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許江云便按照聶景遲的意思將一沓案宗由木匣子裝盛著,送到了濰州府衙。
這邊徐轍方由侍女們伺候著更衣完畢,便有家仆將那木匣子送了來。徐轍將木匣打開,細(xì)細(xì)讀起聶景遲所留的紙箋,不禁感嘆道:“本官管理濰州數(shù)十年,沒成想竟在案情細(xì)節(jié)之處遺漏如此之多……”他將紙箋放入匣中,對著身邊人吩咐道,“這幾日,將這幾宗案件的主要當(dāng)事人等叫來府衙?!?p> “這些案子,本官要重審重判。”
許江云負(fù)劍走在回府的路上,不知為何突然想起初鶯,便徑直拐進(jìn)街角的一處胭脂鋪里,在老板娘的推薦下買了幾款時興的胭脂水粉,又順路帶了個香囊,揣在懷中回了府。
他跨過門檻走進(jìn)前院,沒瞧見初鶯,倒是撞見了準(zhǔn)備外出走走的沈余嬌。她看著他有些狼狽仿佛遮掩些什么的滑稽模樣,頗覺有趣,在她愈加靠近他之后,方才從胭脂水粉的香味里聞見了端倪。
“這是順路給初鶯帶了些什么好物什?”她笑著,“你同殿下送禮的方式,還真是一模一樣?!?p> 許江云被沈余嬌的戲謔逗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在下演技拙劣,哪里逃得過王妃娘娘的法眼。”他從懷中取出那些胭脂水粉,遞到沈余嬌眼前。
沈余嬌簡單翻了翻,又拿起那香囊細(xì)細(xì)一嗅:“這香囊?guī)в刑聪恪⒊料?,確實是安神定心的好東西。這些胭脂水粉雖不貴重,但亦是做工細(xì)膩的上品。初鶯平日里做事勞累慣了,確實需要些物什好好調(diào)理一下,方不致染疾?!彼龑⑾隳曳呕厮种?,抬眼復(fù)又笑道,“許侍衛(wèi)有心了?!?p> “若是許侍衛(wèi)真心愛慕初鶯,不妨哪日趁早將心意表明罷,至少還有我在旁見證?!彼琅f笑著,“這樣,倒也促成一對美好姻緣?!?p> 許江云肉眼可見的微紅了臉,支支吾吾道:“難、難為王妃娘娘有心了……在下的婚姻之事,不著急的?!?p> “也罷,過些日子我去調(diào)教些新婢女,也好讓初鶯少些活干。”沈余嬌換了思路,“且不論男女姻親,初鶯今后若是得閑,你們二人也好多說說話?!?p> “……她從幼時便陪在我身邊,已經(jīng)十幾年的光陰,隨著我經(jīng)歷人生的起起落落。如今我日子安定,也該放她去過更自由的生活了?!?p> 沈余嬌看向他:“初鶯雖同我一道出身煙花柳巷,骨子里卻仍是個單純的姑娘。我瞧她對你亦是有意,莫要因你的遲疑而讓她傷了心?!?p> 從下午未時二刻起,徐轍便在府衙之中,升堂重審舊案,聶景遲則帶著沈余嬌落座旁聽,不時指出個中細(xì)節(jié)的瑕疵。此事傳到百姓們耳中,便成了才子佳人、夫妻強(qiáng)強(qiáng)聯(lián)手的佳話,甚至被幾位說書人撰寫成了話本子,一時間在濰州城里風(fēng)頭無兩。
許江云從街上買了本話本回來,笑著道:“在下看街頭百姓們的神色,便知他們對魯王殿下和王妃娘娘,可是由衷的喜愛啊。”他邊翻動著書頁邊繼續(xù)著,“瞧這話本子里的描繪,魯王殿下是風(fēng)流倜儻氣度非凡,王妃娘娘更是傾城之貌,仿若天仙落凡間……”
“能有大家這一份好心,自然是值得高興的事。只是,這夸贊之言,多少夸張了些?!鄙蛴鄫裳诿孑笭?,“如今本就是剛過完上元佳節(jié),他們高興倒也在理。只是節(jié)慶之外,更應(yīng)有許多幸福而滿足的平淡日子才是?!?p> ……
聶景遲抵達(dá)濰州不知不覺間已是三年的光陰。三年以來,政績卓絕,濰州百姓皆盛贊不已,齊魯?shù)貐^(qū)其他諸州縣百姓聽得傳聞,亦是紛紛稱贊。此后聶景遲更是奔波于各州之間,迅速而徹底地落實完成雪災(zāi)善后的諸多事宜,更在民間落實了“三皇子深得民心”的證詞。
此事經(jīng)由青州太守、鎮(zhèn)海軍節(jié)度使成寅告知朝堂,高堂上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愁。副相沈蘊山為首的三皇子一派難掩欣喜,而擁簇著太子聶景琛的丞相、太傅等人則默默皺起了眉頭。
聶景琛佇立在人群之中,抬眸端詳著帝座之上聶擎淵的神色。他雖面上波瀾不驚,但幾乎要將扶手上的金龍珠嵌進(jìn)骨肉里一般的青筋暴起的雙手,已然將他的心情展露無遺。
甫一下朝,聶擎淵便叫身邊人傳話來,喚聶景琛到寢殿一談。
“琛兒,你不是信誓旦旦同朕說,遲兒遠(yuǎn)離皇宮之后你便可以好好安頓朝堂么?如今這又是什么局面?”聶擎淵隱忍著怒意,“如今遲兒在朝堂之上的擁護(hù)已然超越于你,你這太子之位,竟還坐得安穩(wěn)?!”
“回父皇,”聶景琛因著父親語氣中不由分說的責(zé)怪與怨懟,忙不迭行了禮道,“兒臣亦是中了三弟的計,以為他不過是想借著自請濰州遠(yuǎn)離兒臣的監(jiān)視,好好過他的安穩(wěn)日子……”
“沒想到如今,他竟是要真的決意與兒臣作對了?!?p> “那琛兒如今打算怎么計劃?”聶擎淵斜睨著眼,“聶凡這孩子性子像你,只是少你幾分頭腦……”
聶景琛抬了眸,順勢接了話茬,“兒臣打算同五弟合謀,借他之手:一來穩(wěn)固兒臣太子之位,二來教他們二人先斗,兒臣只收漁翁之利?!?p> “……你可有信心?”
“兒臣自然。還望父皇再給予兒臣一次機(jī)會,兒臣,定不負(fù)父皇之期許。”
聶景琛回到東宮,方在案前坐下,便差來程原:“皇宮暗衛(wèi)之中,在本王身邊侍奉者十人,唯你同魯王妃相識。若是你去,她興許更少些戒備。我要你今夜動身,找她打探消息,務(wù)必將聶景遲未來兩月所有行蹤去向告知于我?!?p> “太子殿下……這是打算做什么?”程原小心地俯身試探道。
“下人只管做事,沒理由,也沒有資格探聽主子的想法。”聶景琛胸中仍帶著怒意,程原略顯僭越的詢問自然惹得他愈加惱火,“若是你再多問,我便將你送入狼囚里去?!?p> 狼囚是聶景琛昔日在城南郊一處山中洞穴所造、關(guān)滿饑餓殘暴的野狼的場所,專用于訓(xùn)練自己麾下的暗衛(wèi)。程原幼時便是從中死里逃生才入他麾下、乃至后來站在他身邊,自然知曉其中恐怖,便瞬間噤了聲。
“總而言之,務(wù)必從她口中套出話來?!甭櫨拌膽阎腥〕瞿前妖埣y匕首,放入程原手里,“若是她不說,便拿這個給她看?!?p> “……我倒要看看,她更在乎的究竟是她自己,還是她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