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葛曦做生意的意愿不是很強，毖潯忽覺得這次談判不是很簡單，便隨了葛曦的意愿，陪這位算上幻境中的年歲后是名副其實的老人家散步聊天，借機觀察對方的神色。
毖潯先開口問，“您已經(jīng)決定了要留在幻境中了嗎？”
毖潯先前準備的籌碼已經(jīng)展示過了，但葛曦一個眼神都沒給，故毖潯只能猜測這個可能。
葛曦看向遠方，倒影星河的眼眸中有著海洋般的遼闊與安寧，“孩子啊，你知道我在這困了多久了么？”
“也許十幾年？”毖潯不確定，“也許已經(jīng)快幾百年了？”
聽到少女認真地猜測并回答問題，葛曦眨眨眼，“哈哈……百年？那我真成了故事里吃人不眨眼的老妖怪，這下可有不出去的理由了。”
毖潯隨意地問，“那答案是什么呢？”
葛曦張開雙手，感受急促的風掠過，“我可能早已不習慣外面那一套了，就像從前的一個故事，煉制玄牝中的小孩的那個故事?！?p> 這個故事在監(jiān)察司內(nèi)部很有名，前朝有懷不軌之心的人收集私藏的玄牝中的嬰孩煉制邪法，讓剛出生不久的嬰孩吞吐大量的煞氣，意圖造就最強最聽話的人形兵器，很多沒有天資的孩子通常會死在第一個階段。
之后活下來的進入下一個階段，到最后變成無悲無喜聽從命令的傀儡，而監(jiān)察司在邪法煉制的中期曾經(jīng)截獲了一個嬰孩。
那個孩子在人類同族的教化下從麻木漸漸到接納了自己的異常，但心中還留戀著那個常人避之不及的煉制之地，因為對她來說，那個從出生時已經(jīng)習慣的篩選過程是最為純粹的生活日常。
那時候只需要收納煞氣，心無旁騖地修煉，拋棄世間的條條框框，只為了一個終極目標奔去，而故事的最后，孩子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她選擇拋棄這個被迫進入的繁雜的世界，擁抱死亡。
“您比她有更多選擇?！北褲≈赋隽烁痍亟o出的理由中的不足，“還是說……您想要也追求一個終極？”
“是的。我想見證人世間以外的終極，化作非人的形態(tài)，擁抱大千世界?！?p> 葛曦再次看向遼闊的星河，“現(xiàn)在有個明晃晃的機會擺在了我的面前，我可以成為苦神的祭司，借用這個跳板去接觸我期待的終極。”
“您不想做人了？”
葛曦聽罷笑出聲，“哈哈……這樣想也可以?！?p> “原來如此?！北褲〉偷偷卮鸬?，葛曦的話像個種子悄悄種到了她的心底。
毖潯從未想過這種可能，或是說，很少想到為自己謀個其他的出路，她審視自己有記憶以來的一年，和那個預備煉制成兵器的少女何其相似，只為了變得更強而奔去，讀天陰殘卷也是為了業(yè)余磋磨時間而誕生的愛好。
但她極少時間會想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因為往往得不到清晰的答案，此刻她看向葛曦時已經(jīng)帶著點羨慕了。
葛曦臉上的神情沉淀著時間磋磨過的色彩，看上去即使最后追尋不到，奔向答案的身影也是充滿意義的。
“有人來找你了。”葛曦指向遠方的身影，帶著點撮合年輕一輩的人長者慣有的語氣。
毖潯心中一跳，心有靈犀般回頭和來人對上視線，青年手執(zhí)紅傘慢慢地渡過雨幕，明亮的雙眼在和毖潯對上的那一刻開始彎出一抹弧度。
“我來給你們送傘?！奔撅L朝葛曦行禮，又極其自然地將自己撐的傘朝毖潯身上傾斜，溫熱的氣息很快環(huán)上了毖潯。
葛曦笑盈盈地接過那把傘，“謝謝你愿意陪我這個老人家聊這么久，也謝謝你的傘?！?p> 葛曦又問，“你們有紙條嗎？”
“這里有，您可以畫在上面。”毖潯掌握苦神的部分權能后就開始著手備紙，現(xiàn)在日常隨身攜帶紙筆，剛好派上用場了。
老人家遞給毖潯她真正想要的答案后，又笑著道：“墨你們算是用不著了，先去找趾離吧，對的上的話就把墨留下來，權當可憐我這個老人家?！?p> 收了紙條后，毖潯還算真心實意地目送了葛曦離去，她打算收手歇一歇時，敏銳的預感讓她猛地往旁邊一閃，沒能躲過去。
“什么狗屁？”毖潯疲憊到極致，趨于平和的心臟再次劇烈的跳動起來，瞬間怒火中燒。
她從自己的靠近心臟的位置拔出一個失去色澤的金剛杵，一時間鮮血淋漓，浸染了她所站的位置。
入世以來，想利用她，榨干她價值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頭一次遇上了不打招呼直接想要她命的人，毖潯咬緊牙關沒拒絕季風的攙扶和治愈法術，眼睛緊盯周圍的景象。
極淡的墨色世界中只有頭頂?shù)男枪庾顬閵Z目，她失血過多的眼里更是看什么都出現(xiàn)了重影，耳畔徒留劇烈的心跳聲，余光存有的濃色黑夜到處蟄伏著可疑的殺意。
季風也進入了警戒狀態(tài)，精于治愈術法不代表他沒有反抗能力，他屏息凝神替毖潯聽了一會兒說，“橋南邊有動靜?！?p> “追?！北褲∥嬷呀?jīng)好透的傷口，手心銀光一閃，徹底進入狩獵的模式。
二人在橋上一前一后奔跑了起來，毖潯很快鎖定了兩個可疑的斗篷身影，季風一躍上房，拿出玉笛吹了幾聲，讓視野中的人們腳步滯澀起來。
幾十步開外有一處殘垣斷壁，可疑的身影一拐要進去，被毖潯抬手轉(zhuǎn)換了所處的空間，那兩個可疑身影徹底頓住，就像走著走著看到路拔地而起變成一堵墻一樣詫異，甚至墻層層疊疊地彎折又變成了一個通往蒼穹的天梯。
季風率先撐著房檐一躍而下，吹笛引他們走近，再不留情面地讓他們摔到也跟著下來的毖潯面前。
“你們跑什么？”沒待毖潯多審問，就見眼前兩個人瞬間化為薄薄的紙片，臉上還定格著驚恐的表情。
季風見狀也皺了眉說，“他們是替人辦事，你心中有……人選嗎？”
“差不多?！北褲『卮鸬溃自诘厣献屑氂^摩這兩張紙片人，確定和遇過的紙片詭物老人是一類東西，對方能驅(qū)使這些紙片詭物，在南縣她也遇到過，這種方式在人們的嘴里都有個籠統(tǒng)的稱呼，叫魂之術。
現(xiàn)在毖潯結合曾經(jīng)聽說過的吞教和獻教，以及自己消化了苦神分出的力量，她能開始理清這叫魂之術的細微差別了。
她知道很久以前的古越族秘法分成了兩個分支，獻教為巫術攻擊，需要依附紙片吸走人們的情緒和靈魂，就像毖潯被人為拿走名字那樣，這一支的古越族人身上紋鳥，而吞教則是祭祀攻擊，將人身徹底轉(zhuǎn)換為一張薄薄的紙片，這一分支的古越族人身上紋蛇。
苦神的力量更像是兩個分支的融合，以及祂占著煦蝦的趾離不放的行為，昭示祂完全依附煦蝦這個遠古大能留下來的遺產(chǎn)而存在。
毖潯還想起通天塔的坍塌，自己和煦蝦幻影對上的種種場景，雖然已經(jīng)在心中確定了誰是行兇的主使，她的心情仍然無法活躍起來，抽繭剝絲后她看到了更多的扭曲的線團，密密麻麻地包裹著真相。
少女眺望遠方，冥冥中覺得前方有更大的疑團在等著她。
找苦神的趾離的中途遇上了來自外界的截殺，毖潯不得不放棄這個計劃，趕忙利用權能把能放的人都放出去了，尤其是季風和盛蔓。
雖然接任務時沒有明說，但毖潯知道她們此行很大程度就是為了這兩人而來的。
出了幻境，毖潯驚喜地發(fā)現(xiàn)祝自欣和碧玉帶著大軍壓境，正在著手控制住幻境外的局勢，心中暗嘆她們的可靠，但有喜也有憂，徐長歡和古越小柔不知所蹤跡，而同行們順利匯合，但她被尋仇和不知名勢力盯上的兩件事情不得不被擱置。
毖潯問過祝自欣和碧玉，要找的人，包括有些嫌疑的古越梅和徐旺財都在剿匪之時尋了機會逃之夭夭，線索斷得徹底，而她不得不搭上了返程的車隊，等待進城回京接受這次行動的表彰。
正想著，就見祝自欣慢步走來，黑發(fā)紅瞳的半妖女子身披斗篷，衣身長及踝，顯得高挑的身材干練又沉穩(wěn)。
毖潯陷入自己的沉思中，分出的為數(shù)不多的精力察覺祝自欣和其他幾位同行已經(jīng)圍在一起聊了起來，她便也找了個角落坐著，歇了一會兒。
“我倒不知祝大人有成家育子的想法，這些年我們都看在眼里，部里面私下傳你將來返鄉(xiāng)定是要出家?！?p> “不是想成家。大家既然談到我，就該知道我平時會悉心照料一些貓貓狗狗，我若有了孩子也會待她們?nèi)邕@些小生靈?！?p> 一位同行大著膽子打岔道：“人怎么能和貓貓狗狗相比？”
此話一出，饒是對這些話題不感興趣的毖潯也看向了祝自欣，對方只是莞爾一笑，“一樣的，她們和它們都是需要被照顧的孩子?！?p> 碧玉也笑道，“祝大人的想法當真是不同凡響?！?p> 聽著聽著，毖潯忽然生出了反胃之意，自從同時消化苦神祭司和幻神祭司兩方的權柄后，她常常有這個癥狀，她忘了自己在哪，眼前時?；煜镁澈同F(xiàn)實的區(qū)別。
她一會兒看到周圍人的臉開始融化，變成蛇形守衛(wèi)的臉，又一會兒見到已經(jīng)枯黃的草地發(fā)芽，抽條生長變成參天大樹，甚至疑心自己是路邊的一顆巨石，目視周圍的人隱隱帶有滄桑之意。
在這樣的狀態(tài)下她沒時間消化天陰殘卷上的知識，也沒精力消化修假之術，更罔倫找出想要找到她的真兇，只想撐到回京，找到藏法或梅太刀幫忙醫(yī)治這個癥狀。
連季風都對這個癥狀束手無措，而毖潯又完全不信任祝自欣，她只能選擇慢慢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