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商場樓頂?shù)碾娪霸盒褋怼?p> 所有觀眾都沉浸在熒幕的夢里,而你卻醉于自我的幻眠。
大屏幕上正放映著一個女人,棕色短發(fā),紅色雙唇,正舉著手槍對準男主的額頭。
她坐在旁邊,手里捧著的爆米花桶已經(jīng)空無一物。
你在簡陋的私人影院醒來。
你在新式的豪華影城醒來。
你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到來,也不記得自己何時離開,記憶里只剩下她被無聊言情片騙出的廉價眼淚。
你在中央廣場的雕塑旁醒來。
你挎著一把二手吉他,身前是一支架起的立麥,圍聚著的人群像看馬戲團的猴子般在看著你。
而你知道,你做這些只不過是為了博她一笑。
你在飛機的頭等艙上醒來。
她滿懷期待地望著窗外的游云,而你還在奇怪自己怎么一下升到了平流層的高空。
你在奢雅的西餐廳里醒來。
桌前是紅酒和帶血的牛排,還有她的笑臉,可你卻在思考自己怎么突然如此富有。
你在浪漫的海邊醒來。
你在自己的婚禮上醒來。
你在神話的伊甸園中醒來……
…………
打破美夢的永遠是來自現(xiàn)實的疼痛。
你睜開眼,看見她隔在層層玻璃護罩外,一身嚴肅的白色科研服,正仔細觀察著你。
“睡得好嗎?”
你聽見她的聲音。
你想回答她,可只能發(fā)出凄涼的嗚咽聲,就像野獸在低吼。
你看見她輕顫一下,然后僵著笑臉轉(zhuǎn)身離去。
你想追去,可四周凝膠一樣的液體禁錮住你的身軀,除了微移一下自己的爪子之外,你再不能動彈分毫。
你掙扎著抬起頭,便見到頭頂?shù)母黝惥扌驮O(shè)備,你不認識這些東西,卻覺得它們極度危險。
一個個白色的科研人員從你面前走過,但都不是她,你再也看不到她的蹤跡。
你急,你怒,你恨。
然后你大聲咆哮。
研究室所有人都來了,都聚在玻璃護罩外看著你,就像你夢里的那場演出。
你在中央廣場的那場演出。
你彈著廉價吉他,麥克風音質(zhì)很差,選的歌難度很高,你唱起來又總是走調(diào)。
你看見大家在笑,也看見她在笑。
最后你也跟著笑。
但其實你想哭。
至于為什么哭,你并不知道。
研究人員在竊竊私語,他們在奇怪你為什么發(fā)怒。
當然誰也想不到,你的怒來自欲望,來自對一個女人的追求和索取。
你再次看見她,她這回躲在人群后,偷偷地望著你。
你正要呼喚她,卻看見一個年輕男人走過去摟住她。
他倆邊聊邊笑,時不時還看向你。
你看見男人的手在她身上游走,然后她紅著臉?gòu)舌恋睾侵埂?p> 你和他們只有十幾米的距離,只隔了一層玻璃,一道人群,可你卻感覺遠得像隔了一個小的世界。
你的妒火焚起,可僅是燃燒出疲倦的灰燼。
你累了。
你閉上了眼。
然后繼續(xù)睡去。
再睜眼就不知過了多久,玻璃護罩外已空蕩無人。
你餓了,你也渴了。
可你還是不能動。
你忽然聽見某些東西碎裂的聲音。
你低頭,看到面前的玻璃墻正在蔓延著裂紋。
一聲爆響。
自由的空氣涌進了你的鼻腔。
囚禁你的膠液灑淌一地,你踩在上面,幾次差點滑倒。
研究室很大,大得像能舉辦世界杯的足球場。
你好奇地走遍研究室每一個房間,觀察每一個角落。
最后你發(fā)現(xiàn),你對這個研究室一無所知,就像你對自己的了解一樣。
你用鋒利的爪子切割開研究室的鐵門。
外面是郊區(qū)的夜晚。
沒有燈光,沒有機械聲。
只有點點的月輝和蟲鳴。
遠處是燈火通明的城市。
你不知道自己要去干嘛,你好像什么都能做成,又好像什么也做不成。
你想到了她。
你朝城市的萬家燈火飛奔而去,途中你越過無數(shù)輛車。
轎車,卡車,大巴車。
直到你看見那年輕男人的敞篷跑車。
男人身旁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
這當然不會是她。
你看見男人的手不安分地在女人身上巡行,女人也不阻攔,只是咯咯在笑。
你憤怒了,你想起了研究室里的那一幕。
想起了她,還有這個男人的手。
于是你把車掀翻,看著男人和女人連帶著車滾進土溝。
一場夜里的意外車禍。
你丑陋地笑了,呲露出怪物的獠牙。
你繼續(xù)奔跑,跑到市區(qū),躲著人群,到處尋覓她的身影。
終于,就在廣場的噴泉邊,你看到了她。
棕色短發(fā),紅色雙唇,輕飄飄的裙,就像你夢中的那樣。
她不??粗謾C,像是在等待著誰。
你知道她在等誰。
你感到慌張,就像要表白的初中生,你等不及擁她入懷,卻又怕唐突驚嚇到她。
終于,你下了決心,在行人稀少的時候抓走了她。
最魯莽最愚蠢,也是最快的方式。
她的叫喊在看到你鋒利爪子的那刻便馬上停止,掙扎也被求生欲望帶來的理智抑制住。
她沉默且順從了。
你覺得你的夢就要實現(xiàn)了。
你們會去看電影,各種電影院各種電影。
你會在人群面前給她彈琴,唱跑調(diào)的歌曲。
你們會坐飛機的頭等艙,去高檔西餐廳切牛排,去西班牙的海邊度蜜月。
夢里的一切都要來一遍,而且也沒有層層玻璃墻的阻攔。
你咆哮著笑,驚動了周圍的住戶。
也激起了她的殺心。
你最大的錯誤就是忘記了她。
忘記了她在你的懷中。
所以當她把那針劑插入你的胸腔時,你錯愕,驚恐,無助。
而她的眼睛里也全是畏懼。
你想起了夢里的那場電影,女人拿起槍指著男主,然后扣動扳機。
男主被爆頭。
你的心臟也停止跳動。
你終于自由了。
你仰望夜空,感覺星月都在擁抱你。
你漂浮在夜空中,就像童話里自在的精靈。
身下的那攤爛肉就是你丑陋的尸體。
她還在你的尸體旁喘著粗氣,咒罵著,對著你的尸體吐口水。
你忽然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你的愛,你的恨,都成了虛假的表演,一場戲的結(jié)束。
你看見她在哭。
你的尸體讓她恐懼,你的尸體害她失去情人,你的尸體逼迫她貢獻出并不存在的愛情。
看著她,你也哭了。
你倆都在哭。
一個在地上趴著哭,一個在空中無聲地哭。
然而,她的哭是在釋放,你的哭是解脫不了的絕望。
但總之,你們都在哭。
眼淚讓你的靈魂黯淡,漸漸變得透明,直至消失。
于是你在哭聲中醒來。
還是層層的玻璃護罩,還是禁錮你的膠體。
外面還是白色科研服的她。
“睡得好嗎?你在說夢話?”
你聽見她的聲音。
但這次你不會再回答。
因為你知道,這不過又是一場夢,一場又一場,無休止折磨人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