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銘已經(jīng)陪著梳洗完畢的王宜祿走了進(jìn)來。
躺在隔壁的王念念緊閉雙眼,細(xì)細(xì)聆聽外祖父房間的聲音,此事不同尋常,她不能錯過任何消息。
這邊蕓娘已經(jīng)倒好茶水,靜靜站立在一旁,她只是個深閨長大的女人,從小就被家人保護(hù)的很好,她不知道什么燕王和十皇子,什么是爭儲,相公也不和她說這些,她只知道皇帝駕崩了是大事,京城亂了,自己的相公下落不明。
她反復(fù)想起父親將才的告誡,打起精神來。
王宜祿指了凳子,示意兒媳,“一時半刻說不完,你坐下聽?!?p> 蕓娘茫然地點點頭,坐去了兄長的下首。
王宜祿連喝了好幾口茶水,好在陳銘早有準(zhǔn)備,提了熱水壺又給續(xù)上了,繼續(xù)坐下一起等待真相被揭開。
幾杯茶水下肚,王宜祿才感覺緩解了喉嚨的不適感,他清了清嗓子,把一路上捋清楚的來龍去脈一件件說給幾人知道:“你們走后第三日,燕王就帶兵圍了京城,一路過來的官員早就被他收買了,連流民南下的事都能瞞得住,看來是早有預(yù)謀。宮里他母親安嬪搭了人,金吾衛(wèi)又早有人跟他接應(yīng),仗著還很少人知道,哄騙大臣們進(jìn)宮。他自進(jìn)宮后就毒殺了沈貴妃,抓了十皇子讓皇上寫退位詔書。皇上的臉已經(jīng)腫得極大,目不能視物。第四日就拿著詔書開始要清君側(cè),逼迫五軍都督交出了兵符,有許多人懷疑他得位不正不肯聽令,沈侯爺一脈眾多,他又清不過來,仗著自己有兵馬,大肆清洗反對他的文臣。我的老師,李閣老他就在其中。”
說到這里,王宜祿平靜的臉色終于有些動容,他握緊了拳頭,掩飾似的又喝了一口茶水,繼續(xù)道:“還好宮里有一位他出了五服的族人,幫忙遞了張條子給他次子,他兒子見情況不對,知道自己肯定逃不掉。就想把外室之子托付給我,又仗著關(guān)系私自在吏部給我告了假,讓我光明正大地回來?!?p> 隔壁的王念念暗自心驚,這里的信息量可太大了!
而在場的三人聽了,久久回不過神,想開口問,又不知道從哪里問起。
隨便哪一件事單獨拎出來,按律法都是要殺頭的。
王宜祿喝了口茶又道:“我本不愿離開,實在是事急從權(quán),在此還要多謝親家公給的人,知道你們的駐扎點,緊趕慢趕了一天一夜,才追上你們。”
“那二爺呢?”蕓娘急急問道。
王宜祿搖搖頭,嘆了口氣,說道:“你們走后第二日,派出去的人就回來了,他打聽幾天,才碰見二郎的同窗,他同窗只道是在山里先被軍隊,后被流民沖撞,人都分散跑了,他也不知道其他同窗去了哪里。派的人回來告訴我,我讓他又接著去找,他走后第二日又出了燕王的事,我等到第四日,還不見人回來,城里大肆清洗,每天都有抄家砍頭的禍?zhǔn)?,軍隊在城里來來去去,事情鬧的極大,城里人心惶惶,店鋪一間一間關(guān)門。老師的孫子被人費了好大勁偷偷給我送來,因怕封城,我無法再等下去,你們走后第四日傍晚我也收拾東西出發(fā)了?!?p> 蕓娘拿了錦帕給自己抹眼淚,哭道:“出了這么大的事,二郎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還不知道在外邊受多大的罪呢,等事情了結(jié),爹爹您一定要多多派些人去尋他?!?p> 陳銘聽了趕忙給妹妹做保證:“這個是自然,大妹你放心,只要有兄長在的一日,就會替你找到子瑞與你團(tuán)聚?!?p> 陳父見狀只是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什么都沒說。
這些大人物的事,還不知道何時平息,自己回去也該著手準(zhǔn)備起來了,也許對別人來說是災(zāi)難,對自己卻是商機。
他看向王宜祿,語氣斟酌道:“王大人,那個孩子你打算如何處理?”
王宜祿不敢說得太滿,撫養(yǎng)一個孩子長大是內(nèi)宅之事,并非自己一人就能決定,沉吟道:“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若燕王寬恕老師還好,若不能,只怕這個孩子......只能回到家了再想辦法了,看我夫人如何打算?!?p> 陳銘想了想,“王大人,要不把人給我吧?我說是我外面生的孩子,應(yīng)該沒人懷疑?!?p> 陳進(jìn)之眼神一閃,覺得此舉倒也可行,籌謀好了說不定可與當(dāng)朝閣老扯上關(guān)系。
王宜祿看著這個年輕有為的青年,又想起自己的兒子,心酸道:“不妥,你已經(jīng)有了一個兒子,你又還年輕,將來還要成親,這樣對你家不公平。這本是我的私事,我老師的孫子將來還要繼承他的衣缽,需跟著我讀書才好?!?p> 世人皆以考功名為緊要,而現(xiàn)在考功名又有誰比讓當(dāng)朝司正撫養(yǎng)在側(cè)更合適的呢,陳銘點點頭,按下不提。
想到女婿單獨在京,同為父親的陳進(jìn)之不免出言勸慰幾句:“親家公,二郎也不小了,過些時日他見事情不對就會自己回來,你還需要多多寬心才是啊!”
蕓娘聽了此話覺得有道理,聞言不哭了,自己安慰自己一番,又柔聲勸慰公爹:“是啊父親,二郎他這么聰明,人又機敏,定會打聽清楚就來找我們的!”
“好,我只希望他傻人有傻福,過些時日自己回家才好。”
幾日不見,王宜祿的眼睛已經(jīng)布滿了血絲,顯得十分滄桑。
大家又互相安慰幾句,說了些正事。
陳進(jìn)之見已經(jīng)商量的差不多,率先站起身,“不早了,明日要早早起來趕路,以后路途怕不會再這么舒服了,不打擾親家公去休息?!?p> “那我先去了,南邊應(yīng)比北邊安穩(wěn),趁著事情沒傳出,我們得加快行程!”
王宜祿起身作揖道。
陳進(jìn)之將親家公送至房門口,“這是自然!我的車隊辦事王大人盡管放心,時辰不早,親家公好生歇息,我們明日再談。”
這話倒是沒錯,王宜祿說了聲好,也不再客套,邁向自己的房間。
蕓娘和陳銘見到兩位長輩關(guān)了門才各自回房。
嬰兒王念念聽完了這一切,想到古代的交通和通訊,為父親深深地感到悲哀,心中默默祈禱父親能萬事順?biāo)觳藕谩?p> 這一晚,很多人雖然躺在床上,但是卻翻來覆去,睜著眼睡不著直至深夜。
丑時剛過,鏢師和婆子們就已經(jīng)醒來,聽從昨晚銘大爺?shù)陌才?,大家有條不紊地備馬,裝馬車,收拾行裝,準(zhǔn)備朝食和路上攜帶的干糧。
王念念隨著房里的動靜醒來,自己坐起身。
蕓娘并陳嬤嬤和佘氏已經(jīng)在吃東西,凌香去準(zhǔn)備路上要用的干糧和水,姚黃在給小引章穿衣,魏紫在歸置行李。
姚黃穿完看見小姐也醒了,把小引章抱過來跟王念念一起放在床上,去給她準(zhǔn)備衣裳。
王念念只見弟弟手里拿著穿著衣服的小木人向她爬來,小木人頭戴著小帽子,穿著齊膝裙子,胸口的老虎頭繡的栩栩如生,哪里還有不明白的,這是凌香昨晚做好的,她給小木人配了套衣服!
這就是古代版芭比娃娃么?王念念不免驚嘆她的心靈手巧。
待擦洗好,佘氏主動和陳嬤嬤幫孩子們喂了飯。
凌香回來了,拿了幾袋吃食,眾人再梳洗整理一番,拿著包袱下樓去。
魏紫已經(jīng)喊了些鏢師上來抬用過的棉被和水桶盆子等大件物品,一行人到了院子,見馬車已經(jīng)在門外路邊等著了。
這次王宜祿和陳進(jìn)之兩位老人家,陳銘坐在第一輛,蕓娘母子并佘氏幾個坐第二輛,第三輛坐著陳浩廣和他奶娘,那個婦人帶的三歲的孩子和陳嬤嬤。
其他人被陳銘安排陸續(xù)坐在后面,最末尾三輛車裝了行李。
一共六十九人,裝了十輛馬車,十八匹馬,浩浩蕩蕩,頗為壯觀。路上有行人見了嘖嘖稱奇,只道又是哪個大戶人家出行。
路上的雪已經(jīng)被人和車踩踏過,露出深深的黃色泥水車轍印,一行人出了城,向南方奔去。
這一次,車?yán)餂]有人再有心情看風(fēng)景,只有姚黃和小引章玩的開心,蕓娘時不時再引著王念念說話,王念念不想說話,只對蕓娘無聲地笑著。
蕓娘看女兒可愛的模樣,在她臉色親了一口,等女兒不滿地撅起嘴,蕓娘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
車馬飛馳,路邊白茫茫的一片,遠(yuǎn)處山川,枝頭,田野,小溪,大地被雪花覆蓋著,猶如蓋了一床床棉花被,偶爾有小兔子,小鹿被聲響驚嚇,從路旁跳入林子消失不見,整個天地間充滿了冬季的活力,美不勝收。
太陽慢慢升起,地上的雪開始融化,由車馬經(jīng)過后道路逐漸變得泥濘。
等太陽升至高空,一行人下車搭了簡易的棚子更衣,鏢師又撿柴燒水給眾人灌了湯婆子,眾人簡簡單單吃過干糧,雙生子喝了佘氏的母乳,又開始趕路,這次啟程加快了速度。
馬車搖晃,蕓娘已經(jīng)吃了三次醒神藥,正靠著車板假寐。
王念念也睡不著,索性進(jìn)入了房間。
早上趁著姚黃拿衣服給她,弟弟抓住自己看穿衣服的小木人,王念念借著被子擋著,進(jìn)去了房間復(fù)又出現(xiàn),弟弟緊緊抓住自己的手沒有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王念念接過小木人,心里有譜了。
進(jìn)去的是精神體,或者說是自己的靈魂,再或者,是另一個位面的自己。
于是歡快地進(jìn)去看了一會書,吃了酸奶棒。
再次出來,天已黑透,大隊人馬穿過幾個村莊,來到了一個小鎮(zhèn)上安頓。
王念念此刻深刻理解了古代的交通,難怪父親求學(xué)母親也想跟去,這一分別就是一年或者好幾年,書信在這邊寫了,那邊最少半個多月后才能收到。
而他們離此行的目的地———未峰縣,還有十來天的路程。
兩天進(jìn)城鎮(zhèn)休整一夜,有時還在村莊和驛站擠著住宿。
路過大片一望無際的平原,就這樣趕了十天,人馬皆是疲憊不堪。
眾人早已經(jīng)進(jìn)入楚王轄區(qū)內(nèi),只需走過一條山路再過了江就將到達(dá)潭州,接著再行兩日便能到家了。
姚黃絲毫不見疲態(tài),依舊跟雙生子嘰嘰喳喳,惹得蕓娘直對佘氏嘆氣說自己年紀(jì)大了,不比小姑娘。
蕓娘相比在京城,身姿肉眼可見地清減下來。
車夫陳樂的腿傷已經(jīng)養(yǎng)好了,他的聲音透過車門傳來:“稟二奶奶,銘大爺讓大家下車休息?!?p> “知道了?!?p> 說著,蕓娘拿出角落的包袱。
這兩日路上早已不見雪,只寒風(fēng)呼呼呼地刮著,車門一開,幾人一哆嗦,穿上厚厚的披風(fēng)戴上冬帽下了車。
蕓娘這幾天頭上已經(jīng)不再插發(fā)簪,只把頭發(fā)挽了個包髻,方便戴帽子,她頭上的帽子不知用什么動物皮毛做的,土黃色的頂面,掛至耳朵兩側(cè),帽子周圍鑲了一圈白色絨毛,既端莊又優(yōu)雅。
男子的樣式則簡單點,六瓣皮縫合在一起,里面塞了棉花,把整個臉和耳朵脖子都罩住,露出一雙眼睛,系了繩掛在脖子上,既擋風(fēng)又保暖。
王念念對這個時代的冬季服飾又有了些了解,不禁感嘆古人的智慧無窮。
車馬停到香樟樹林的一片空地上,地上有幾堆燒過的灰,看來不久前有其他人經(jīng)過。眾人埋鍋造飯,撿柴燒火,搬運食材,打水灌湯婆子,更衣的,在原地活動的,忙忙碌碌,還有幾個鏢師相約去林子深處打獵。
吃飽喝足,人群中很熱鬧,大家臉上充滿了即將到達(dá)的喜悅,蕓娘幾個已經(jīng)抱了孩子們回車上避風(fēng),姚黃還沒回來,圍著陳銘在說些什么。
突然,林子里深處有什么聲響。
王念念耳朵一動,凝神細(xì)聽———有許多人在跑動,正從右前方山上跑下,仿佛在追趕誰。
估摸一下,有二三十個的樣子,都是成年男子。
他們是什么人?森林里有老虎?還是其他大型動物在追趕?