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常言,萬物蘇,古物現(xiàn),滔天降,魔神人三派聚此,便各有其命。--楔子
夏陽三月,正是上竿日照,人界怨若哀愁,稻米無收,如此災年里,聽聞宮中太子妃誕下一子,此子為日照天明所生,困于焦若愁容之下,經(jīng)書中所言:此為半惡人。
何為半惡,其乃神魔同體,生來便是仙半魔體,若得天界所用,必將造福三界。
至于為何人能生出此等千古難逢的特殊神魔之體的原因,那也是尚且不知的。
此體生來便得清除雜念,不得有一絲的私心,他的存在只能為造化眾生,若有一天雜念攻心,便會成魔,整個三界,即將不得善終。
所以這個孩子從出生起就被送到了清心寺,七情六欲皆除,沒有了孩子氣的浮躁,一個四歲的孩子,老成持重,每天幾乎都是愁容。
小男孩很瘦,寺里沒肉吃,他甚至不知道肉是什么味道,從他有記憶起,他便一直在這里。
這兒的僧人喚他阿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叫什么,他只記得,有次隨方丈出了寺,那是他第一次看外面的世界。
花花綠綠的衣裳如同給他那雙暗沉的眸子上了色。
方丈帶他去見了一個長著長頭發(fā)的人。
那個人長得和寺里的人全然不同,她看起來非常滋潤,臉上還有淚痕,似乎剛剛哭過。
發(fā)髻上有許多不一樣的簪子,銀的紅的,和街上那些人一樣的好看。
只是他覺得很奇怪,這么美麗的事物進了他的眼里,他也從未覺得驚喜,甚至興奮。
那個滋潤的人抱著他不停的哭,嘴里喊著“孺寒啊,我的小寒,我是你的母親啊?!?p> 淚打濕了他的肩頭,他卻依舊無動于衷地由著那個人抱緊,沒有反抗,身體似乎在和什么東西抗衡著,他能感受的到。
那天走后,方丈和他說這個世界上有兩種性別,今天你遇到的那個,面容姣好,盤起發(fā)髻,朱唇粉面的就是女者,是和他完全不一樣的性別,而且方丈還說,這個世界上,男女授受不親。
約莫十八年過后,他終于出去了。
這十八年來,他從未逾越,本分老實,未曾生事,本要求到二十歲才得歸,方丈心疼這么小的一個孩子,從小到大,從未受寵,如此老實乖巧,必然不會再有雜念作祟了,于是便提前兩年讓他回去了。
清心寺遠在山林之內(nèi),宮中在這十八年里,謝庭被殺,喬本成謀反,此時的盛世,姓喬。
他沒有回宮,因為他不記得來時的路,摸摸索索中他尋了一處人家。
眼看天色已晚,他打算在此戶借宿。
這戶人家柵欄內(nèi),種了不少的青菜和白菜,一旁的矮屋子里似乎還有些會跑動的東西。
柵欄的木門一開就能進,小木屋燈火通明,里面是歡聲。
他敲了敲門,聲音憂郁低沉的問道“請問有人在家嗎?”
里面的人聞聲開了門。
開門的是一位婦人,她瞧了瞧面前人的模樣,穿的是素裝,與那清心寺的僧穿的一模一樣。
“這位小僧有何事?”婦人眼底喜悅還未散,看著他的時候也是面帶喜色的。
“我是那清心寺的小僧,如今已滿時日,卻早已忘了回家的路,不知可否借宿一晚?”宴孺寒看著眼前的婦人,他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氣息,是興奮的味道,他非常不喜歡。
他微微皺了皺眉頭,臉頰上還有些汗珠。
婦人聞言,仔仔細細的看了眼這小僧的相貌。
唇紅齒白,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可唯獨那雙眼睛,她形容不上來。
巴掌大的小臉上有著一雙空洞的眼,雖說這是父母給的,但對于她這么多年來閱人經(jīng)歷來說,這個人恐怕劍戟森森,深不可測。
“那你進來吧。”婦人側身讓開了一個道。
宴孺寒道謝后,就躬身進了屋。
里面有三個人,加上剛剛給他開門的婦人,應該是一家四口。
其中一位女子病懨懨的,似乎是剛剛才蘇醒。
“許老頭,家里添副碗筷,來客人嘞?!崩蠇D人邊忙著去拿碗筷,邊嚷嚷。
坐在那兒開心喝著小酒的老頭,突然站起身來看向身后的少年。
這世緣外有好些年沒來過人了,果真稀奇,再看看他身上的打扮,應該是那清心寺的僧人。
既是僧人,他看向坐在那里依舊不太舒服的女兒,一下喜笑顏開了起來。
“原來是從清心寺來的,快請坐。”老頭從一旁搬來木椅子,拉著他坐下來。
宴孺寒不喜與旁人接觸,在他碰到自己的時候,他已經(jīng)悄無聲息的抽出了手。
許蝶夢看著這個坐下來的人,恍惚間覺得眼熟,卻也是實在想不起來。
本就頭暈腦脹,她不耐的揉了揉太陽穴,也就是在那一瞬間,昏迷時的畫面突然涌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
夢里的血泊,橫尸遍野,卻獨留一位身著玄衣,留著長尾高發(fā)髻的男人站在那里。
他毫發(fā)無傷,那件玄衣也僅僅只是沾上了些血液,而那些血液卻沒有一直印在上面,很快如同蒸發(fā)一般的突然消失,吸入他的體內(nèi)。
他那雙凜冽的雙眼環(huán)視了四周,直到發(fā)現(xiàn)再無生者后才緩緩離開。
玄衣男,此刻有了臉,就是眼前這個男人,她確信,就是他,玄衣男子,殺光了這個世界的人。
不對,她能知道這一切,那看來她還是活著的。
那為何她還能活著呢?
頭忽然越發(fā)痛了起來,怎么搖晃都撇不去那段記憶。
許蝶夢捂住腦袋,痛苦的哀嚎了出來。
好難受,她疼的齜牙咧嘴的痛苦到不行,瞬時間她便倒在了地上,整個人縮成了一團。
“夢兒,你怎么了?”坐在她旁邊的許晴被妹妹嚇到,不是剛剛才醒嗎?怎么又忽然這樣了呢?
老頭一下著急了起來,起先不急不緩的語速,突然加快了起來。
“僧人,你快看看我女兒這是怎么了?”他著急的起身,跑到了許蝶夢的旁邊。
宴孺寒坐在那兒一動未動,他只是瞥了一眼,隨后勾唇輕笑,放下手中的茶杯,靜待接下來的情況。
許蝶夢用盡所有的力氣抬眼看他,見他唇角的輕笑,好似都想起來了。
她才不是這戶人家的女兒,她分明是宴孺寒與神魔界大戰(zhàn)的幸存者,她是被宴孺寒送給這戶人家的,而這戶人家的記憶早就被剝開,強塞入了不屬于他們的記憶。
眼前這個男人,便是被宴孺寒而控制的心魔。
“宴孺寒!”她突然出聲,幾乎是喊出來的,沙啞的嗓子也遮蓋不住她此時時刻的憤怒,她從地上艱難的爬起,卻怎么都站不起來,只能跪坐著雙手扶桌才能保持平衡。
她的額頭和鼻尖早已有了一層薄汗。
宴孺寒起身,見她那樣姿態(tài),笑意斂起,大袖隨揮,這間屋子便化為虛無。
“真是許久未見啊,蝶夢仙官?!毖缛婧钌畹目粗矍暗呐恕?p> 那時,他不過是一個沒有心的人都差點因為她而放棄死亡,分寸大亂。
如今,她那雙怨恨的眼神,倒是讓他覺得無比順眼呢。
不過他倒早已無所謂了,只是許蝶夢那副受傷無法動彈的樣子,他的某處還是會一如既往的像被人剜了一塊般的疼。
至今,他都不懂這樣的痛源于什么。
“如今你寄魂魄于人體里,難道你想繼續(xù)囚禁我,毀了我嗎?”她渾身顫抖,因為疼痛,她的聲音不算尖利。
宴孺寒抬了抬手,就將這具身體拋出門外。
木屋里的其他三人早就嚇的魂飛魄散,跌坐在地。
“囚禁你?我為何還要囚禁你?十八年,我在這具身體里忍受了十八年,蝶夢,你是不是該補償我?!彼凵褫p蔑,商量的語氣卻又毋庸置疑。
許蝶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補償?”
“呵,那你又拿什么來補償你所造成的生靈涂炭,拿什么來補償我被你斷送的法力!”她一字一句,字字誅心。
只不過誅的恐怕只是她的心,畢竟她眼前的這個家伙一直都是個無心之人。
宴孺寒聞言笑了,“蝶夢啊,蝶夢,你覺得你現(xiàn)在還有什么資格與我相提并論。”
“你一身修行皆數(shù)被廢,天界一世英名,也不過如同螻蟻,我不費吹灰之力,他們便死的死,逃的逃,你現(xiàn)在身后什么都沒了,只有跟著我,你才有活路,我勸你,看清局勢,不要輕易惹怒…”
“跟著你,跟著你做什么?跟著你壞事做盡,有違人倫,喪盡天良嗎?”
許蝶夢根本不愿意聽他把話說完,一個惡種,一個登徒浪子,一個天生的半惡人。
不知是哪句話激怒了他,他的眸色不再是往日的平靜,現(xiàn)如今,就如同有一團火焰在團團燃燒。
他一步向前,低下頭怒視著她。
她的眼神忽然變得倔強狠戾。
這才是她,只有她才會有如此神情來恐嚇他。
他忽然笑了出來,話語中盡顯露出他的陰狠:“你知道嗎?蝶夢,我最喜歡的,就是你這個眼神,你讓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果然還是有不怕死的人的。”
話畢,他便一把將許蝶夢拉到懷里。
女子掙扎著,顯然不愿意與他有如此親密的觸碰。
“怎么?你身子我哪處沒撫摸過,還有什么害羞的?!毖缛婧共辉谝馑遣粯芬獾哪?,反而還樂在其中。
“你既然如此不怕死,那我便帶你去地獄看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