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邊關(guān)的軍情,正如當初趙欽所預料的那樣,從六月到七月,像是雪花一樣,不停地往皇城飄來。
六月二十四日。
“河東地區(qū)奏報,粘罕軍隊正在調(diào)動南下”
七月五日。
“中山府探寶,粘罕于蔚州閱兵”
七月八日。
“中山府奏報,蔚州和飛狐縣等地,有金國軍隊在征集糧草”
……
此時,莫說是朝堂宰執(zhí),即便是汴京城內(nèi)一般的尋常百姓,都也已經(jīng)嗅到了一種大戰(zhàn)似乎即將開始的味道。
只是與朝堂上普遍消極的態(tài)度不同的是,知道可能會打仗的百姓,反而更積極、更激動,對戰(zhàn)事的前景也非常樂觀,一個個恨不得立刻開打。
趙欽下完早朝后,從垂拱殿緩緩走出,望著西北宋金邊境的方向,微微蹙眉。
這些急報從邊關(guān)發(fā)過來,本就需要一些時日,因此恐怕如今邊疆的形勢確實已經(jīng)很危急了。
雖然趙欽很確定,金國斷不會在如此炎熱的夏季展開進攻,但一些小規(guī)模的騷擾肯定在所難免,邊境百姓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想到此處,趙欽長嘆一聲。
但愿劉锜能及時趕到吧!
大同府為遼國五京之一的西京,金滅遼后,因為此地具備一定的固守能力,又緊接北方草原,地勢平坦,且無大山阻礙,有利于騎兵的進出,所以就繼續(xù)將此地作為了金國的西京,是為云中。
這云中便是金國在西部的中心,與大宋的太原,中間隔著朔、武、代、忻四州遙遙相望。
而四州之中的朔州,又與云中同屬于一個盆地之中,是大宋對云中最好的牽制。
一旦過了朔州,便是著名的關(guān)口——雁門關(guān),過了雁門關(guān),金國鐵騎便可在中原的廣闊大地上任意馳騁。
所以說朔州,便是抵御金國入侵的第一道關(guān)卡,戰(zhàn)略位置極其重要。
由于此時金國對大宋虎視眈眈,邊境沖突一觸即發(fā),所以朔州城的城門日常處于關(guān)閉和警戒狀態(tài)。
城池四周,也是寂寥無人,顯出一片蕭瑟之態(tài)。
忽然,從朔州城外的官道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馬蹄踏過之處,蕩起層層塵土,待那騰起的塵土又慢慢落下后。
一匹駿馬現(xiàn)出身形,停在了朔州城門前,馬上還坐有一人,雖渾身風塵仆仆,亦有些灰頭垢面,可卻豐神俊朗,目光神采飛揚。
“城門前是何人?”
城內(nèi)士兵大喝道。
卻見那馬背上之人,挺直身姿,身后披風獵獵作響,朝城門內(nèi)大聲回道。
“我自汴京而來,速去傳朔州守將孫翊接旨?!?p> 大約過了一刻鐘的時間,只聽得門洞內(nèi)先是傳出一陣紛亂的腳步聲,而后又快速的轉(zhuǎn)變?yōu)榱嘘爼r的整齊步伐,隨后伴隨著一陣“轟隆隆”的巨響聲,城門緩緩開啟。
城門開啟后,守將孫翊率領(lǐng)各個部將和僚屬列隊在城門外躬身迎候,顯然,他們已經(jīng)事先不知從哪打聽到了會有圣旨蒞臨的消息。
劉锜從隨身攜帶的行囊中,取出一封用黃綾包裹著的詔旨,雙手恭敬的捧著,氣宇軒昂的走到了這群迎接他的人前面。
而后莊嚴宣唱道。
“孫翊聽旨?!?p> 孫翊趕忙近到前來,跪在地上。
“敕孫翊:卿勇武忠貞,經(jīng)年固守邊陲,蔚為國之棟梁。不有嘉賞,何以酬庸?特晉升為武義大夫,仍駐守朔州。劉锜乃朕心腹之人,以宣撫司之職代朕前來布意,統(tǒng)朔州全城兵馬。卿日后若有疑惑,可與其共議?!?p> “欽此!”
“臣孫翊,接旨。”
孫翊雙手結(jié)果圣旨后,站起身來一把抱住劉锜。
“兄長!”
劉锜也是滿臉喜悅之色。
這孫翊,便是當初跟著他參加金明砦一戰(zhàn)的幾人之一。
兩人既是好朋友,也是生死與共的老戰(zhàn)友。
如此過了片刻,孫翊才將劉锜放開。
“兄長如今身居宣撫司要職,為何沒在太原城內(nèi)。怎的反而來了這朔州邊陲小地?”
劉锜拍了拍孫翊的肩膀。
“兄弟,且進去細說?!?p> 孫翊“嘿呀”一聲,一拍腦袋。
“你看我這粗人,竟讓兄長站在這城外說話。兄長快請?!?p> 說完后,便摒退眾人,獨自引著劉锜往守將府走去。
不多時,劉锜便跟著孫翊來到了一座破舊的小房屋跟前,只見這房屋不過兩間廂房,大門殘破不堪。
劉锜不明就里,轉(zhuǎn)身疑惑地看向?qū)O翊。
孫翊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腦勺。
“兄長莫見怪,我日夜都要數(shù)次來這城門處巡防,城里的那處守將府離此地太遠,甚是不便。前些時日,剛好看這里有個民房荒廢著,所以就改成了臨時的住處。雖說看起來比較簡陋,但好在各種家當?shù)故且粦?yīng)俱全?!?p> 劉锜哈哈大笑道。
“哈哈,好,兄弟還是如此不拘小節(jié)。我看此處也是甚好。”
說罷,便先行進入了屋內(nèi)。
待二人坐定后,孫翊先是問道。
“兄長,我聽說,童樞密使……”
說完后,用手在脖頸處比劃了一下,做了個切割的動作。
劉锜笑著點了點頭。
“嘶~”
孫翊長吸一口氣,雖然童貫被斬首的事情,已經(jīng)通過驛站傳至各地,可孫翊仍然不敢相信,那個權(quán)傾朝野數(shù)年的軍政第一大臣,竟然真的會被斬殺!
眼下,經(jīng)過劉锜的確認,孫翊心中大覺震撼。
不由得伸出一個大拇指。
“這個官家,夠狠!”
劉锜笑了起來,意味深長的說道。
“官家可不止是夠狠?!?p> “哦?”
“往后你慢慢會知道的。眼下先說正事,官家此次讓我前來這朔州,是有一要緊的事,需要你我二人去做?!?p> 孫翊一看劉锜正色起來,連忙也端坐道。
“聽兄長吩咐?!?p> “敢問賢弟,這朔州城內(nèi)有多少義勝軍?”
“約有十個營的兵力。(一個營約為2500人)”
孫翊雖然名義上是守將,但其實官職只是觀察,并沒有統(tǒng)管全城兵馬的權(quán)利,所以義勝軍其實并不歸孫翊統(tǒng)領(lǐng)。
眼下見到孫翊能直接說出‘義勝軍’的兵力,劉锜眼中露出一抹欣慰。看來自己這個兄弟這些年雖安守朔州,但是在軍隊管理一事上,倒也未曾荒廢。
“現(xiàn)在‘義勝軍’的指揮是誰?”
“耿守忠。”
劉锜聽后,面部表情有些古怪,默默點了點頭,坐在那里沉思不語。
孫翊等了片刻后,問道。
“不知兄長問這些是所謂何事?”
劉锜看著孫翊的眼睛,緩緩說道。
“我來時,官家對我交待了兩句話,要我謹記?!?p> 孫翊疑惑地盯著劉锜。
“第一句話是:耿守忠將反?!?p> 孫翊聽完后一怔,略沉吟了一會,而后說道。
“這耿守忠在義勝軍中,并沒有什么聲望,大家并不服他。且此人反復無常,倒卻是有這個可能?!?p> 孫翊說完這些,抬頭看到劉锜正一臉深意的盯著自己看。
孫翊剛欲問,卻忽然意識到了什么,面色一變,“噌”地一下站起身來。
“官家遠在汴京城內(nèi),怎的會知道這朔州城的防務(wù)之事。這耿守忠自太原而來,不過月余,官家莫非能提前知曉不成?!?p> 劉锜搖搖頭。
“這個我也不知道,想必官家自有他的方法吧,不過這不是我們應(yīng)該去考慮的問題。眼下,我們的首要任務(wù)是,要想辦法將義勝軍控制在你我手中。”
“難怪官家特意在圣旨中挑明,將朔州城的全城兵馬皆交由兄長統(tǒng)領(lǐng),實際上,是為了將義勝軍全數(shù)歸到兄長的賬下。”
“不錯,義勝軍大多是由一些當?shù)赝林e民和遼國的降卒所組成,軍紀渙散,戰(zhàn)斗力低下。一旦開戰(zhàn)的話,這支軍隊不僅毫無用處,還可能會趁火打劫。所以,官家讓我務(wù)必在三個月內(nèi),把義勝軍打造成一個聽我指揮的有戰(zhàn)斗力的隊伍?!?p> 孫翊咧嘴一笑。
“官家當真是伯樂,知道俺家哥哥乃大將之才?!?p> 隨即又正色道。
“不過此事也并非容易之事。兄長可有何打算?”
劉锜往門口處看了一眼。
“三個月時間實在是短促,若要將義勝軍全部控制住,恐怕不太可能,只需攏住大半即可。這些義勝軍的家屬,是否都在這朔州城內(nèi)?”
“基本都在,還有一部分,在武州城內(nèi)?!?p> “嗯~”
劉锜微瞇了一下雙眸。
“都接到這朔州城內(nèi)來,由兄弟你親自安置?!?p> 孫翊點了點頭。
“那耿守忠呢?要不要……”
劉锜用手指輕輕的敲擊著面前的桌面。
“眼下留著他還有用,若他日后能有所改觀,倒也不是不可留在軍中??扇羲娴母矣蟹磁阎?,我便剛好拿他的人頭來祭旗?!?p> 說到此處,孫翊忽然想到,剛才劉锜曾說官家交代了他兩句話。
于是便抬起頭問道。
“兄長,官家說的另外一句話是什么?”
劉锜忽然神秘一笑,抓起桌上的一碗水一飲而盡,而后欣慰說道。
“官家說‘孫翊,可堪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