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有位老者來訪。
他一身葛衣,手腳寬大,身材雄壯。
正是五十年前,以一把重劍打的整個(gè)江湖黑道偃旗息鼓的“撼山劍俠”王固土。
我趕忙起身迎接。
“王老爺子,快快請坐。”
王固土雖威名赫赫,為人卻極為平易大氣,依稀可見遼東的白山黑土的風(fēng)采。
他擺擺手:“你就憋扯犢子了,咱家我年年都過來,跟你我害見啥外啊。”
“嘿嘿,王老爺子說的是,今天驚蟄,正是地氣上升之時(shí),快喝杯熱茶驅(qū)驅(qū)身體寒氣,”
“喝啥茶啊,上酒?!?p> “?。课矣浀媚皇堑尉撇徽吹?,怎么?”
“這么墨跡呢,今天破戒了!”
我趕緊給他換上酒。他喝了一大口,嗆得猛的咳嗽了幾下,揮手制止了我上前幫忙,開口道:“小子,咱爺倆也認(rèn)識快五年了吧?”
“是啊,五年了。這五年您年年都來關(guān)照小子的生意,小子謝了,敬您一碗?!?p> 王固土豪氣的一飲而盡,我趕緊滿上。
他擦了擦嘴,不以為意道:“這五年,我每回都讓你把新打造的重劍的重量減去十五斤,樣式還要保持不變,你是不是心里覺著:這老癟犢子,真好面子。”
“豈敢豈敢?!蔽亿s忙擺手,卻有些出神。
誰又能想到憑著一把百斤重劍威震八方,使得宵小不敢妄動的王老爺子,如今手里的重劍只剩下四十斤。
美人容顏老,英雄見白頭。這本就是逃不過的事情。
無論你是天縱英才,還是名門宿老,誰也不可能一直威風(fēng)下去。一旦倒下,身邊盤桓許久的禿鷲豺狗便會一擁而上,食其皮肉,啃其筋骨。這便是江湖人的宿命。
“你是不是琢磨著我這老小子也太好面子了?”他見我許久不說話,開口問道。
“想必前輩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沒有絲毫瞧不起他的意思,只是終究還是對見證英雄的老去有了些許感慨。
“沒啥苦衷,我就是圖這個(gè)虛名。”
“???”
“不過不是給你們看的,你們咋看我,關(guān)我屁事。你知不知道我有個(gè)媳婦?”
“這個(gè)倒是從未聽說?!?p> “我們沒拜過堂。約莫三十年前那會,我掏了個(gè)土匪窩子。那幫犢子下手忒陰,使生石灰糊了我一臉。
雖然最后有驚無險(xiǎn),可我也受了重傷。在河邊等死的時(shí)候,被個(gè)放排的老頭給救了。
他把我?guī)Щ亓思?,家里還有個(gè)小閨女。
哎呦媽呀,那小閨女長的,那叫一個(gè)水靈。我那會也是一表人才,這一來二去,倆人就對上眼了。
她喜歡看我舞劍,我喜歡吃她做的粘豆包。我那老丈人知道了之后,要削我,說他閨女必須得明媒正娶才行。
我傷一好,就趕緊出門去淘換東西,準(zhǔn)備娶媳婦。媳婦舍不得。臨出發(fā)那天,我給她耍了一套我的成名劍法,讓她安心等我回來娶她。
第二天,出發(fā)了沒多久,右眼皮跳的厲害。我忍不住又返了回去。發(fā)現(xiàn)我老丈人家的房子都讓人給點(diǎn)了。
原來上回的那些土匪沒殺絕,有人一直在周圍踩點(diǎn),就等我離開呢。我拼命沖進(jìn)去,也只救出了被二老護(hù)著,躲水缸里的媳婦。
人是救活了,可傷到了腦袋。她啥也記不住了,就只記得我離開前一天的事。
所以,每天我都給她舞一套劍法。她也每天都等著我出發(fā),籌備好東西來娶她。
一晃,三十年了。從五年前開始,我氣力開始不繼,耍不動了。
我打聽了,說是你煉劍的水平賊好。所以只好每年跑你這來,偷摸的把劍減去點(diǎn)重量?!?p> 說罷,他一口氣抽干了酒。我再給滿上,恭聲道:“今年份的玄鐵,小子也已經(jīng)提前備下,這就吩咐開爐。”
誰知,他卻搖了搖頭:“不必啦,前些日子老婆子已經(jīng)去了,我安葬了她之后,就趕緊趕過來告訴你一聲。別給再給我留著料,用不上了,該賣就賣吧。”
他再次一飲而盡,伸手阻止了我續(xù)酒:“天不早了,我也該走了?!?p> “老爺子何不在這多留些時(shí)日?小子好好陪您和幾盅?!?p> “不必了,老婆子墳還留著門。她怕黑,我回去晚了,怕她害怕。小子,江湖路遠(yuǎn),咱爺倆下輩子見。”
我躬身送他出門。
從此,江湖再無“撼山劍俠”。
他很不幸,半輩子活在同一天里。
他很幸運(yùn),最幸福的一天,用了半輩子才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