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像區(qū)是一座猶如魔方的城市,每一個住所都可以在拼接處移動,在這種情況下,居民房間的位置并不固定。
今天可能在光口大道的這一側(cè),明天的話,也許就跑到了街道的對面了。
為了拒絕這份不可編輯的城市運轉(zhuǎn)他們甚至拋棄了窗戶的設(shè)定。
因此,就算社區(qū)的人群密度相當高,但是依舊給人一股強烈的封閉感。
現(xiàn)在,光與氧氣對全息人已經(jīng)沒有那么重要了。但也不完全是,作為這座城市的管理者,拉美夫可不是全息人。
他對維護城市的安全有著獨到的見解,為了享受這樣的時刻,他不愿意全息化。
他追求那種真真實實的體驗:手扣在板機上,白西服上的淺色絲質(zhì)領(lǐng)帶結(jié)本沾滿了可以感知到溫度的血液;顱內(nèi)存在著反復游蕩的興奮因子,槍膛的子彈在一剎那全部打空;耳邊縈繞著絕望的哀嚎等等。
諸如這些才能讓他體會到活著的快感。
時間稍稍前移。
那時,駕駛著巡邏警車的他還沒完全抵達戰(zhàn)斗發(fā)生的位置。
從遠處盯著高處的目標,猩紅的瞳孔便開始渙散,他太興奮了。無法抑制的、行動信號傳輸?shù)搅四X神經(jīng),他按下了車門的開關(guān),露出了發(fā)亮的白色皮鞋后,站在了路面上。
“拉美夫大人。”從攻勢中脫離的端口護衛(wèi)率先來到了他的身后。
“通知鏡像區(qū)的居民,讓他們暫時安分地待在家里。還有,別忘記叮囑他們,要相信最為可靠的鏡像區(qū)警備隊,他們很快就會把入侵者擺平的?!?p> 他扯了下有些歪斜的領(lǐng)帶。
“兩個?”拉美夫陷入了沉思,系統(tǒng)的終端顯示,入侵者只有一個人,但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問題分子在掙脫多米諾同命晶片的攻勢后,懷里還抱著未被識別的額外生命體。他感到困惑,從地面入侵的人類,怎么可能無法被系統(tǒng)識別呢。
難道她不是人類嗎?他扭了一下脖子,將這種荒謬的結(jié)論歸咎于酒精的錯誤。
另一側(cè)。
黑夜中飄動的外套覆蓋在林飛的手臂,他剛剛站穩(wěn),在樓宇之間的鋼鐵管道上注視著拉美夫的身姿。拉美夫很高,臉部瘦削,但十字型的瞳仁非常的出彩,帶有一種深刻的古羅馬宗教主義風格。
“再確認一下系統(tǒng)識別的報告,不應該只有一個目標嗎?”拉美夫望著林飛懷里的女孩,對檢測的結(jié)果發(fā)起了疑問。
域應該不會完全故障才對,他想。
但這個扎著馬尾的女孩到底從哪里跟入侵者匯合的,他得先搞清楚這一點。
“只有一個,拉美夫長官?!倍丝谧o衛(wèi)給出了核查后的答案,“另外一個女孩是先前從奧丁區(qū)逃出全息世界的通緝犯?!?p> “噢,原來如此。那就說得通了。”他打了一個響指,讓周圍得一切視線的重心放在自己的身上。
非自然的風在鏡像區(qū)吟唱。段凌的心跳像盛夏的蟬鳴一樣。這種一直被保護的待遇讓她的內(nèi)心充滿了愧疚感。
“趕緊把衣服穿上,我不怕冷,你忘記了嗎?”她拿起蓋在身上的衣物,狠狠地搭在林飛的肩膀,“忘記你不能感冒了嗎?別只記得耍酷,乖一點?!?p> 段凌拍了拍他的腦袋,細膩的雨沫讓他的發(fā)根濕噠噠的。
她低下了頭,小聲地說道:“我對你來說,是不是一個累贅?”
“怎么會,我們彼此互相需要?!彼攵紱]想。
鏡像大樓的擴音設(shè)備還在工作,現(xiàn)在播放的是拉威爾的《水之嬉戲》,這種悠揚但又帶點急湊的旋律太適合現(xiàn)在的場景了,他們會有交匯的時刻,槍膛會冒火,心臟會跳動,連同拉美夫的鼻煙也會冒出刺鼻的雪茄味。
音樂的節(jié)奏逐漸明朗,跟著頻閃的鎂光燈。如果不是空氣太過于稀薄,林飛也不用在這個地方恢復體力。他的機能正在被新環(huán)境限制,適應這里的一切,他可能還需要點時間。
現(xiàn)在他也可以理解,溫度為什么這么低了,自序器所創(chuàng)造的光驅(qū)身形,溫度越低似乎會越穩(wěn)定。
他懷里的段凌給她的就是這種感覺,雖然她在這里擁有所謂的實體,但與真實的人類軀體相比還算輕盈。
其實他們本應該分開行動的,但是段凌看起來完全沒有獨自活動的能力。
她明明擁有波導能量覆蓋體表的體征,但是她從來沒有使用過自己的能力。
這也導致他不得不將雞蛋都放在同一個籃子里,現(xiàn)在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在鏡像區(qū)被一網(wǎng)打盡。
想到這里,他咬緊了牙關(guān)。
隨后發(fā)生的便是先前的那一幕,并行端口裝甲將他猛然釘在建筑墻體的表面,無法動彈的他在失衡中,沒能保住段凌,她脫離了手心,直直地往下墜,就好像一朵凋零的玫瑰,在風的吹拂下,花瓣一片一片地被雨點打落。
“段凌!”他對著下墜的身軀發(fā)出吶喊。
廣播里有些雜音,《水之嬉戲》的韻律逐漸變得高昂,像落石融入湍急的水面。
此時,雨還在下。
“樓層的高度是多少?!”他判斷出目前的高度,急劇攀升的波導開始在體表縈繞,在雙臂發(fā)力的剎那,強大的力量強行震斷了嵌入墻體的裝甲。
劈砍過來的利刃劃過他的身體表側(cè),他將端口護衛(wèi)拽了出來,纏繞波導的腳踢落在它的主軀干上。
林飛沒有時間管這些域的安全員了,融入空中的身體急速下墜。
失去依托的生命緊隨在段凌的身后,他再次從腳跟發(fā)力,意圖加快下落的速度,趕在段凌還未觸地的那一刻,挽救她的性命。
但事情并沒有那么容易。
鋼筋森林下的光影一閃而過,拉美夫的腳踢在了林飛的腹部,他從半空被攔截了。
命中的身軀直接嵌入建筑的內(nèi)部,蛛網(wǎng)一樣的裂痕從中心輻散開來。
林飛從口中猛然吐出了一口鮮血。
黑夜中睜開的眼眶露出了十字架的豎瞳。
“您好,貴賓,我叫拉美夫.拉普特?!?p> 林飛沒有理會,爬起的身軀沒有猶豫,再次向地面躍入,從身后冒出的拉美夫扯住了他的手臂,從手部波幻的左輪槍精準地瞄著他的后腦勺。
“你還有心情擔心別人嗎?”拉美夫扣上了板機。
槍膛射出的能量光波在貼近的位置射出。拉美夫陷入了高潮的狀態(tài)。
他想,很快炸裂的腦顱就會將他的衣服打濕。雖然很想知道他們怎么潛入到全息世界的,但是上了膛的槍是無法中途停下的。
“雜碎?!绷诛w偏側(cè)的頭顱瞬晃而過,翻轉(zhuǎn)的手臂扣住拉美夫的腕部。僅僅只是用力的一剎那,他的手腕就像被虎頭鉗鉗住了一樣,無法掙脫。
他的眼里閃過一絲驚訝,為了體驗獵殺的快感,他并沒有選擇全息模式。膠化的假性移植皮膚在林飛的抓力下沿著肩膀方向碎裂。
“低劣的人類,是不可能贏得過我身體的力量?!崩婪虻闹戈P(guān)節(jié)開始響動,盡管被林飛狠狠地限制,但一切就好像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你身體的力量相當?shù)某錾?,就連我的部分改裝義肢都難以匹敵。”拉美夫的嘴角閃過一絲狡黠,“可你別忘了,這可是全息世界。我跟你可不是一個級別的?!?p> 從腕部啟動的力的反饋器發(fā)出積蓄的能量,來回穿膛的動力裝置準備就緒,被強行彎曲指尖的關(guān)節(jié)一步步掙脫林飛的鉗制。
林飛的臉上浮現(xiàn)了吃力的表情,從改造的軀殼中散發(fā)的能量已經(jīng)遠遠超出他所能控制的范圍,到了這個地步,他不得不松開嘴邊的獵物。
“義肢與人不同,人體存在極限,但機械不一樣,發(fā)動的程序只要沒有被破壞,它就一定會執(zhí)行到完成的最后一秒。僅僅憑借你的身體,定然是遠遠不夠的。”
林飛松了松指尖的關(guān)節(jié),對著這個銀發(fā)的魔鬼感到不悅。
“林飛!”急速直墜的身形被城市的弧光掃過,她的眼睛亮了又暗了,就像見到了希望又失望了一樣。
“可惡。如果她死了,你就給我下地獄吧。”從背后掠過的殺氣讓拉美夫的腦神經(jīng)逐漸失控,但很快又恢復到了正常水平。這樣的情況在他以往的工作中從未出現(xiàn)過。原本人類應該畏懼他們的造物主的,但現(xiàn)在造物主卻出現(xiàn)了斷波的情況。
“你看來很是在乎她?!笨罩信ご虻纳眢w難解難離,“嘖,她不會死的,如果我猜得沒錯,她是個全息人,全息人背部的交感神經(jīng)會保護她安全落地的?!?p> 從拉美夫口中得知這個情報后,他才從恐懼中緩過神來。幸運女神似乎還站在自己這邊,林飛心想。
歌聲停止了。
兩人落地的那一刻,段凌已經(jīng)昏厥在暗灰色的地面,她沒有受傷,只是身體表面失去了生命體活動的跡象。
林飛的雙手撐在地面,他的頭又開始疼了起來,不斷游蕩在腦海里的是,女孩懷有希望,卻又飽含失望的畫面。
這也導致了他沒有第一時間跑向段凌所在的位置。
“她在自保程序中耗光了能量,大概十五分鐘之后便會在自序器的重啟下恢復意識?!崩婪驌屜纫徊嚼鹆硕瘟璧纳碥|,在林飛陷入畏懼的一剎那,將手里幻化的死亡舞步對準了她的自序器。
低鳴的箭鳴聲在耳邊來回穿梭,林飛與他的伙伴在雨林里逃亡,無處不在的利箭總是能命中伙伴的身軀,他們害怕,他們恐懼,他的肺部開始感到窒息。
“泠!”他跪在地面上,抱著頭畏懼著,身子不停地發(fā)抖,就好像一只被槍聲驚嚇到的小動物。
巨大雪亮的報刊亭,閃動著當紅的虛擬明星。報刊亭的上方似乎是人造的夜色,華麗的星座閃爍在全息世界的天空之中。
拉美夫注視著林飛:“原來,這般優(yōu)秀的人類也會存在弱點呀?!?p> 他隨即陷入了癲狂的癡笑之中。有個奇妙而又可以活躍城市氛圍的想法在他腦海里浮現(xiàn)。
端口護衛(wèi)再次在拉美夫的身后集結(jié)。雨打濕了白西服,讓身體與濕漉漉的衣服浸泡在這獨特的世界。
林飛從原本的位置站了起來。
他不能再失去伙伴了。如果再經(jīng)歷一次那種苦痛的話,他的信念就會完全崩潰。
“你恢復了嗎?可以的話,我們來玩?zhèn)€游戲吧。”拉美夫的槍口抵在段凌微微起伏的胸脯。
“給我放開她?!绷诛w的瞳孔布滿了血絲,他看起來非常的糟糕。精神世界的后遺癥一直在默默地摧毀著他的身體,“我再說一次,給我放開她!”波導集中在他的腳底,也許下一秒就會像離弦的箭要了拉美夫的命。
“可別急著殺我!看到我手里的死亡舞步了嗎?這可不是熱射槍,它是我的能力?!雒C殺’,具象化的槍械會鎖定我想要獵殺的對象,無論她處在任何位置。雖然觸發(fā)的條件挺苛刻的,但好歹你也給了我介紹能力的時候,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生效了。”
緋紅色的骷髏頭出現(xiàn)在了段凌自序器的位置。
拉美夫的槍口繞著段凌的胸部移動。
林飛選擇忽視所有的言語,腳踩的地面開始塌陷,也許會在下一秒彈射而出,用銳利的手刀直接剜了拉美夫的心臟。
“我可得再說一遍,這可是具有亡語式的波導能力,你懂我的意思吧。就算我死了,它也會在我預先設(shè)定好的模式下發(fā)射子彈,而且死后的波導甚至會更加強大,不僅僅是擊碎自序器那么簡單了,還可能連帶擊穿想要保護她的男孩吧?!?p> 空氣中凝結(jié)著死神的大鐮,他的鐮刀或是偏向西邊,又或是偏向東邊。
“不管你帶著她到哪里,子彈都會穿透她的心臟。要救她?可以,你得在她清醒前的三十分鐘都聽我的?!?p> 拉美夫非常的自信,他與人類這種物種打過太多的交道,他們非常的脆弱。除此之外,還帶有一種強烈的情感使命。
顯然,事實證明,他的話非常有效林飛收起了原本覆蓋在身體表面的波導,像個沒人要的小孩一樣站在原地。
他的眼里充滿了道不明的悲傷,像覆蓋在天空的云層一樣。
“我需要做些什么才可以從你的手里拯救她?!?p> “很簡單,按照我所規(guī)劃的路線繞著鏡像城移動一圈,讓整座城市的居民無條件地射殺你,如果你能撐過三十分鐘,在三十分鐘后回到這里,我就把這個女孩還給你,甚至我還可以讓你們安全地離開鏡像區(qū)?!?p> 拉美夫挪開了他的左輪對準著林飛的眉心,“你可要清楚,這是一筆非常劃算的交易。這個從奧丁區(qū)脫離全息世界的女孩,可是神一直在尋找的獵物。她可比你的命值錢一百倍。”
人類說到底也是一種動物,在面對更高級別的主人時,也會溫順得不得了。
“砰——”他假裝自己開了槍,但其實沒有,漂浮的左輪在他的大拇指轉(zhuǎn)動,“女孩不會知道的,她醒來就會看到你,多美好呀。”
只是那時候你變成了一具尸體罷了,拉美夫心想。
“希望你能遵守約定?!绷诛w看了一眼段凌,她沒有反應,腦海里浮現(xiàn)的畫面是她活潑的模樣,她蹦噠在馬路上,露出了熱愛生命的笑容。
“那是自然的。我們對有思想的人類向來包容?!?p> 城市的上空投息出林飛需要執(zhí)行的移動軌跡,調(diào)出鏡像區(qū)數(shù)據(jù)交換的地表界面,高度簡化,一個發(fā)著鮮紅色光芒的方塊在屏幕上咄咄逼人。
林飛變得冷峻,宛如被植入了情感阻斷的仿生機器。
拉美夫激活了戴在西服的圣子針,與鏡像大樓的擴音設(shè)備建立起聯(lián)系。
“鏡像區(qū)的居民們,為了讓你們體悟獵殺的樂趣,我們尋得了有史以來最為優(yōu)質(zhì)的獵物。現(xiàn)在,我命令你們立刻使用配備的防暴槍械擊斃目標,這個過程只有三十分鐘,請務必好好享受?!?p> 從樓宇頂部冒出的全息人排成一列他們發(fā)出震顫天際的歡呼,手里的武器也已經(jīng)裝彈完畢。
“那么一一,獵殺開始!”拉美夫打了一個響指,在擴音設(shè)備的強化下,指尖摩擦下所發(fā)出的聲音久久回蕩在城市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