
當即，少年便將他們兄妹今晚遭遇的事情，娓娓道來。
顏昭韞聽著聽著，秋水般的眸子不自覺睜大，“巨人族！你們這個小城里的河底，竟然掉落了一顆巨人頭顱？”
少年心想顏姑娘果然對這些事情見多識廣。
李晏清笑著點頭，當下身體已經(jīng)沒那么躁動，雖然依舊很想再找?guī)最w大樹靠靠，“與我們同行的有位儒家門人，也是這樣說的，還說是什么太古遺種。顏姑娘，所以那滴血對身體有危害嗎？我這樣入品了，會不會，有些……拔苗助長？”
顏昭韞表情凝重，問道：“那滴血是金色的？那顆頭顱，具體有多大？”
少年說了聲“是金色的”，而后說道：“具體有多大，我真不曉得，反正大得出奇，我們身在里面跟螞蟻差不多?！?p> 顏昭韞倒吸一口涼氣，怔怔望著少年，一副“你得了大機緣”的模樣。不過少女的武道之心，總算又穩(wěn)固了。
不是她太差，只怪對方氣運太好。
白衣少女踱步走過來，繞著圈圈打量著李晏清，后者光著個膀子，被她瞅得都有些不好意思。
顏昭韞頓住腳步后，緩緩說道：“武道筑基，主要就是熬練根骨，以求將其激發(fā)，從而生神、凝神；生精、積精；生氣、斂氣。固然是為往后的修行之路打根基，更是為入品之后的九品打基礎，而武道九品，主要就是熬練體魄。你可知天下十八條修行體系中，哪條體系最重視體魄修煉？”
“十八條？”李晏清訝異道：“誒，不是說十六條嗎？”
“還有妖族和巨人族?！?p> 李晏清這才恍然，顏姑娘剛才說的是“天下”，而非“人族”，不過少年也有疑惑，巨人族，或者說巨人這種玩意，還存在著？
怎么過去從未聽聞？
如此大的體型，想隱藏起來也不好藏吧。
少年撓撓頭，回話道：“巨人族？”
“沒錯。”
顏昭韞正色說道：“你說的那位儒家門人沒有說錯，巨人族屬于太古遺種，在極其悠遠的年代就存在于大地上，或許那時都沒有我們人類，巨人族天賦異稟，似乎每一個巨人出生就能修煉，他們所走的修行之路，與我們人族，甚至妖族，完全不同，是一種極致煉體的道路，再不追求其他?！?p> 頓了頓，顏昭韞繼續(xù)說道：
“你說那滴血是金色的，而且他的頭顱如此巨大，大體上能說明他的修為絕不一般，這種巨人強者的一滴精血，無疑對于血肉體魄有著極大裨益，你能直接入品，倒也說得過去，既然你承受住了，應當沒有危害。至于會不會有點拔苗助長，這我真說不準，我所知道的也是婆婆告訴我的，巨人我也從未見過。”
聽完這番話，李晏清懸在心口的那顆石頭，算是暫時落下了。
少年想了想后，問：“顏姑娘，你懂巨人語嗎？”
顏昭韞搖搖頭后，反問道：“怎么，你們在那顆頭顱里，難不成還發(fā)現(xiàn)了文字？”
少年看著白衣少女，遲疑一下，說道：“倒沒有文字，不過我們兄妹在里頭聽到了一些話，其他幾人比我們修為都高，都沒有聽見，再說我當時其實沒有修為，我小妹更沒有，很是奇怪?！?p> 顏昭韞驚疑不定地望著少年。
李晏清苦笑道：“顏姑娘，我沒有犯病，也沒有說胡話，我再怎么樣，還能編出巨人族的語言？”
隨即，少年又將剛才被打斷，沒有講到的一些事情，就是后頭他們在“石林”，通過精神感知，看見一些場景，或者說“他”的殘存記憶的事情，如實道來。
顏昭韞大驚失色，“他還有記憶殘存？他還沒死？”
李晏清撓撓頭，望向堂屋屋檐下的二弟，回道：“好像是沒有死透。那滴金色血液也不是我尋到的，而是主動出現(xiàn)，不留痕跡鉆進我身體里的，著實古怪?！?p> 顏昭韞再次打量起少年，似乎想將他看個通透，看看他到底哪里與眾不同。
可惜顏昭韞失敗了，眼前少年除了疑似患有癔癥，有著不算離譜……就是不會互相爭奪身體的三重人格之外，沒有任何出奇之處。
呃，似乎也不能這樣說。
他的主人格韌勁極強，有大毅力，絕非尋常市井百姓可以比擬。
顏昭韞隨口問道：“你聽到啥了？”
李晏清開始回憶，最后的那段很長的話，他是真的沒有記下，不僅長，還拗口，能記得的只有那句重復過三遍的短句子。
少年學著那種語調和語氣，緩緩道：“烏哈拉，契姆希，姆瓦卓丁達爾？”
顏昭韞：“……”
她之所以問，不是因為她能聽懂，只是想看看靠不靠譜，會不會是少年的幻聽。
好像，不是。
真像某種語言。
白衣少女思慮少許后，問道：“你沒請教過那位儒家門人？”
李晏清搖頭，“沒?！?p> 他可不想再多一個人當他是精神病患。
“你應該問他呀。”顏昭韞道：“巨人族幾乎已經(jīng)消失，他們似乎并不擅長繁衍，我聽婆婆說，倘若還存在的話，唯有在北境以北，也就是乾國再往北的萬古冰原中有，世間怕是沒幾個人能懂巨人語。儒家呢，他們下三品中有個品秩叫作‘御者’，能御百獸，通獸語，指不定能破譯出來?！?p> 御者？
又漲新見識了。
李晏清驀然想起忘憂河里的那頭烏篷船大小的白色怪魚，難怪許公子能駕馭它。
御百獸，通獸語，乖乖，上山豈不是能做山大王？
少年第一次知道，原來儒家門人也不全是印象中知書達禮、溫文爾雅的形象，只怕擼起袖子放牛趕馬，亦是一把好手啊。
看來，是得找個機會再會會許公子，被當成精神病患也認了，茲事體大，不搞清楚少年實在渾身不舒坦，亦有種提心吊膽的感覺。
就是不知道許公子落腳在何處。
“顏姑娘，我看到的那些場景很是嚇人啊，以前……很久之前，似乎發(fā)生了什么天大的禍事，巨人族聯(lián)合妖族，鋪天蓋地一般大舉進攻我們人族……你想不想聽，我給你說道說道？”
李晏清并不介意給白衣少女分享，但是也有點自己的小心思，想通過白衣少女的眼界，看能不能了解一下里頭的隱秘。
那場面委實嚇人。
無論回想多少次，少年仍然會被驚出一身冷汗。
人族最后沒有滅亡，在少年看來簡直是個奇跡。
這般秘聞，誰不感興趣？顏昭韞也不例外，點點頭后，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不過聽著聽著，顏昭韞陡然瞪大眼睛，打斷少年，道：“你說他帶著一頂樹冠？統(tǒng)領其他巨人？還有最后那幅場景里，他胸膛上的九顆星星，還剩幾顆？”
李晏清如實回道：“是帶了一頂樹冠，看起來雖然不值錢……”
顏昭韞額頭抓包道：“別提錢！”
那東西能用錢來衡量價值嗎？
李晏清尬笑，干脆跳過這個話題，繼續(xù)說道：“最后那場大戰(zhàn)的時候，他確實站在最前方，至于當時他胸口的星星，已經(jīng)沒有了，刺青也快淡到看不見?！?p> “走！”顏昭韞突然道。
李晏清微微一震，表情錯愕，緩緩低頭望去。
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是一只白皙、修長，軟若無骨的姑娘的手。
這還是少年此生第一次被姑娘牽手，霎時間心頭各種思緒，也總歸有點心猿意馬。
顏昭韞卻是未見絲毫異樣，表情嚴峻，亦有股興奮，急切道：“帶我去看，那不是一個普通巨人，我懷疑……”
少年順著話頭問：“什么？”
“他是巨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