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勝利女神像》

　　行省首府最近的熱門話題全部被卡特與鍵盤俠之爭占據。

　　從市政廳到宴會廳，從酒館到舞池，貴族、市民、仆役都在見證兩人的唇槍舌劍。

　　報紙的銷量再次打破了發(fā)行以來的記錄，達到了恐怖的兩萬份。報童賣了這么多天的報紙，錢從來沒有這么好賺過，只要背著藍色布包上街，立馬就會有人搶著把銅幣塞進懷里。

　　華爾士拿著剛從報童那買來的報紙，腳步匆匆地回了家。

　　他原本生在一個富人家庭，父親是商人，母親是富家女。但十多年前，父親染了重病，雖然放了一天血，但這并沒有挽救父親的生命。

　　在那之后的日子，最后一點家底被生活刮了個干凈，母親只能去做女仆補貼家用。

　　后來他的弟弟活出了人樣，去了王都成為一名藝術品商人，還把母親接了過去。

　　而華爾士自己，卻還在堅持追求自己的夢想。

　　哪怕是市民階層中，他也是最窮困的那一小撮。哪怕他租住在最貧困的街區(qū)，每天吃的都是市集腐爛不要的蔬菜。那些蕪菁和卷心菜破爛的地方小心翼翼撕掉，放在鍋里和谷物煮熟的糊糊，便是他一天的美味了。

　　他是一個畫家，但他的畫無人問津，只能每天把自己待在畫室里，固執(zhí)地追求著自己的理想。

　　他喜歡畫那些朦朦朧朧的東西，喜歡漂浮在水面波紋上的細碎日光，喜歡看月亮穿行在山澗的軌跡。

　　但沒人懂他的畫，到現在他也只賣出過一張。

　　迄今為止，他寫給王都的弟弟的幾百封信，大半都是——

　　餓，寄錢，哥。

　　華爾士也非常關心卡特與鍵盤俠的爭論。

　　打開今天的報紙，首頁標題是卡特子爵的文章——

　　《美的具象性——白與瘦》

　　文章乏善可陳，卡特對貴族的那一套審美標準非常厭惡，正如他厭惡所謂的宗教式畫法，學院派畫法一般，每一個人物的站姿、場景、位置還有光照都有明確的要求。

　　如果依照他們的畫法畫下去，最終的成品一定會是神圣的，令人心生敬畏的。

　　但他非常不喜歡這種套路式的作品，他在其中感受到了窒息。所以他才從王都的美院離開，一個人回到了這片故鄉(xiāng)，他想要找到一個新的答案。

　　而在上一次鍵盤俠的速寫畫中，他感受到了那背后一個充滿生命力的世界。

　　快速掃過卡特的文章，華爾士迫不及待的翻開下一頁，再次看到了鍵盤俠的名字——

　　《發(fā)現卡特子爵作品的美——明明那么普通，卻又那么自信》

　　左側依舊是卡特子爵的作品素描，一位面容恬靜、包著頭巾的少女，正仰頭看向高處，她的笑容溫婉而含蓄。

　　右側速寫的畫風則是猛烈起來。

　　一個無頭的天使，她的翅膀正是雙臂，正向后伸展。身體前傾的她，右腿站立，左腿后抬，仿佛要沖向遠方。

　　她渾身的肌肉鼓脹，富于自然的野性與美感。

　　這是一個名為《勝利使者像》的作品。

　?。ㄔ秳倮裣瘛罚F藏于法國盧浮宮，為鎮(zhèn)館三寶之一，另外兩寶為《斷臂的維納斯》、《蒙娜麗莎的微笑》。這里特琳娜是為了避諱異界教會，特此改名。）

　　相比起子爵大人作品的單調、毫無新意與小家子氣，鍵盤俠速寫的這個雕塑作品則是大氣太多太多，雕像的動勢結構完美生動，僅僅從速寫的線條就能看出其雕刻技巧的高超。

　　哪怕是不懂雕塑的人，都能從中感受到勝利的激情、力量與感召。

　　華爾士激動地看著鍵盤俠的兩幅作品，那巨大的感染力讓他熱淚盈眶，這才是他想追求的杰作，是超脫于套路的存在。

　　這個世界上，原來真的有這樣的人物存在。

　　……

　　卡特子爵在繪畫上的天賦并不出眾。

　　但這不重要。

　　現在哪怕是傻子，都能看出來放在一起對比的兩幅作品誰優(yōu)誰劣。

　　卡特的視線從報紙上抬起，他覺得眼前的秘書也在嗤笑他。

　　“他沒有雕塑作品的?！?p>　　子爵大人的心中還存在著一絲幻想，他覺得這個鍵盤俠不過是畫了兩幅畫，就想要嚇到自己，簡直是癡心妄想。

　　平面的東西哪能和立體的比！

　　“畫個雕塑的設計圖罷了，根本不知道雕塑的難度有多大?！?p>　　卡特這樣安慰著自己，甚至擦了擦額角流下的汗。

　　雖然他從中看到了雕塑實現的可能性，雖然他甚至隱約感覺，這就是畫師看過實際作品后畫出來的。

　　但他不相信那個可能。

　　自己堅持并且貫徹了那么多年的關于美的定義，所有貴族階層都堅定追求的關于美的模樣，那是整個上層社會的鐵律。

　　他也曾遇見過無數才華橫溢的苗子，那些苗子要么在屢屢碰壁后選擇了退出，要么被他修剪枝丫，成了上層社會共識下的提線木偶。

　　永遠只會重復著制造著上層社會所希望的作品。

　　卡特不愿意看到這個鍵盤俠筆下的作品真正落地，僅僅從這位的速寫中就能看到，那是另一座巨大的美學寶庫。

　　文化的積淀是必然會凝結在作品中的，而鍵盤俠的作品不過是驚鴻一瞥，就像是海邊的小男孩撿起一個海螺，輕輕放在他的手上。

　　他就在側耳傾聽中，感受到了一片浩瀚的海洋。

　　“帶幾個侍衛(wèi)，去把那個鍵盤俠抓過來。”

　　卡特在內心中作下了決定，他要像對待曾經的那些幼苗一樣，剪斷這個鍵盤俠肆意生長的枝丫。

　　不……必要的話，最好連根砍掉。

　　至于說對方會不會反抗？卡特根本沒想過這種可能，對王都的大人物來說，在行省首府抓個人，誰有能力反抗？

　　秘書領命離去，但他很快又回來了，神色充滿了慌張。

　　“大人，我在宅邸外遇到了近衛(wèi)軍。他們說是奉伯爵夫人的命令，最近盜賊眾多，要保護好您……”

　　多年錘煉出的政治嗅覺讓卡特子爵第一時間站起了身，看向窗外。

　　宅邸門前的道路上已經逐漸聚集起了一隊又一隊士兵，粗略看上去至少有六七十人，他們雖然衣冠不整，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痞氣，但確實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推搡著門前的仆人，把他們驅趕進莊園里。

　　一個管家此時也敲門進來了，他的神色更加不堪：“子爵大人，城防軍過來了，他們圍住了莊園，說是最近有強盜，為了保護我們，現在不許人員進出，直到藝術館建館日結束。”

　　“我知道……等等，不是近衛(wèi)軍？”

　　向莊園外望去，果然從一邊再度出現了一隊隊手持長矛的士兵，相比起近衛(wèi)軍，他們的軍紀顯然不是一個等級的，光從外表看上去，就能清晰明辨出隊伍的所屬。

　　卡特死死盯著突然出現的軍隊，在確認他們不會沖進來后，他便松了口氣。

　　還好，蘿拉只是任性一下，沒到撕破臉的地步。只要不打破底線，那自己只要乖乖待著就好。

　　“沒關系，他們要「保護」我們，就讓他們保護去吧，讓底下人不要慌，丟了王都人的臉。”

　　卡特頹然坐回椅子上。

　　現在來看，他是下不了手了。他都忘了，那個蘿拉嫁人前，在王都可是個實實在在的魔女……

　　只能回王都再作打算了。

　　但他依舊不明白，蘿拉這番舉動是什么意思……子爵大人顯然沒想過，蘿拉會為了一個平民出頭……

　　嗯，在卡特的眼里，行省首府除了伯爵和他的夫人，剩下都是任人揉捏的存在。

　　當然，神權階層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