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熱鬧的夜晚

　　縣城文武路有一棟樓，里頭住著一些原籍不是本地人的干部和家屬。

　　單位分配的住所，一般小年輕和剛下派過來的比較多。

　　這棟樓在白天的時候較為安靜，大部分上班的上班，上學(xué)的上學(xué)，老人也不多。

　　一到晚上就熱鬧了。

　　樓道又窄又舊，堆滿了生活雜物，天花板和墻壁因?yàn)闊籂t和油煙熏得黑黃黑黃的。

　　各家窗臺上堆著油鹽醬醋瓶子，樓道隔成一個個簡易廚房。過人還行，要是買個什么大件，得從樓下吊上來。

　　說笑聊天的聲音，打罵孩子的哭鬧聲，夫妻吵架摔碗摔凳子的聲音，孩子們在樓下嬉笑玩耍，充斥著整棟樓。

　　“哎~我看那個小陸今天上班的時候又不敢擼袖子了，她以為自己瞞得過誰呢~”

　　“看她天天擺出那副清高的模樣就煩，好像就她有文化一樣，看人的時候那下巴端的嘞～嘁～”

　　二樓公共水房這時候正是婦女們洗碗的高峰期，刷筷子聲和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耐氲鲎猜暡唤^于耳。

　　愛聊八卦不僅限于村口大娘，干部家屬們也喜歡聚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

　　一個身材壯實(shí)的中年婦女冷哼了一聲，甩甩手上的水走到對面那幾個交頭接耳的女人后面，掩嘴湊過去。

　　“人家男人都快要調(diào)去市里嘞~”

　　“真的??？康永彬憑什么啊....”

　　“真的，現(xiàn)在保密呢，我男人昨天喝多了，不小心說漏了。保個屁！這有什么好替他保密的！我看他就討厭！”

　　“誰看他順眼？長得人模狗樣的，看見一個年輕好看的就眼睛發(fā)亮。偏偏又逮不到他什么錯處，就是看人的眼神惡心得要命，小姑娘都躲著他走！”

　　一聊這個，旁邊其他洗碗的女人紛紛撇嘴。

　　距離這里兩條街的一個居民區(qū)里，獨(dú)棟小樓有些陳舊，康家的晚飯今天吃得有點(diǎn)久。

　　陸思蔓站在飯桌邊上給康永彬倒完酒，轉(zhuǎn)到另一邊傾身給公爹的酒杯滿上。

　　桌下伸來一只手在她腿上捏了一下，她的臉色一僵，眼里閃過厭惡，倒酒的動作急了些許。

　　旁邊坐著的女人五十來歲，膀大腰圓，淡眉細(xì)眼，耷拉的眼角散發(fā)著刻薄兇狠的光芒，手上的筷子往桌上一拍。

　　砰！

　　承載著一桌殘羹冷炙的圓桌震了一下，碗碟酒杯抖了抖。

　　“老毛病又犯了是吧！”

　　她站起身一腳踹開凳子，揚(yáng)手就給了陸思蔓一耳光，一手叉腰一手用力擰著她的胳膊往地上甩。

　　“娘，我沒有....”陸思蔓跪坐在地上捂著臉小聲地哭了起來。

　　“沒有？”康母哼笑一聲，甩開她的胳膊一把薅住她的頭發(fā)猛地一拽，“狐貍精就是賤！當(dāng)著我的面勾我男人，是不是還想像去年一樣當(dāng)著我的面扒灰??！”

　　甩人的動作使得她臉頰的肉一抖一抖的，噴出來的唾沫星子落在陸思蔓頭上，罵完還覺得不解氣，一手薅頭發(fā)一手甩耳光。

　　兇神惡煞的模樣和響亮的巴掌聲嚇得旁邊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哇的一聲跳下凳子撲進(jìn)康永彬懷里，“大伯，怕~”

　　“別怕別怕，伯母做錯了事，奶奶在批評她呢?！笨涤辣驕厝岬孛念^，拉上旁邊的女人，“晨晨該睡覺了，我們走吧?！?p>　　被他牽著手的女人二十五六歲，長得白白凈凈，乍一看和陸思蔓有五分相像，身材比她豐腴一些。

　　她冷冷地甩開他的手，彎腰抱上兒子面無表情走出大廳，轉(zhuǎn)到另一邊的樓梯快步往上走。

　　康永彬拉亮了樓梯墻上的燈，笑著追上去，“你今天月事走了對吧~”

　　女人抱孩子的手緊了緊，“沒有！”說完走得更快了。

　　上到三樓，她被堵在沒有開燈的樓梯上，一只手撩開她的衣擺，撩開褲腰。

　　“說謊可不是好習(xí)慣，晨晨睡了別鎖門，嗯？”

　　“我今天不舒服！”

　　“你要這么說，那我就要當(dāng)著晨晨的面幫你檢查檢查到底哪里不服輸噢~”

　　“王八蛋！他是你....”女人咬牙切齒騰出手抓著他的手腕抽出去甩開，“晚點(diǎn)！”

　　“好，那我晚點(diǎn)上來?！彼嗳嘈『⒌哪X袋，“乖乖睡覺喲~”

　　一樓大廳打罵聲還在繼續(xù)，陸思蔓護(hù)著腦袋蜷成一團(tuán)，任由雨點(diǎn)般的疼痛落在背上和腰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眶發(fā)紅，卻沒有一滴眼淚掉下來。

　　再忍忍，再忍忍....

　　等跟著調(diào)去市里就不用跟他們一起住了…

　　她不停地告誡自己。

　　“哎呀，打一會就得了，把人踢進(jìn)醫(yī)院跟外頭怎么解釋嘞？”康老爹慢慢悠悠嘬了一口酒，“永彬過兩天就要調(diào)走了，這時候就不要節(jié)外生枝了撒~”

　　康母正在氣頭上，一聽這話還了得，馬上調(diào)轉(zhuǎn)火力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一把掃開他的酒杯。

　　“你是不是護(hù)著這個賤狐貍精！你是不是還要護(hù)著她！”

　　啪的一聲，玻璃杯和酒在地上四分五裂，玻璃渣子濺得老遠(yuǎn)。

　　“給你臉給多了是嗎！”康老爹眼睛一瞇，騰地站起來一巴掌把她扇到地上，“鬧兩回得了！隔三差五的鬧給誰看！你要不樂意在這個家待著就滾出去！”

　　摔趴在地上的康母手掌被玻璃渣子劃了好幾道傷口，血一下就涌了出來。

　　她一骨碌坐起來拍著大腿剛要嚎，康老爹一腳踹上她的肩膀，“去喊，出去喊，喊得鄰居都知道，全家喝風(fēng)過日子！”

　　“你沒有心....你沒有心吶....”康母嗚嗚地哭出聲，“我跟著你吃糠咽菜幾十年，給你生兒育女....到老了，日子好過了，你為了這個天生下賤的女人這么對我....雷公一定會劈死你的....天打雷劈嘞…”

　　“我不聽你在這念經(jīng)！”康老爹怒容滿面跨過她，彎腰輕輕拽著陸思蔓的胳膊，“蔓蔓，起來，我給你拿藥酒?！?p>　　陸思蔓猛地一縮手臂，連滾帶爬踉踉蹌蹌往門口跑，抱著康永彬的手臂，“永彬，我，我肚子疼....”

　　“嘖，少來這套。滾到樓上去睡覺，別煩我?！笨涤辣蛳訔壍厮﹂_她，轉(zhuǎn)身往大門口走。

　　“你去哪....我真的肚子疼…”陸思蔓捂著肚子彎下腰，小聲地祈求，“你別走....”

　　“你管得著嗎？賤婢?！笨涤辣蚶淅涞亓R了一句，拉開門就出去了。

　　陸思蔓看著砰的一聲甩上的鐵門，深深閉上眼睛，稍稍直起腰。

　　慢慢挪到樓梯口，仰頭看著聚在燈泡上飛舞的蚊子，苦笑了一下，扶著樓梯扶手慢慢上樓。

　　她才是受害者，為什么過錯都堆在她頭上，這個畸形的家庭，太讓人絕望了…

　　院墻對面巷子里走出一個男人，回頭沖里面的同伴打了一個手勢，默默跟上康永彬。

　　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他走過幾條街，繞過幾棟居民樓，穿過一片瓜田，停在水西大橋附近的一處平房附近。

　　男人笑了一下，拉低帽子，跨過田間小水渠找了個菜地蹲下來，隨手摘了一根黃瓜在衣服上擦了擦。

　　望著遠(yuǎn)處窗戶的燈光慢條斯理啃黃瓜。

　　一根黃瓜啃完，他又從耳朵上取了支煙下來，點(diǎn)著之后甩甩火柴棍丟在一邊，半支煙沒抽完那邊的燈突然滅了。

　　他呼出一口煙霧，把煙丟在地上，從腰包里掏出一個口罩戴上，又掏出一個下礦井常用的頭燈戴在頭上。

　　拉開外衫，摸摸掛在胸口的照相機(jī)，起身往那邊房子快速走過去。

　　繞到房子后面從腰包里掏出兩根鐵絲伸進(jìn)鎖眼，沒幾下，咔嗒一聲。

　　他拿了一張塑料卡插進(jìn)門縫往下一拉，原先反鎖的門輕松地開了。

　　一路摸黑繞到前面的主臥，貼著門聽了一會動靜。

　　“你說，我跟你家那個大城市來的，到底誰好看嘛~”

　　“肯定是你呀，心肝~”

　　里面的聲音大了起來，男人不慌不忙慢慢開鎖，突然聽見里頭一聲低吼。

　　他的動作頓了一下，有點(diǎn)無語，趕緊按亮頭燈，把門鎖開了，立刻拿出相機(jī)頂開門板照著床一陣咔嚓咔嚓。

　　“啊?。?！”

　　床上的女人尖叫著找東西圍在身上，康永彬跳下床嚎叫著往上沖。

　　“你是誰！照相機(jī)給我！不然你死定了！”

　　“別動~”男人懶洋洋的開口，握著刀柄轉(zhuǎn)了一下，“再往前一寸，你才真的要死定了。”

　　“你你你....要....要多少錢....膠、膠卷才能給我....”

　　“買膠卷是吧，好說，看你給多少嘍~”

　　康永彬哆哆嗦嗦跑到床邊撿起褲子掏兜。

　　忽然，光線一暗，輕快的腳步聲已經(jīng)奔出去好一段。

　　“我的膠卷，有人已經(jīng)買嘍~”

　　康永彬丟開褲子剛要追出去，又跑回去撿起衣服手忙腳亂穿起來，再追出后面已經(jīng)看不到半個人影了。

　　他罵了一句臟話，本來想往家里跑，忽然頓住腳步，往另一個方向跑。

　　與此同時，康家二樓的門悄悄地開了。

　　“爹，我真的肚子疼....”

　　“聽話，那老虔婆今天不會上來，早知道打她一頓就能消停，我還用得著每次都等半夜來么....讓我看看你都傷在哪啦....”

　　虛掩的門縫里透了一絲光線出來，背靠墻壁的高個子男人等了好一會，無聊地捂著嘴巴打了一個呵欠。

　　等里頭掙扎哭鬧聲大了，伴著男人的喘息聲，他才舉起相機(jī)開了一條門縫擠進(jìn)去一點(diǎn)。

　　由于拍不清楚臉，只能踏進(jìn)房間補(bǔ)了幾張。

　　“噫…真是老畜生，流產(chǎn)了都…”

　　說完在尖叫聲中竄到客廳跳上窗臺利落翻窗而下。

　　康永彬跑得嘴唇都白了，停在一個破舊小院落門口猛拍大門。

　　里頭黑燈瞎火，墻頭探出一個小腦袋，“喂，找誰呢。”

　　“鐘、鐘叔，幫、幫我給鐘叔傳個話，我、我想見他、有、有急事！”

　　“噢，鐘叔也讓我傳個話給你，人不會一輩子走好運(yùn)，也不會一輩子走背運(yùn)?！毙『⑴吭趬︻^沖他呲牙一笑，“莫欺少年窮，不負(fù)糟糠妻～”

　　康永彬腦袋一片空白，腿一軟跪坐在地上，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