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瓜,又大又甜的香瓜......”
山腳路口綠蔭下,有人賣瓜。
那攤上香瓜個個飽滿圓潤,金黃透香,而賣力吆喝的攤主,卻是瘦臉尖嘴,眼如豆粒,個矮背駝,說是“奇形怪狀”也不為過。
夏日的午后悶熱又黏糊,山道空蕩蕩,沒半點人影。
林中的蟬鳴鳥叫唧咋不停,相貌清奇的攤主面露煩躁,扭頭一聲低喝:“吵死了!”
唰!
蟬鳴鳥叫瞬間消弭,林子靜的嚇人。
這時,一團熱氣包裹的模糊身影,自山道上緩緩而來。
攤主登時扯開嗓子用力招手:“那邊的小哥,小哥,大熱天趕路辛苦啦,來吃個甜瓜解解渴吧。”
聽到招呼,身影朝這邊走來。
到了近前,卻是一匹騾子,馱著個頭戴斗笠的少年。
少年十八九歲的樣子,松垮垮的麻布衣衫,隨意挽著褲腳,乍看,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奔波旅人。
不過那半掩在斗笠下的面容,卻是俊朗不凡,有種別樣氣質(zhì)。
“原來是公子!”
矮小攤主費力的仰著腦袋,不著痕跡的舔了舔嘴唇后,露出討好笑臉:
“老漢有眼無珠了。公子可要來顆香瓜?自家種的,又香又甜?!?p> 少年居高臨下,掃了眼攤上香瓜,大咧咧開口:
“你這瓜保熟嘛?”
“呃”
攤主呆愣,訕訕道:
“公子真會說笑,我老漢出來做買賣,豈會賣人生瓜蛋子。你看看這瓜,多好!整個巴蜀都找不到這么好的瓜!”
少年人挑了挑斗笠,露出沾著汗水的飽滿額頭,一臉認真的再次發(fā)問:
“我說,你這瓜保熟嗎?”
攤主臉上閃過惱怒,然后咧開嘴,皮笑肉不笑的哼道:“保熟!”
少年笑了,翻身而下,“那就給我來一個?!?p> “好咧!老漢給公子挑顆最好的,不甜不收錢!”
攤主恢復(fù)熱情,拱著背轉(zhuǎn)身,挑了顆飽滿大香瓜,取出短刀手起刀落。
香甜的氣味撲鼻而來,十分誘人。
“好瓜!”
少年贊嘆,接過遞來的香瓜張嘴要咬,但在牙齒要沾上瓜瓤時,忽然停住,然后從懷里掏出錢袋:
“忘了,還沒給錢呢。”
攤主瞪著豆粒小眼直愣愣盯著少年嘴巴,滿眼都是期待,聽到這話,連連擺手:
“不急,不急,公子先吃......”
話沒說完,一片金光出現(xiàn)面前,攤主呆滯。
原來少年竟掏出了一把金子。
“這,這,不過一顆瓜,用不了金子。公,公子若是沒零兒,這瓜就算老漢孝敬的,不收錢了?!?p> 攤主心頭生出一絲不妙感覺,瞅了瞅少年,一邊說,一邊悄然后退。
“不收錢的瓜......”少年悠悠笑道,“我可不吃?!?p> 話落,松手,那香甜誘人的香瓜徑直掉落。
啪嗒。
一股黑煙恍過,那掉落在塵土里的香瓜,竟便成了一只撲騰的臭蟲!
“哪來的小崽子,敢壞爺爺好事!”
攤主的豆粒小眼呲地冒出血光,厲吼著扯開血盆大口,同時身子一扭,甩出條毛茸茸尾巴裹向少年。
“呔!妖孽,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少年劍眉倒豎,怒叱一聲,掌中金子往嘴中一丟,咔嘣咀嚼幾下,張口一吐:
“嗚吼——”
一聲怪異嘶嘯,好似兇犬悶吼,便見凜冽的肅殺白光,從少年口中噴涌而出,將那妖孽當場淹沒。
“?。 ?p> 凄厲慘叫響起,血水飛濺。
數(shù)息之后,白光消散,一只血肉模糊的雜毛狐貍,倒吊在少年手中,血水流淌。
“原來是只雜毛老狐?!?p> 少年反手取出巴掌大的銅刀,插進狐妖琵琶骨。
剛要掙扎的狐妖,又一聲慘叫,身子軟了下去,徹底喪失反抗之力,急忙討?zhàn)垼?p> “小妖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上仙,還請上仙大發(fā)慈悲!慈悲!”
“呵呵,上仙我找你七八天了?!?p> 少年冷笑,晃了晃黝黑的手臂,“看看,都曬成什么樣了!”
噗!
香瓜攤子冒起大片腥臭黑煙,等到黑煙恍過,滿地臭蟲。
少年瞥了眼,嘲諷狐妖道:
“你倒是會玩兒,人家狐妖都是在荒郊野廟變成艷女誘人,你頂著大太陽,擱這裝什么瓜農(nóng)?!?p> 雜毛狐貍有氣無力的張嘴:“小妖也做過,只是太丑,勾不到人......”
少年無語。
“原來是小癟三?!?p> 搖了搖頭,找到躲在一旁的騾子,將血淋淋的雜毛狐貍丟進騾背上的竹簍。
“走,進城領(lǐng)功?!?p> 一個時辰后。
少年提著狐妖走進江陽縣城隍廟,不久,滿臉喜色的出來。
江陽縣的城隍廟,供奉著百年前的一位巴地賢人,因為祈愿靈驗,所以香火非常旺盛。
廟前的大街人頭攢動,茶攤酒肆,小販雜耍到處都是,熱鬧的很。
少年牽著騾子來到僻靜處,便迫不及待的從懷里掏出一個青色文牒。
只見文牒封面,祥云縈繞著六個金色大字——
“靈霄道神玉牒”
展開,首頁入眼一列云篆:
“南瞻部洲巴蜀人氏陶景,領(lǐng)受靈霄道神玉箓,濟世行功,承天受福?!?p> 次頁,有幾列文字,分別蓋著方印。
如“山妖作亂,傷民亂俗,受愿除之”,上蓋黃印:“紅巖山廟”;
“邪疫鬧家,受愿安宅”,上蓋紅?。骸案咂捍迳缟瘛钡鹊?。
每一方印,都隱隱透著香火氣,有的濃郁,有的淡薄。
之后的第三頁,第四頁......皆是類似內(nèi)容。
直到第七頁的最后,記載著一列文字,筆墨尤新,乃是:
“縣南山道,行人失蹤,疑似妖邪,恭請城隍爺顯靈”
其上,蓋著香火濃郁的赤紅大印——“江陽縣城隍”
此即《靈霄道神玉牒》。
持此文牒者,即受天庭的靈霄道神玉箓,可通過完成各地神廟的“香火請愿”積累善功,進而晉升仙箓。
最終,“高遷上品天仙位,名列云班寶箓中”!
“辛苦兩年半,總算有了收獲?!?p> 少年,也即陶景,撫著玉牒最后的江陽城隍印,笑容中帶著感慨。
三年前,穿越到此方世界,與這個名叫“陶景”的少年人靈魂融合。
祖父擅制陶,被尊稱為“陶伯”,大伯則為郡府官吏,所以陶家雖非土豪,卻也算得上殷實之家。
而前世的他,出身平凡,父母早早離異各組家庭,自幼跟隨爺爺奶奶長大。
熬到大學(xué)畢業(yè)總算能養(yǎng)活自己了,爺爺奶奶卻先后離世,一下失去至親,又沒背景,便開始了擺爛人生。
然后,一日深夜突然抑郁,喝多了酒,一覺醒來,換了人生。
與前世相比,現(xiàn)在的他有家境,有親人,除了老爹有些不靠譜外,簡直完美。
所以他很快適應(yīng)了新生活,并準備規(guī)劃個精彩人生,比如文豪、發(fā)明家之類。
等弄清了所處時代,甚至覺得,造反也挺有前途。
然而,一個突然上門的陌生道人,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
那道人看著不過四十來歲,竟然是祖父的親弟弟,他的叔祖!
這個叔祖自幼癡迷神仙之說,幾十年前離家,說是去終南山尋仙問道,家人都以為他早已客死他鄉(xiāng)。
不想今日道有小成,返家探親,還于巴地尋了一個道場。
巴蜀之地多山多水,巫覡、神仙之說盛行,陶景穿越以來聽說不少,再加上此方世界似曾相識,也曾想過去探究一二。
現(xiàn)在,知曉了神仙真實存在,陶景哪還顧得什么文豪、發(fā)明,一路追著叔祖入山,誓要求個長生逍遙。
可惜修行大半年,卻寸功未進,怎么都入不了門,叔祖都頭疼了,話里話外的勸說陶景回家。
陶景不甘心,賴著不走,撒潑打滾百般央求。
最后叔祖無奈,也出于憐愛,便為他尋了這靈霄天箓。
靈霄天箓,與仙道果位一樣,有五品,由高到低為天、神、地、人、鬼。
二者皆能長生,只不過,仙道是自成大道,靈霄天箓是依附天庭,走的是積善行功飛升天宮的路子。
陶景是幸運的,有叔祖父的照顧,以及那樣隨他穿越的“金手指”,只用兩年半,他就積累夠了鬼仙箓善功。
鬼仙箓,有“俸祿”小還丹,服之可有二百年壽。
另外,得了靈霄鬼仙箓,便在地府有鬼仙籍,身死之后,可不入六道,自行投胎轉(zhuǎn)世,亦或直接轉(zhuǎn)為土地、山神之類的鬼仙神祇。
雖說法力比不上苦修而成的鬼仙道果,但壽命不差,也能敕令護法神將,出幽入冥,不失為一條超脫凡俗之路。
陶景當然想成就大道真仙,可誰讓他實在沒天賦呢,只得曲線救國,先混個“編制”再作打算。
想到這,他不再耽擱,收起玉牒就往城門趕去。
出了城,太陽已經(jīng)西斜,天稍涼。
“你們不許入城,快快離開!”
前方響起喧雜,乃是城門守衛(wèi)在驅(qū)趕一群流民。
衣衫破爛,滿臉凄苦的流民,哀求半天,還是被守衛(wèi)亮起的刀劍嚇走了,相互攙扶著往別處流竄。
陶景雖然同情,但也沒多管閑事,因為近些年,又是改朝換代,又是天災(zāi)不斷,這類悲苦實在是看的太多。
前文說此方世界似曾相識,是因為,有四大部洲四大洋、靈霄天庭,有似是而非的歷史,很像前世所知的西游神魔世界。
之所以尚未完全確定,則是:
一來,還沒聽過那位美猴王之名;
二來,幾年前王莽就在關(guān)中改漢為新了,可向叔祖打聽,卻得知西面既無五行山降下,天庭也沒聽說有大亂。
只能等天箓再高點,法力再強點,親自去打聽確認了。
“景哥兒?哎呀,亭長,你快看,那是不是你家景哥兒?”
流民讓開了大路,陶景正要離開,忽然聽到身后傳來叫嚷。
一回頭,就見一群勁裝大漢,提刀攜棒的押著鎖了腳鏈的刑徒,氣勢洶洶涌到城門口,路邊百姓急忙小心避讓。
領(lǐng)頭的,是個中年男人,身材高大,體格魁梧,穿一身絳服,挎囊?guī)Γ~上裹著鮮艷赤幘,意氣風(fēng)發(fā)。
那高大中年得到同伴提醒,抬頭發(fā)現(xiàn)陶景,面上先是一喜,隨即眼一瞪,昂起下巴氣呼呼叫道:
“呵,小子猖狂!見了你爹還不速來拜見?”
陶景苦笑,快步上前拜見:“孩兒見過父親,父親安好?”
這便是他爹,大名陶務(wù),江陽縣有名的游俠兒,也是陶家唯一不靠譜的人,妻子懷孕時與人當街爭斗,然后失手殺人,亡命外地。
幸虧陶家四處打點,又逢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才在兒子快五歲時灰溜溜返家,之后依舊整日呼朋喚友,四處晃蕩。
直到近些年,年紀大了,方才漸漸收心,前年趁著王莽篡漢時,在陶家的疏通下混了個亭長。
面對兒子的拜見,陶務(wù)叉著腰,斜眼冷哼:“回來了怎么不去看你老娘?那婦人天天念叨,老子都不敢在家待。”
陶景暗自嘀咕:她不念叨,也不見你一月能在家?guī)滋臁?p> 不過,自從開始積善行功,他便四處奔波,只在偶爾順路時回家一趟,也確實許久不見母親了。
嘆了口氣,陶景道:“孩兒見完叔祖,就回家看娘。”
“叔祖叔祖,我看你是著魔了......”
陶務(wù)對長生、神仙毫無興趣,他這人,只求個現(xiàn)世逍遙,所以對兒子癡求什么仙箓,一年見不到幾面,很是不滿。
然而想想自己,也沒臉去責(zé)怪兒子,陶務(wù)有些煩躁,沖陶景一瞪眼:“你大哥下月定親,早點回家!”
說罷便攬著一眾漢子,勾肩搭背而去,“走走,趕緊入城,把這幾個賊子送去了獄曹,我請兄弟們喝酒吃肉。”
卻是將自家兒子,直接丟在了原地。
遠遠地,傳來零碎片語:
“亭長,那就是你兒子?果真是器宇軒昂,比那縣尉公子還英氣,來日定是英豪!”
“哼,也不瞧瞧是誰的崽兒!還有,什么英豪,俗氣!我兒子日后那是神仙中人!”
“哈哈哈,是是是,亭長之子,豈是我輩這樣的凡夫俗子?!?p> 很快,一行人消失在城門里。
陶景收回目光,笑了笑,轉(zhuǎn)身而去。
不久后,一座郁郁蔥蔥,巖石泛紅的高山出現(xiàn)在前方,即是叔祖的修行道場,紅巖山。
遠遠望去,山頂一抹夕陽殘暉,好似從天滴落的一點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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