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青依舊是卯時至藥鋪,并在后院打拳一個半時辰,之后吃罷飯,在藥鋪柜臺坐堂。
老郎中巳時出門,背著一件褡褳,瞅著里頭像裝得是些金銀。
老家伙去往何處從不告訴羅青,不過也大概猜得出頂多是逛小鎮(zhèn),去買各種用得上的,諸如朱砂這類玩意兒。
小鎮(zhèn)傳有老郎中并非是本地鎮(zhèn)民,而是十幾數(shù)十年前才來落下根,見過鎮(zhèn)外光景,也不知其手中有無此方天地的山川地理圖。
蝸居小鎮(zhèn)只是羅青暫時打算,待他摸索到此世修行,手頭上詭巧祀器再多幾件防身,定要出走小鎮(zhèn)。
況且昨日去往荒院時那秸井可是有甚么牛鬼蛇神呢!
從沒聽說對誰和善的老郎中收下自己為徒,羅青可不認為是自己有什么狗屁的氣運加身。
后院書房以及煉藥房被老郎中寶貝地上有枕頭鎖,沒撬門開鎖之長的羅青只能望洋興嘆,心下盤算著要去鎮(zhèn)子鎖匠那買來各色門鎖,錘煉自己溜門撬鎖的手藝。
待下次老家伙出門之機,好瞧瞧里頭有甚么見不得光的東西。
興許能通過蛛絲馬跡瞧出個所以然來。
若是老郎中果真是收徒為了傳授些技藝,省得渾身醫(yī)術(shù)埋進了棺材里,那羅青自會好好侍奉,可就怕便宜師傅別有心思。
羅青不是沒提過書房煉藥房,昨日自葉家歸來時,出口隱晦詢問兩句,被老郎中劈頭蓋臉訓(xùn)斥一頓。
真是喜怒無常,難怪鎮(zhèn)上從沒聽說老郎中與何人有往來。
而且羅青發(fā)現(xiàn),老郎中藥鋪從上到下里里外外都沒一處供奉回煞伯的香爐桌。
小鎮(zhèn)居民包括羅青原先家中,都不缺一幅樣貌和藹的長髯老者圖,不說每日燒香祭拜,至少十天半月虔誠燃上幾根香。
羅青家中畫像被人偷拿了去,他非是此世之人,對統(tǒng)治小鎮(zhèn)的祀神沒啥敬畏心,再加上手頭實在缺銀子,索性就沒再買畫像。
等寬裕了些,再說是否往祀神廟買一副,裝裝樣子。
老郎中見識過鎮(zhèn)外天地,而且一身氣血實力強橫,想必也對偏安一隅,會些粗淺神通的回煞伯少有敬畏。
回煞伯祀神廟宇位于鎮(zhèn)中偏南的地方,無論白日黑夜,蠟燭不熄,香火不滅,燈火通明。
每進門一次,都需至少八枚布錢,交予看廟宇之人。
即便如此,無需回煞伯下場,視其為神的鎮(zhèn)民仍搶著攢錢往此地跑,祭拜祀神。
據(jù)傳小鎮(zhèn)以前不叫回煞鎮(zhèn),也無回煞伯,直至百余年前,回煞伯橫空出世,為鎮(zhèn)上百姓招魂,解決鎮(zhèn)上常有人無端癡傻事,之后鎮(zhèn)民祭拜,供奉之為神,才有回煞伯。
小鎮(zhèn)流傳關(guān)于回煞伯的故事頗多,將其神化,洗腦倒是洗得徹底。
不過真正令羅青關(guān)注的是,回煞伯從百余年前至今日,活了至少上百年,而且據(jù)說祀神廟的廟祝振衣夫,以及招魂嫗、皋復(fù)老三位眷徒,都是百余年前的人物。
看樣子這方世界超凡修行,存在許多壽命悠久之人。
長生久視!
羅青一度眼熱。
但那些距他太遠,眼下他不過是一小鎮(zhèn)的一無名小卒罷了。
羅青出門時辰早,沒聽到周寧兩家長舌婦直沖云霄的痛苦呻吟聲,也不知瘍瘡侯扳指效用如何。
不必待他探尋,晌午未至,二人丈夫即趕來藥鋪,送上門請老郎中治病救人。
周嬸丈夫周平和寧嬸丈夫?qū)幪飪扇艘贿M門,見到柜臺前的羅青,臉色不佳道:
“小羅,老郎中在么?”
羅青抬眼淡淡道:“不在?!?p> 民風(fēng)淳樸的小鎮(zhèn)里,沒一個人是善茬。更何況是知根知底的街坊。
寧田眼角勉強擠出一抹笑意,自懷中摸出一二兩碎銀道:“小羅,你寧、周兩位嬸嬸得了瘡,很是嚴重,亟需老郎中出手醫(yī)治,耽誤不得。
咱們街里街坊,理應(yīng)多多相互關(guān)照才是?!?p> 羅青接過銀子,攤攤手,“寧叔,我家?guī)煾到袢粘鲩T,確實不在藥鋪。他出門未告知前往何處,我半點不知啊?!?p> 周平兩人相互一視,“那我倆在此等老郎中歸來?!?p> “請便?!?p> 羅青甩下兩個字,埋頭繼續(xù)記下藥方。
他真正在做的是探究藥方中各種藥材所配的比例,以及各藥材藥性的相適性,以期達到舉一反三的目的。
羅青有知物眼傍身,各藥材特性一目了然,所差的只是各藥性配伍而已,如十八反十九畏的禁忌,如藥劑丸散湯膏各有所宜等等。
周平兩人見羅青低頭看書,輕蔑嗤笑一聲。
街里街坊多年,家家?guī)捉飵變上嗷ブg秉性豈會不知?
來藥鋪次數(shù)寥寥無幾的周平四下走動打量,毫無禁忌,老郎中不在,那生瓜蛋子的羅青從不入他眼。
而且羅青所言的老郎中不在,他也并不相信。
周平挪步里走,探頭望向門鋪后院。
羅青微微皺眉,“藥鋪禁止病人去后院。”
周平眉梢一挑,恍如未聞。
羅青終于放下醫(yī)書,抬眼側(cè)目而視,眼眸凌厲瘆人。
周平迎著那眼神,心下竟萌生三分退意。
他恍然一覺,深切恥之,厲聲道:“我去看看老郎中是否在后院,有甚么問題么?”
羅青面色陰沉,“我說過了,師傅不在?!?p> 周平冷笑一聲,“小羅,真以為被老郎中收為徒弟,就咸魚翻身了?
信不信老子照樣揍你!”
羅青身量瘦削,前身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還行,可若說與人正面打斗,那確實不甚擅長,被周平打過數(shù)次。
可此羅青已非彼羅青。
他面容陰翳,走進周平身前,兀然前沖,右臂扣住周平前脖,腳下絆住周平后腿,驟然發(fā)力。
咚!
電光火石之間,周平人已倒地。
羅青蹲下身子,臂肘如刀,戳于周平頸前,淡漠冰冷道:“若是活得不耐煩了尋死,直說。”
羅青自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在藥鋪殺人,出手教訓(xùn)一下后,收斂起身。
周平雙目瞪大如銅鈴,適才羅青動作敏捷,一招將他制服,足以令他驚駭。
周平自恃氣力,以往并非沒有教訓(xùn)過羅青,可向來都是他打人的份兒。
胖乎乎的寧田捻須而立,面露沉吟之色,沒半點出手幫忙的意思,一回首,瞧見老郎中自鋪門走來。
寧田急忙回身拱手,“老郎中,拙荊身患毒瘡,還請出手一治?!?p> 他邊說,邊掏出渾身家當(dāng)?shù)膸族V銀子。
老郎中背著裝得滿當(dāng)?shù)鸟籽灒~頭鎖成川字,“毒瘡?”
昨日才往葉家為葉子軒醫(yī)治好毒瘡,本以為是個例,怎今日又有毒瘡發(fā)作。那瘡毒性強橫不假,但應(yīng)非是疫瘡才是。
寧田老老實實道:“不知怎得,今日拙荊與周平妻子兩人起榻時,各自同患瘡病。”
老郎中回身至院落中,換下褡褳,取出醫(yī)箱,在柜臺前對羅青道:“你在此看鋪,我去瞧瞧。”
鎮(zhèn)民生死,他確實不在乎,縱是疫瘡,和他有何干系,但畢竟是一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