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南這片的天氣就是這樣，說變就變了。”
程蘇寐取出一把似花蕊尖尖的嫩黃色油紙傘，在門口撐開，傘面上繪著兩條互相嬉戲的金魚。和她今日的衣裙花色倒是相得益彰。
江平楓見她左手挎著一個竹籃子，似要出門的架勢?！俺坦媚镆辖仲I東西？不如等雨停了再去。”
程蘇寐微微抿嘴一笑，無奈的瞟了他一眼，好像是在笑他不懂關南的氣候。
“這雨接連不斷下了好幾天了，不會停的。這幾天市集的梅子最好，再不去要被人把新鮮的都給挑光了。”
他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見她纖挑的背景與黃傘一同潛入雨幕里。天街小雨潤如酥，他突然想起這句詩來。
江平楓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坐到店門口，清了清腦內(nèi)的雜緒。
趁著衙門公休的時間，他到三年前發(fā)生慘案的破廟去查探了一番。那件破廟正處在黛巖山的山腳，黛巖山的山賊寨子就位于山頭，當時被嚴刑拷打后發(fā)配邊疆的正是這一伙山賊，整座山都被翻了個遍也沒能找到那三十萬兩稅銀。破廟里甚至還殘存著三年前的烏黑色血印，斑駁的漆柱上、凹凸不平的石磚地上，雖然尸體早已斂館安葬，仍可想象出當時血流成河的場景。
有一處疑點讓他覺得奇怪。
負責運送的捕快全是清水鎮(zhèn)和鄰鎮(zhèn)人士，應當對附近地形爛熟于心。既然知道黛巖山是山賊的地盤，為何還要選在這樣一個易被埋伏之地落腳休息？
真的是單純的失誤嗎……
他正想得入神時，突然被一聲小小的驚呼把思緒打斷了。
一個陌生的女子站在他面前，一身樸素的粗藍布衣裙，下巴尖翹、眉眼疏淡，是典型的關南女子長相。挽起的袖子下露出一截纖細玲瓏的腕骨，手上提著一個和程蘇寐帶出門的一模一樣的竹籃子。
女子有些慌張的伸手攏了攏耳邊的碎發(fā)?！澳墙额^吧？我，我以為現(xiàn)在店里沒人，所以才嚇了一跳，真是失禮?！?p> 江平楓恍然大悟，猜想她大概就是那位做得一手好下酒菜的蘭君兒姑娘。他住在這已有七日，今天卻還是第一次見到她。
“今日衙門公休，我便沒有出門。嚇到你了罷？”
蘭君兒連忙擺了擺手?！皼]有沒有。”
她提著菜藍子往后院走，這時江平楓才發(fā)現(xiàn)她走路時左腳似乎有輕微不便，走路速度也比別人慢一些。
“蘭姑娘，你的腳不要緊吧？”
“不要緊，這是舊傷了。”
江平楓正想起身替她提籃子，卻看到程蘇寐緊皺著眉，一臉不安的匆匆走進店里，收起的黃傘也隨意扔在墻角，留下一地水漬。
“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她把空蕩蕩的竹籃子放到桌上，神情凝重的看著他。“我剛走到市集，聽說回靈醫(yī)館死了人，正鬧得兇呢，便先趕回來告訴你了?！?p> 聽到這個消息，江平楓的表情也變得嚴肅。他快步回屋取了令牌和佩劍，將正在井邊洗衣裳的程蘇竹一起拉上，二人匆匆往回靈醫(yī)館趕去。
果然如程蘇寐所說，回靈醫(yī)館前正鬧得不可開交。一張草席鋪在醫(yī)館門前，上面蓋著一床白布，白布下顯然是個人形。一個身穿喪服的矮個老頭正趴在草席上痛哭，程蘇竹一眼便認出來，他便是老六牛肉包子鋪的掌柜，在家中排行第六，所以別號袁老六。
而回靈醫(yī)館的馬大夫正坐在醫(yī)館的門檻前，眼見正是剛吵過架的狀態(tài)，一張皺紋橫縱的老臉憋得通紅，下巴上的胡子氣得隨嘴角不停抖動。平日在醫(yī)館里煎藥的學徒小四正蹲在一旁拍著他的心口替他順氣。
江平楓給他們看了一眼令牌，首先問了在場看上去唯一一個冷靜些的人，小四。
“說說怎么回事?！?p> “今早咱們剛一開門，這袁老頭就帶著這么具尸體到門口來鬧，又哭又喊的，非說是從咱們醫(yī)館抓出的藥吃死了他媳婦兒，要咱們賠銀子?！?p> 馬大夫激動的插進話來?！拔倚嗅t(yī)二十載，開的藥從沒出過問題，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都可以替我作證。分明是他媳婦兒自己染病暴斃了，才來誣賴我，想敲詐銀子！”
“你胡說！我媳婦兒身體一直好得很，就是前日從你醫(yī)館抓了一副平安藥，昨晚煎藥喝下之后，半夜就突然不行了?！闭f到這里，袁老六又掩面痛哭起來?！岸ㄊ悄銈冏ュe了藥，才毒死了她！”
“先把尸體帶回衙門，讓仵作確定下死因?！?p> “你們是不是要用刀子剖開我媳婦兒的身體？”袁老六趴在尸首上，極力護著她?！安恍胁恍校退闼懒宋乙膊荒茏屗苓@份罪??！”
“我理解你的心情?！?p> 江平楓扼住他的手腕，緩緩從尸體上挪開，力度不大卻讓人不容拒絕?！安贿^衙門正在辦差，你多擔待。”
袁老六呆呆看了他兩秒鐘，終于泄了力，疲憊的坐在一旁，眼見著從衙門趕來的小吏把尸首給抬走了。
“待會兒你們都得到衙門一趟，要逐一問話?！?p> 程蘇竹悄悄觀察著江平楓的神色，心中的敬佩又添了一層。不怒自威，這份壓迫感像無形的枷鎖一樣，讓人不敢輕易在他眼皮底下造次。
“蘇竹?！?p> “蘇竹。”
江平楓連續(xù)喚了他兩聲才把他從神游中拉回來。
“你立刻到袁老六家中，無論是藥碗還是藥罐，統(tǒng)統(tǒng)都要帶回來?！?p> 他瞬時挺直了身板，正義凜然的回應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