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提審袁崇煥（二）
袁崇煥聽到崇禎此言，先是大驚，然后是大駭。
即使以袁崇煥的膽量，事先也想不出這么離譜的計策。
然而他轉(zhuǎn)念一想，卻越發(fā)覺得眼前局勢，正適用此計。
所謂公子獻頭之計，其實就是犧牲局部，換取整體勝利。
眼下建州主力，完全吸附在京畿地區(qū)，守衛(wèi)其后路的遵化一帶，防衛(wèi)必然相對空虛。
如有一枝奇兵，直取遵化，還真有可能達到斷其后路的目的。
看來，皇上將我下獄，就是為了掩人耳目，將遼東軍做成這支奇兵，讓我來實施此計。
只是陛下可能對我大明軍隊的野戰(zhàn)能力有一些誤解，此計萬萬不成。
想到這里，袁崇煥急忙道，“陛下此計，甚有不妥！”
崇禎不看他，冷哼一聲，“這分明是督臣的謀畫，怎會攀扯上朕？事已至此，你若能潛心周全此計，為國殺敵，便也算戴罪立功了。之前那些悖逆之舉，也可一筆勾銷?！?p> 袁崇煥低頭，畢竟君無戲言，如果皇上說這是自己的計謀，那么它最好是。
只是這道計雖然看上去合理，但是袁崇煥認為其極不可行。
袁崇煥何等執(zhí)拗之人，即使圣意所屬，也不能讓他動搖分毫。
崇禎與袁崇煥一君一臣，一坐一跪，獄中氣氛一時凝入冰點。
時間流逝，崇禎無數(shù)次模擬練就的養(yǎng)氣功夫，端坐如常，宛如熬鷹。
冬夜里，袁崇煥腦門上卻逐漸出滿腦門子的汗珠。
終于憋不住又艱難道，“陛下目光如炬，只是臣這些天獄中戴罪，苦苦思索，突然發(fā)覺此計有三不可，故而特此奏明，還望陛下治臣悖逆欺君之罪?！?p> 崇禎聞言了然，這小子言下之意，是寧愿被治欺君死罪，也不愿接下這活。
心中暗暗生嗔，這袁崇煥果然為人擰巴，難怪被千刀萬剮。
不過眼下，還聽他到底有何顧慮。
“但說無妨。”
袁崇煥侃侃而談道，“一為城不可破。眼下遵化乃是建奴北逃之門戶，即使守軍不是建州主力，也必有奴酋大將，提點精銳守城?！?p> “如此，則遵化難以速破，攻下至少要有三五天。而建州主力此前已放棄攻打京師，正在周邊擄掠，得到風聞回援，也不過三五天而已。”
崇禎點頭道，“建奴一旦合圍，則圍攻遵化之奇兵危矣?！彼闶钦J可了這個觀點。
袁崇煥見崇禎同意他的觀點，膽子也大了一點，又說道，“二為兵不可用。欲取遵化，非我遼鎮(zhèn)全力而不可為?！?p> 他看到崇禎皺眉，也依然不管不顧說道，“薊州地方，原本不乏精兵。然而戚繼光戚少保既去，麾下戚家軍的骨干也被奸人找個借口全部坑殺，因此一蹶不振。
崇禎繼續(xù)頷首，坑殺戚家軍這種操作，也算歷史名場面了。
袁崇煥見此，膽子大了一點，“再則此前朝廷清理冗兵，操之過急。致使薊鎮(zhèn)軍心不穩(wěn)，此次奴酋偷襲，主動獻關(guān)者多，死戰(zhàn)為國者少?！?p> 崇禎老臉一紅，雖然袁崇煥說的是朝廷，但自己不用看就知道，這波大概率來自于自己這具身體的旨意。
“此事原是那幫文臣做得急了。我也看過塘報，薊鎮(zhèn)軍心確不可用。然而眼下兵部已傳旨九邊，大同總兵滿桂已至，料想寧夏、固原精兵，不日也要來援。又怎么沒有可用之兵？”
袁崇煥拱手道?！盎噬鲜ッ?，只是我所言不可用之兵不唯薊鎮(zhèn)，寧夏、固原邊兵，亦不可用！
崇禎聞言，先是一怔，隨后失笑道，“同為邊兵，豈有只遼鎮(zhèn)兵可用，其他邊鎮(zhèn)不可用之理？”
袁崇煥急切道，“陛下容稟，我遼鎮(zhèn)雖有戰(zhàn)守之勞，無克削之苦，其余諸鎮(zhèn)雖有克削之苦，而無操練之勞。諸鎮(zhèn)之力日削，難堪大用。這也是我遣散援兵、獨留遼鎮(zhèn)兵守薊州防線的原因?！?p> 崇禎不禁有意嘲諷道，“遼鎮(zhèn)既然如此得用，又怎會放過建州軍兵臨城下？”
袁崇煥一時語塞，半響頹然說出了一些解釋的短句。無非是馬少、城蔽、難于偵察之類的托辭。
崇禎見此緩和安慰道，“即便第二條也說得過去，第三條又是什么？”
袁崇煥聞言慨然道，“這第三條，便是我遼鎮(zhèn)不可移！”
崇禎哦了一聲，“原來你所謂兵不可用，便是為了這一條？必須留遼鎮(zhèn)兵護衛(wèi)京師？”
袁崇煥搖頭道，“各地勤王之師猬集，不日便有數(shù)十萬大軍駐扎在京畿各地。但這大軍日日人咽馬嚼，還要按戰(zhàn)時標準支出軍餉，不知朝廷有沒有提前備下銀子，以備軍需？”
崇禎一驚，確實自己看到的折子里，并沒有額外籌備勤王軍需的呈奏。
袁崇煥乃是以兵部尚書銜督師薊遼，與朝堂算有點香火情。
但眼下自己被那幫文官賣得這么徹底，袁崇煥也自然不為其遮掩了?！安粌H沒有軍需。而且朝堂諸卿，皆以節(jié)省為重，以矜恤為輕。無事之時，尚難得軍心，用武之日，何以免其怨？恐怕其他諸鎮(zhèn)勤王軍非但不為助力，還有可能為禍！”
“雖然京師自有京營在此，但已不復當年于少保之京營。所以雖然攻遵化非遼鎮(zhèn)兵不可為，但我遼鎮(zhèn)兵斷不可移?！?p> 崇禎一怔，反而笑罵道，“其他鎮(zhèn)都會反，就只有遼鎮(zhèn)反不得？”
袁崇煥應聲道，“自我領(lǐng)命以來，再行屯田，糧價降低近半。又蒙萬歲恩準加辦遼餉，將士如今人人足食，固可為萬歲死戰(zhàn)！”
崇禎心中五味雜陳，這么忠心的遼鎮(zhèn)兵，結(jié)果自己把袁崇煥砍了之后也作鳥獸散。真不知道他們效忠的是大明還是袁崇煥。
袁崇煥見崇禎半響不說話，還以為皇上還放不下那什么公子獻頭之計。
還是得換個法子勸退皇上。袁崇煥心想。
清了清嗓子，袁崇煥又道，“如果陛下仍命臣行此公子獻頭之計，臣固然可以受命。”
話鋒一轉(zhuǎn)，他道，“但只要那建州主力不來京師，那就也無頭可獻了，遵化終究不可破，此計便也派不上用場?？上Э上?，實在可惜！”
崇禎瞥了一眼故作可惜的袁崇煥，心中有氣。冷聲問道，“是不是只要朕想辦法讓那建奴主力圍攻京師，你就能拿下遵化？”
眼見崇禎已有些怒意，袁崇煥心中微縮，只能應下，“若是遵化只有敵軍偏師，四萬遼鎮(zhèn)兵圍攻，五天內(nèi)當能破城?！?p> 崇禎聞言，突然起身道，“好，有你這句話便夠了?！?p> “三日后，請督師獻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