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互市
束布的此舉，是為了試探大明對喀喇沁的態(tài)度。這是袁崇煥的分析。
在已巳之變中，喀喇沁三十六家為黃臺吉當帶路黨，實際上已經與大明為敵。
現(xiàn)在突然又過來要求互市和歲貢，就是來試探大明還能不能容忍自己繼續(xù)做一根墻頭草，在建州和大明之間搖擺下去。
袁崇煥分析，喀喇沁之所以立場搖擺，很可能是受建州之前吞并科爾沁的影響，對建州心懷懼意。
西邊的察哈爾和北邊的建州都要吞并自己，束布的想保持獨立性，只有向大明再次靠攏。
袁崇煥的建議是，互市可以應允，畢竟拉攏束布的，可以作為耳目藩籬。
但是歲賞，對不起，分文不給。
憑什么我大明的將士都在挨餓，還要給你這些屬夷送溫暖？
崇禎先是點頭，因為他正打算這么做。
又微微搖頭，因為他并不準備再費力氣拉攏喀喇沁。
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
那如果遠人畏威而不懷德，豈不是白費心思。
提起筆，崇禎先是回復了袁崇煥，然后寫信給滿桂，最后急令畢自嚴征集民夫，即刻解壓糧草往張家口。
半月后，遼鎮(zhèn)與喀喇沁相鄰的邊境小城里，袁崇煥和祖大壽掃視著從遼鎮(zhèn)帶來的貨物。
“督師，咱們這次給他們交易的東西也太好了吧。什么閩東的烏龍茶，山東的高粱酒，嶺南的‘淡巴菰’，好些東西我見都沒見過?！?p> “昨天我偷偷從那烏龍茶上掰下一下塊來，哎呀，那泡茶也太香了，我老祖這輩子都沒喝過這么好喝的茶?！?p> 袁崇煥笑罵道，“瞧你那點出息?！鄙焓种苯咏忾_一個布袋里，取出兩塊茶磚交給祖大壽。
“你知不知道為什么這次朝堂用來互市的貨物這么好？”
“不知道。”祖大壽連連搖頭。
袁崇煥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可是御用的東西，是圣上親自下旨，讓光祿寺（明朝的御膳房）和米面油局把庫存貨清汰下來，送到遼東。”
祖大壽一哆嗦，就要把茶磚遞回給袁崇煥?！岸綆?，這御茶我可不敢喝?！?p> “有什么不敢喝的？”袁崇煥不屑一顧。“這么多好東西，就是把束布的賣了也買不起?！?p> “明知道他買不起，朝廷還運這么多好貨來邊境干嘛？”
祖大壽先是不解，然后恍然大悟。
“難道說，這是朝廷為束布的做的一個局？”
袁崇煥剜了他一眼，“你喊那么大聲干嘛，知道就自己爛在肚子里?！?p> “否則壞了圣上的大計，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p> 二人正說話間，哨騎來報，說是束布的等人已經在來到小城的城門口。
袁崇煥沉聲問道，“他帶了多少人馬？身邊跟著幾個頭人？”
“報大人，帶了九個頭人，約莫有三千騎駐扎在門外，都趕著騾馬牛羊?！?p> 袁崇煥點頭不語，來到城門下，立刻換上一副和煦面容，與油光滿面的束布的仿佛多年未見的老友，熱情的寒暄起來。
兩人沒聊幾句，袁崇煥邊邀請束布的進屋，給他看茶。
蒙古人的禮節(jié)里，客人到家也是先上茶。束布的不疑有他，仰頭將茶湯一飲而盡。
緩緩放下茶杯，束布的眼神閃爍著異色。
身旁的貼身侍衛(wèi)一看急了，“頭人，這茶葉是不是有問題？”
“別胡說！”束布的揮手將其斥退。對袁崇煥問道，“袁部堂，我感覺深紅的茶湯是什么茶？我覺著比你以前帶來的綠色茶湯要好喝多了?！?p> “昨天我吃了一塊羊尾油有些發(fā)膩，喝了你的茶，肚子一下就舒服了。”
原來，蒙古人雖然住在青蔥草原，卻吃不到有纖維素的綠色蔬菜，必須喝茶幫助消化肉食，就好比現(xiàn)代人喝養(yǎng)樂多。
這烏龍茶對他們來說，可比綠茶管用多了。
袁崇煥笑道，“這是我大明閩東山區(qū)的烏龍茶。塔布囊（蒙古王公稱號）可還喝得慣？”
“喝的慣，太喝得慣了！”束布的連連點頭，“這種珍品，袁部堂也會拿來交易嗎？”
“當然！”袁崇煥一口應下。
束布的大喜，連忙又恭維了幾句。當下賓主盡歡。
二人聊了幾句，束布的忍不住問道，“袁部堂，我托你給大明天子捎句話，想要今年的歲賞，不知道天子那里怎么說？”
“歲賞？”袁崇煥皮笑肉不笑，“天子說不能給你們！”
“啊!？”剛才一直談笑自如的束布的立刻緊張起來，胖胖的顴骨沁出了油滴般的汗。
他身后的頭人和侍衛(wèi)，也如同驚弓之鳥般，紛紛欲要起身，手也摸向了刀把。
在他們的刺激下，袁崇煥一邊的明軍直接掏出了手把鐵銃。
房間里的氣氛，一下凝至冰點，隨時都可能爆發(fā)沖突。
“干什么？莫在袁大人面前撒野！”束布的擦了一把汗，先行喝止了自己的隨從。
“袁部堂，我們喀喇沁作為守邊屬夷，可一直是為大明盡心盡力，從不敢違背天子的旨意?！?p> “你是我的老熟人了，如果有人在天子耳邊進讒言，誣陷我們同建州有勾結，你可一定不能信啊?！?p> “當時他們大軍壓境，我們還派出了信使，想向大明示警，也不知道他們傳到話了沒有，”
袁崇煥聽著束布的百般狡辯，想把自己部落被抓住的向導涂抹成給大明預警的信使，心中也是頗為好笑。
不過此時該怎么說，皇上早有吩咐。袁崇煥也照本宣科道，“塔布囊，天子并不是懷疑你的忠誠?！?p> 束布的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袁崇煥繼續(xù)道，“天子是說，自從你們喀喇沁的老汗王被林丹汗在歸化城擊敗，你們喀喇沁就一直沒有一個如老汗王般受冊封的頭人?！?p> “我們漢人風俗，講究一個名分。名不正，則言不順?？呒热贿€沒從天子那里得一個名分。自然就不能拿原來的那份歲賞。”
原來如此，束布的恍然大悟，整個人也徹底松弛下來。
“袁部堂，我雖然沒有老汗那黃金家族的血脈。但我對大明是一樣的忠心，我能接受大明天子的冊封嗎？”
袁崇煥笑道，“能，當然能，有什么不能的呢？”
“我大明可不管什么黃金家族。你們喀喇沁三十六家，原本不就是朵顏三衛(wèi)，接受過成祖爺?shù)膬苑鈫?？?p> “天子說，只要喀喇沁效當年故事，分出一半控弦猛士，來我遼鎮(zhèn)麾下，同建州作戰(zhàn)，朝廷會立即派一黃門來此，親自頒發(fā)御旨，為塔布囊冊封。”
看向已經有些呆滯的束布的，“只是不知道，塔布囊對此意下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